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因一惊,凉意窜上心头。 风里隐约传来异样的声音。昏耀忽然回头,隔着重重的山壁,从这里已经看不到军队的尾巴。 “……后面。” 昏耀的眼底阴沉下来,他手上紧扯缰绳,“瓦铁部落的俘虏,那群投降的族人都在后面。” ——该死,兰缪尔也在! 未等阿萨因反应过来,昏耀一甩马鞭,高大的角马扬蹄嘶鸣,转眼间载着魔王向队伍行进的反方向飞驰而去。 兰缪尔是被车厢外突然传来的哭叫声、厮杀声和狂笑声惊醒的。 一阵喧嚷后,昏耀留下的护卫猛地掀开车帘,“兰缪尔大人!!” “走蜥军伏击了我们的队伍!兰缪尔大人,请快随我们上马!” ——伏击! 兰缪尔猛地清醒了。他没用护卫搀扶,从剧烈摇晃的马车上跳下,屏息抬头—— 四足的巨兽伴随着沙尘出现在山壁两侧,猛兽的背上驮着铁打的鞍鞯,鞍鞯上坐着的是手持屠刀的敌人。 狭窄的山地陷入一片混乱。走蜥的体格是角马的两倍,断后的士兵立刻就被冲散了。暴露在屠刀面前的是大批瓦铁部落的族人——那些面黄肌瘦、手无寸铁的凡魔和劣魔。 “报应来了,你们这群孬种!” 那些脸上抹了漆的魔族发出狰狞的大笑:“胆敢背叛鲜血与魂灵的誓约,屈膝于一个断角的魔族……今天,这里的每一个孬种都会遭到碎尸万段的天谴!” 一位干瘦的老魔挤开发抖的族人们,站在了最前面。这是那夜第一个向昏耀宣誓效忠的老父亲。 他颤颤巍巍地亮出自己的鳞爪,怒目圆睁:“我们为旧日的首领流过血、流过汗,践行过誓约的每一个字,是瓦铁不给我们活路!” 瓦铁部落的族人们发出悲亢的吼声,迎来的却是弓手拉弦的声音! “不要慌!!” 角马飞驰而来,兰缪尔厉声道:“王庭的勇士何在!” 他的声音清朗而高亢,瞬间,被冲乱的士兵们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快速聚拢过来。 “瞧,那是谁,魔王的人类奴隶!?” 对面的头目,一个将整张脸都抹了红漆的魔族惊奇地笑起来,“有意思,居然会骑角马!” 他将手臂一挥,“放箭!” 夺命的铁雨从天而降。护卫们从后方追来,拼死用藤甲盾牌护在兰缪尔身前:“大人!请您靠后!” ——嘭嘭嘭嘭嘭!! 霎时间,无数缭绕着魔息的铁箭射在护盾上。魔王的勇士们也咆哮起来,这群深渊孕育出的凶恶生物被激出了血性,竖起狰狞的鳞片,顶着箭雨不要命地往前冲,宁死也要用牙撕咬下一块敌人的皮肉! 兰缪尔的心中却狠狠一沉,暗道不好。 果然,他的身周立刻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惨叫声。 那都来自瓦铁的族人。士兵没有保护俘虏的意识,不停有弱小的魔族在混战中被箭射中,再被惊慌的同胞踩踏,血气飞速在这片山地里弥漫开来! “兰缪尔大人!”护卫伸手欲牵他的马,“请您后退!我们将护送您到吾王所在之地……” “不。”兰缪尔咬牙摇头。自己一退,王庭的士兵也会退。而瓦铁部落的族人没有马,就算不死在箭雨下,也会被走蜥活活踩死! ……深渊没有慈悲者的活路,魔族从不接纳敌对部落的子民。俘虏的命运不外乎成为祭祀的牲畜,或是成为戴上咒文链子的奴隶。 因而,之前昏耀才会对他说,我们做了一件大事。 但假如这一批俘虏,在追随新王的路上被屠杀殆尽呢? 这群伏击者的意图…… “抱歉,暂且借用。” 兰缪尔神色微冷,他伸手从护卫背上摘下一张长弓,一踢马腹,“驾!” 角马应声冲了出去,将护卫的惊呼远远甩下,转眼间已到激战的最前端。 “兰缪尔大人!”浴血的士兵们抬头看到这一幕,发疯似地叫喊起来,像是眼睁睁看着宝藏被抢走的恶龙。 兰缪尔以手中长弓作剑,将迎面的箭矢扫落几支。趁下一波箭雨来临前的空隙,他展臂拉开了那张弓! 弓弦在他的指间颤抖。兰缪尔高声道:“追随吾王的勇士,听我的号令!” 嘲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错,不错,人类也会拉魔族的弓!” “箭呢?嘿,他甚至没有箭!” “可爱的小美人,他或许不知道弓上还要搭箭?” 坐在走蜥上的头目用鞭子指了指:“去,把那个有趣的人奴捉过来,别叫他跑了。” 几十匹走蜥们开始狂奔的时候,兰缪尔才将那张弓勉强拉了个半满。 他早已没有法力了。在深渊日复一日的摧残下,如今的他拿不动魔族的铁矛,也用不了重剑和长刀。连这把弓也是仓促抓来,很不顺手。 但当荒风吹开银灰色的长发,本该早已被磨灭的某些东西,似乎又回到了圣君的眉眼之间。 “吾王已接纳了瓦铁部落的族人,”他说道,“即日起,他们便是你们的同胞,是与你们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 “自王庭而来的勇士:我替吾王号令你们,以你手中的武器,保护吾王的子民和你们的血脉!” 空气突然灼热起来,黑色火焰般的魔息从人类的指尖涌出,凝聚成一枚羽箭的模样。 “不,”头目猝然变色,他大喊,“不,等等,不不,这不可能!” 他开始癫狂地摆手:“后退,后退!!赶快离开,这个人奴,他的体内有魔王的魔息——” 昏耀从山谷间纵马而来,厉声喊道:“兰缪尔,住手!!” 兰缪尔的指间火光大盛。