昏耀:“唔,丢了。” 兰缪尔:“吾王不要开玩笑,您当我认不出精银吗,那也是能丢的东西?” 昏耀挑眉不语,装作听不懂。兰缪尔又道:“如果少王看到我随王出征才几个月,归来就卸了锁……” “是我卸的。”昏耀懒洋洋打断道,“她有异议,要么来找我决斗,战胜我成为王庭的新王,使我服从她的命令,要么憋着。” 兰缪尔无话可说。他又问昏耀是否要骑马,并委婉地暗示魔王这样陪自己窝在马车里实在不太好,结果再次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兰缪尔还想再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远方传来了苍凉的鼓声和铃声,以及有序的脚步声。这些夹杂在一起,酝酿出风雷般的气魄。 那是留守王庭的大魔们,在少王的带领下迎接魔王的归来。 “好了。” 昏耀拍了拍兰缪尔的肩膀:“回家而已,放松点。” 说罢,他姿态散漫地抬手掀开面前的车帘,大步走了下来—— 开阔的石柱大殿外,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十七八岁光景的魔族少女。 她有双罕见的金眼睛,目光锐利得像高空的烈鹰;裸露的身体被泛着棕红光泽的硬鳞包裹,与鳞片同色的棕红长发则编成辫子,头顶修长的盘角无声地昭示着她的尊贵血统。 她手持一根巨大的兽骨权杖,高喊:“吾王归来!” ——这便是少王天珀,未来的王庭之王。魔王昏耀将其视为继承人来培养已经有三年,若她争气,将会是第二个深渊之主。 王庭最年长的大祭司塔达,用苍老的双手从天珀手中接过兽骨权杖,转身将其递向那道迎面走来的身影,同样喊:“吾王归来!” 几十位大魔齐齐跪地,高声喊道:“吾王归来!” “狂焰”摩朵与“疾风”阿萨因,两位魔王麾下最强的将军分别立于左右。魔王则从正中走来——他身形高大,骨相凌厉,哪怕残损的盘角也不能抵消那一身煞气与威严。 大祭司塔达手中的兽骨权杖被接了过去,昏耀径直向前走去,边走边问:“王庭安好?” 大祭司用老迈的嗓子答道:“一切都好,吾王。” 昏耀:“很好。” 也就在此时,那位金眸少女抬起头,看向马车里的兰缪尔。 当她发现人类的脖颈上不再有禁锁时,先是露出一丝震惊之色,紧接着轻“哼”了一声,毫不掩饰地展示出厌恶的神态。 走在前方的昏耀忽然回头,炽红的眼眸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低沉笑了声:“少王,注意规矩。” 无数视线都朝向那金眸少女。天珀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立刻半跪在地:“天珀失礼,请吾王赐罪。” 下一刻,天珀只觉得右脸颊一痛。 众目睽睽之下,一枚棕红色的魔鳞掉在地上,边缘还沾着几滴血。 昏耀缓缓收回尖锐的指爪:“小惩。” 天珀:“……是!” 嘶…… 不少魔族彼此交换了个胆战心惊的眼神。 惊的倒不是天珀被剥了一枚鳞片这事本身。对于动不动就打架打得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的魔族来说,掉一片鳞根本不算什么,过个十几天,就又长回来了。 昔日的贞赞部落,曾盛行“剖鳞”之刑,但那也是要从魔族全身上下剥去几百片鳞,并将被剖鳞的魔族绑在石柱上被地火炙烤三日,这才能称得上一句残酷。 真要说重刑,那还得是断角、砍手、挖眼珠子这一套。 只不过,天珀毕竟是少王,她平素讨厌人类是周知的,兰缪尔也处处都让着她。 此次魔王刚刚凯旋,却当众剥她一枚鳞片。这是态度的明示,也是一种警告。 大祭司摸了摸他的长胡子,暗暗感慨:看来,这一次出征,兰缪尔大人立功不小啊。 兰缪尔皱了皱眉,他掀开帘子,勉力从车里下来,缓步走到昏耀身边。 他有意无意地挡在魔王与少王之间,低头轻声道:“吾王,将士们长途奔波,早已疲惫。” 昏耀幽幽地扫了他一眼,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这个小插曲很快便揭过了,随后军队被遣散,士兵由将军率领着前往各自的大营。至于随军而来的瓦铁族人,则早在进入王庭之前便得到了暂时安置,不再跟着了。 转眼间,浩浩荡荡的队伍散去,留在魔王身边的只有少王天珀、大祭司隆塔加塔,一队魔族亲卫,以及魔王的人类奴隶。 等到那座熟悉的宫殿映入眼帘,昏耀故意落后几步,很自然地走在了兰缪尔身边。 他将掌中的骨杖往兰缪尔怀里一递,又对身旁的亲卫吩咐道:“你们几个,将王权骨杖送回宫殿。” “……” 兰缪尔无奈摇头,大祭司眯着老眼看天,少王气得暗暗磨牙。 而一众亲卫们,正在为了控制自己的表情保持严肃而竭尽全力。 这件事,怎么形容呢……吾王明明可以直接下令“将兰缪尔大人送回宫殿”,还非要添上尊贵的王权骨杖…… 最终自然还是兰缪尔来打圆场,维护魔王大人摇摇欲坠的面子。 他温和地笑一笑,做出恭顺的神态,道:“吾王安心,奴隶会将王权骨杖仔细送回宫殿的。” 昏耀果然满意了。 “今晚我大概不会回来,”他走近兰缪尔两步,低头摸了摸奴隶的脸,“不用等我。” “是,”兰缪尔心领神会, “那吾王明日回来吗?” 昏耀:“不好说,怎么?” 兰缪尔启唇时犹豫了一下。 