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傀儡外表由精钢包裹,在鼎中火光的映衬之下,流露出森森的冷光,每一挥剑,势大力沉。 十二个傀儡连番移动,从四面八方向谢苏出剑。 谢苏眼睛一眯,似乎看到了什么,手比心快,手腕一抖,将承影剑送了出去。 承影剑之锋利世间罕有,剑尖寒芒一闪,已经刺中其中一个傀儡的手腕。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 傀儡全身由精钢包裹,手腕处却没有冷光,而是柔韧机括,承影剑一削而过,已将那傀儡的右手齐腕切下。 一击即中,谢苏如法炮制,又将两个傀儡持剑的手削去。 这十二个傀儡本是一个行云流水、精妙无比的阵法,此刻其中三个傀儡持剑的手被谢苏削去,便只有移动之能,而无攻击之力了。 这密不透风的交织剑光,便出现了中断之处。 谢苏当即出剑格住两个傀儡,身形一动,向牧神剑所在之处靠近一步。 鼎中清水里的火光却在此时大盛,梁上垂下数枚铜镜,将火光映向谢苏眼中。 这刺目光芒过后,谢苏再睁开眼,只觉得周围一片模糊,剑影交织,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索性闭上眼睛,纯以耳力应对持剑傀儡。脚下旋步,凭借方才记住的站位,背靠一只已被他削去手腕的傀儡。 如此分辨傀儡手中长剑挥下的风声,数次险些被剑刃刺中,都以分毫之差避过。 谢苏目中涌泪,忽然想起刚才晃他眼睛的铜镜,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手中承影剑不停,眼睛也比方才好受许多,寻得余裕看向铜镜,目光一凛。 那铜镜与他在群玉山龙神庙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此刻那铜镜之内映出的却是殷怀瑜的身影。 谢苏一早便知群玉山那条蛟龙作乱,跟殷怀瑜及沧浪海有脱不开的关系,但此刻亲眼证实,心中杀意已经不可遏制。 殷怀瑜不知用了什么术法,或是这铜镜原本就是他的法器,竟然能够借助铜镜直接看到谢苏。 他看到谢苏眼中杀意,仿佛已经知道他心中所想,故意道:“这铜镜是不是很眼熟啊?” 谢苏意在盗剑,已被殷怀瑜借由铜镜发现,当下也不再留力,出剑之时大开大合,灵力激荡。 元徵此刻也在船上,纵使殷怀瑜此刻派人前来,谢苏也不是孤身一人。 他一心要尽快拿到牧神剑,并不理会殷怀瑜的挑衅。 只听殷怀瑜轻笑一声,又道:“数日前我在这铜镜之中,倒是看到一场好戏。有一个人,身为人家的徒弟,却对自己的师尊起了不轨之心,在这铜镜之中凤冠霞帔,红烛高照,假凤虚凰,好不恩爱。谢道友可知道那人是谁?” 这铜镜既然在殷怀瑜手中,他说出这样的话,必是看到了那日蛟龙在铜镜中幻化成明无应的样子来迷惑自己。 殷怀瑜又道:“岂不知若是天下人都看到了这铜镜中的故事,要如何想这徒弟,又如何想他的师尊呢?” 谢苏冷冷地望向镜中的殷怀瑜,手中的承影剑就要斩向铜镜,却忽然收了剑势,转而又削去两只傀儡持剑的手。 殷怀瑜说这么一番话,意在激怒自己。 纵然斩碎这房间里的所有铜镜,谢苏也伤不到殷怀瑜分毫。 而在这傀儡阵中分心,却是凶险万分。 谢苏沉下心思,再不理会殷怀瑜口中的话,手中长剑越发圆转如意,数息之间,阵中已经仅剩两只傀儡,再无任何威胁。 他纵身跃起,伸手挽住牧神剑。 青铜鼎内的火焰灵力瞬间在他身上留下三道灼伤。 下一瞬船舱轰然破碎,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拉住谢苏,右脚踢中一只青铜鼎,鼎中焰影清水流出,所到之处火光熊熊燃烧。 谢苏手中分别握住牧神承影二剑,被元徵带出船舱。 海面之上,朝阳初升。 东面天空暖白,霞光万丈,将海水映出瑰丽色泽。 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 元徵仿佛不需要御剑,而是凭虚御风,直接带着谢苏飞向天门阵。 顷刻之间,谢苏已经身在高空,下方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沧浪海的巨船陷入大火之中,浓烟滚滚。 再过片刻,云雾涌来,就连海面也看不见了。 元徵示意谢苏御剑,又道:“我自北边入阵,你从南边入阵,你有双剑在手,稍稍在阵中周旋片刻,我引出明无应留在阵中的一半法力,这就来与你一同出阵。” 他微微一笑,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谢苏御剑向上,已经能看到那一片诡谲云团,似乎有千个万个灰色的影子在其中盘旋。 他低下头,依稀看得到下方极远处一片幽静绿色,知是蓬莱秘境。 明无应就在那里。 谢苏将牧神剑和承影剑的剑鞘抛向蓬莱,飞向天门阵,再没有回头。 云散处,有风赤如血。 作话: “有风赤如血”一句出自《汉书·武帝纪》