那把粗糙的弓立刻燃烧起来,而黑箭更加明亮,隐约散发出恐怖的毁灭气息。 他轻笑了笑:“——而我,自然也将代行吾王的意志,与王的勇士同在。” “兰缪尔!!”昏耀目眦欲裂。 “不许开弓,这是命令,兰缪尔——” 人类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温顺地听话。兰缪尔甚至没有回头,他松手的那一刻,箭矢离弦,如一抹暗色彗星掠过这片半空! 与魔王如出一辙的黑暗火焰在热风中爆炸,照亮了一张张覆盖着鳞片的脸孔。紧接着,一切都开始燃烧。山石被烧得赤红,无数走蜥悲鸣着摔下了悬崖。 处处都是蔓延的火势,火焰堵死了伏击者撤退的路。 四周的士兵开始亢奋地狂叫,幸而兰缪尔的命令成了拴住这群野兽的缰绳。瘦弱的凡魔和劣魔们被护在了后面,怔愣地看着这片耀眼的火海。 乱战中,昏耀纵马四顾。天色已暗,火光和浓烟干扰视线,到处都是拼杀的魔族身影,找不到他的人类。 “兰缪尔!”他嘶吼,“回答我,兰缪尔!!” 兰缪尔刚才靠得太前,混乱中有个漆面者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势,冲他扑了过来。 护卫不知何时被冲散了。兰缪尔手无兵刃,连长弓都被刚才魔息烧成飞灰,只能御马躲避。 敌人的利刃从后擦过左臂,顿时血流如注。 兰缪尔忍痛闷哼一声。 下一刻,一杆长矛如黑色闪电般破空而来。敌人的身躯被穿出个巨大的窟窿,伴随着喷射的大量鲜血,直挺挺地倒下去。 兰缪尔蓦地回身:“……吾王!” “兰缪尔!!” 昏耀驾马而来,一把将兰缪尔抱上自己的马匹,他用力按住人类流血的手臂,怒吼:“你疯了,谁准你动用魔息,谁准你!!” “吾王。”兰缪尔喘息着,他仰起的脸不知何时已是惨白。他的长发和长袍都被血迹污染了,整个人微微颤抖着,像风中残烛。 昏耀甚至能感到怀里的身体正在迅速变凉,他红着眼骂了声:“该死,该死!你这个——” “我没事,”兰缪尔连忙握住昏耀的手臂,“吾王,您先冷静下来,我只开了一弓,不会有事的。” 但他的嗓音突然沙哑了,兰缪尔皱眉咳了一声,上涌的甜腥味立刻充满了咽喉。 他神色一变,抬手想去掩口,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前倾。他呕出一大口血,视线发黑。 那些温热的暗红色液体冲开指缝,大片地洒在本就不再洁净的雪白长袍上。 作者有话说: 《不会有事的》 会喜欢写一些立了flag就秒倒的翻车现场。
第10章 法力炽阳 片刻后,追随魔王赶到的大军加入战场,组织伏击的漆面者便成了瓮中之鳖。这场伏击迅速地被平定了。 瓦铁部落的族人纷纷感激涕零地冲魔王的士兵跪谢。而那时候,兰缪尔已在车厢中昏睡过去。 他是人类,还是自幼被光明神殿的圣洁法力洗涤过筋骨的人类。体内的魔息,是当年魔王为报一箭之仇强行灌入的,强行催动这份力量,必会承受极大的反噬。 夜幕降临之后,昏耀没有再骑马。 魔王将捉住的十几个活口扔给摩朵审讯,又命令阿萨因代他阵前统御,自己则上了马车,守着虚弱的人类奴隶。 马车咯噔咯噔地摇晃,挂在壁上的小铜灯随之吱呀作响。兰缪尔蜷缩在层叠的棉被间,很难受地皱着眉。 昏耀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杀人,但手上的动作却小心翼翼——他怕兰缪尔被马车颠簸震得难受,于是把人抱进怀里搂着。 兰缪尔被这动作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睁眼。 “……王……” 他的声音有点哑,弱得几乎听不清。 昏耀面无表情。他抬起手,在人类眼角下那枚紫色的鳞片上悬停片刻,拇指的指腹轻轻覆上去揉了一下。 “兰缪尔,”他低沉地说,“你今日过界了。我不信你没有听见那句住手。” “是不是太久没有惩罚过你,让你连做奴隶的规矩都忘记了,嗯?” 兰缪尔垂着眼帘,没什么力气地靠在昏耀的胸前,“……奴隶知道犯了错,请王赐下惩罚。” 昏耀:“别来这一招。你不怕惩戒,有的是其他家伙替你受罚。” 兰缪尔果然轻蹙了下眉,摇头道:“不要责怪您的勇士。吾王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是我一意孤行,他们拦不住我。” 昏耀扯开薄唇,磨了磨牙:“晚了,拜你所赐,那几个护卫,现在全都少了一条胳膊和一只角。” 兰缪尔蓦地挺起身:“什……!?” 昏耀:“上次你动用魔息的时候,我早说过下不为例。这是冲动的代价。” 本就不算大的车厢死寂下来。兰缪尔面色苍白,直勾勾地盯着昏耀,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昏耀知道他想干什么。如果换在另一个场合,兰缪尔必然会沉下脸靠近他,用那双柔软的手扳住他半残的盘角,迫使他低下头——然后凑上去轻轻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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