昏耀初回王庭,大祭司和少王必然有许多要务汇报;瓦铁部落的族人的后续安顿问题,细节亦需要商讨。再加上按照惯例,魔王战胜归来的当日,王庭要有庆功的典礼……接下来还有的忙。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说这个,是不是不太好。 但拖下去又实在没个头。他的身体在这两年按部就班地变差,真正发作起来要数四五个月前。当时赶上瓦铁率部落叛乱,兰缪尔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能在这个关口让昏耀分心,于是一直压着没说。 现在魔王大胜凯旋,是个机会。若此时再不开口,等到哪次发病被昏耀撞见,倒霉的可就成了那位老巫医多古大人了。 因此,兰缪尔仅仅迟疑了一息,还是坦白道: “奴隶有一件……并不紧急,但还算重要的事情,想单独对吾王说。” 昏耀挑了挑眉。他看到清晨的薄雾笼罩在宫殿的轮廓上,人类的白袍在风中显得更加宽大。 兰缪尔轻声说:“明日或者后日,都可以。” 魔王凝视着这个人,那个最近在脑子里转了许久的念头,此时又不安分地冒出来。 如果以后,不让兰缪尔做奴隶,而是…… “巧了。”昏耀眯起眼,多少刻意地端着架子,“我也有一件并不紧急,但还算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兰缪尔明显愣了一下。 “……是。”他只能这么答。 “你去吧,最晚明晚,我就回来。” 昏耀扬了一下眼神,示意亲卫们可以随兰缪尔走了。 他自己则站在那里,目送兰缪尔清瘦的身影走入寝殿的大门。这个人走路时的仪态永远是端庄的,哪怕脚下是深渊的土地,也仿佛走在栽满繁花与香草的小径。 所以看啊,兰缪尔早就没有个奴隶的样子了。昏耀在心中暗想:王庭的魔族,包括自己那些心比天高的臣属,有一个算一个都称呼他大人;象征王庭之王的那柄骨杖,他拿过不知道多少次,已经连象征性地惶恐一下的环节都没了……世上哪里有这样当奴隶的? 但如果是当王后,一切的不合理都会变得合理起来。 说到底,如果当年他对兰缪尔的定位不是俘虏、奴隶、战利品,而是被迫远嫁异族来和亲的王后,那现在的很多问题就不再成为问题了。 所以。昏耀出神地想,所以…… 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有往这个方向琢磨一下呢? “吾王?”天珀疑惑地出声。 “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 魔王终于收回目光,道:“走吧。” …… 昏耀还记得,那是第一年的末尾,第二年的起始。 当寒冬的风雪将深渊的大地彻底染白的时候,魔王从自己的兽骨王座上,折下了右边的那枚虎牙。 他把多古召过来,说:“我需要给禁锁淬炼一枚骨钥,以控制我的奴隶。” “吾王!” 被叫来帮忙的老巫医一边在羊皮卷上画着符咒,一边无法理解地大叫,“何须这么费事,您给他拴上链子不就成了!” 昏耀:“那是个人类,娇贵得很,不能戴那种东西。你没看他手脚都要磨烂了?” 魔王将手里的兽牙随意抛了两下:“就用这个做他的链子。” 多古知道王的意思。把与禁锁对应的符咒刻在骨片上面,做成禁锁的“钥匙”。既方便随时施加惩罚,还能将戴锁者的活动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奴官们就常常抱怨,若能给所有苦役奴隶套上禁锁就好了。那他们就只需手拿骨钥,优哉游哉地坐在蛮羊背上前行即可。谁敢掉队,必会尝到符咒发作的苦头。 可是…… 多古眼角抽搐,肉疼地想:咱们又不是没有可用以淬符咒的骨片,为何吾王偏偏要从自己尊贵的王座上掰呀! 还专门掰右侧的虎牙,这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提醒整个王庭,自己当年被人类圣君断了右角吗!? 当老巫医尽可能委婉地向王提出他的疑问,正亲自淬炼那枚兽牙的昏耀沉默了。 魔王不禁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自己把兰缪尔要到深渊来,究竟是为了干什么的? 夜深了,寝殿里只有呜呜的风声。魔王坐在奴隶身旁,随手摆弄着那枚完成了附魔的兽牙骨钥:“兰缪尔,你想活命,那总要对我有点用处。” “我把仇人弄进深渊来,总不能是为了好吃好喝地供着个神子吧?” “您说的对。”兰缪尔陪着他一起皱眉沉吟,似乎同样苦恼。 人类的体能与魔族差距太大,魔族的奴隶常做的那些苦力活,兰缪尔一项都无法胜任。 而若是单纯拴在宫殿里做个观赏的宠物,此人又不够乖顺,上次的俘虏事件便是证明。 当然,昏耀也可以选择从兰缪尔的禁锁上抹去自己的印记,使他成为无主之物,在深渊自生自灭。 但这样做的结局是注定的。这里有太多魔族恨他,兰缪尔还能活着全靠王的庇护。一个美丽又毫无法力的人类,如果失去了主人,仅仅一个晚上就会被玩死。 兰缪尔想了想,抬眼道:“如果吾王信我,或许我可以潜心学习深渊诸事,为王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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