第87章 梦里浮生(一) 眼前灰蒙蒙的一片,像是风中有无数人影,来来回回,聚了又散。 谢苏穿行在这灰雾之中,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不知向前走了许久,才看到远处朦朦胧胧一片亮光。 走入亮光中的一瞬间,四肢百骸如同浸入温水一般,无端令人万分眷恋。 谢苏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粗糙石壁,是岩洞洞顶,几多裂缝蔓延而上,淌下一抹清澈天光。 这是……蓬莱山西麓峭壁上的那个岩洞。 十年前,明无应在此陷入沉眠,岩洞亦为冰雪覆盖。 谢苏眨了眨眼睛,天光晃进眼睛里,却没有令他觉得双目刺痛,反而视物时十分清晰。 谢苏只记得师尊抱着他,穿行在溟海之上。夜幕之中,蓬莱秘境的重重青山如黛色的影子矗立海上。 然后他就被师尊放入了一个镜花水月境中。 前尘往事扑面而来,这十年离散,真如世间一场大梦。 十年前他闯入天门阵的那一日,时至今日回忆起来依然十分清晰。 谢苏曾经走遍天下人迹罕至之处,去收集那些天门阵的碎片,曾以为自己对这东西很是了解。 然而几乎是进入真正的天门阵的一瞬间,谢苏就知道自己错了。 天道试炼,从来就没有那样轻易。 云团之中那无数神出鬼没的灰色影子,在谢苏闯阵之后纷纷化为煞气,无形无质,却比风还要迅疾,比刀剑还要锋利。 他浑身上下一瞬间绽出无数道伤口,鲜血泼洒,甚至都分辨不出到底是哪里在痛,经脉中的灵力却像是从伤口之中不断飞速流逝。 凶戾煞气先是毁损他骨骼皮肉,再伤了他一双眼睛。 此后只能听到天门阵中无穷无尽的风声。 谢苏最后记得的,是牧神剑和承影剑自他手中滑落,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在一片漆黑之中坠落,肉体伤无可伤,魂魄亦被煞气片片凌迟,一身的修为灵力,像是随着鲜血一起流尽。 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他终于也如那无数不自量力,妄图挑衅天道的人一样,死在了天门阵中。 只是重生以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令谢苏无法脱身,千头万绪都只得先搁在脑后。 然而这一场大梦,如在梦中又将十年前的事情亲历,倒是令谢苏心中蓦地清明起来,回想起许多之前从未注意过的细枝末节。 在他进入天门阵后,阵中从未出现过元徵的气息。 元徵也并未如约赶来,与他一同出阵。 元徵是明无应的朋友,谢苏在蓬莱的那些岁月,元徵有时会来蓬莱小住,教过他道法,送过他剑鞘,跟明无应对弈的时候,也教过谢苏下棋。 元徵下棋的风格与他这个人很不相同,他温润如玉,彬彬有礼,说话时脸上总带着宁静的笑意,可是下棋时出手凌厉迫人。 谢苏在道法上一点即透,下棋的本事却不佳,每每与元徵对弈,总是被杀得片甲不留。 如今想来,那些画面似乎都很遥远,连元徵带着淡淡微笑的面容都已十分模糊。 谢苏屈膝坐起,这才看到自己一直睡在那张石床之上。 借着洞顶漏下的清澈天光,谢苏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十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他的手上原本该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可是这双手洁白如玉,宛如新生,连一点用剑的痕迹都找不到。 谢苏忽然抬手抚上自己的脸。 随着他的动作,衣袖滑落至手肘,谢苏低头看去,连朱砂骨钉也没有了。 他抬手按上心口,却没有摸到朱砂骨钉凸起的痕迹。 白无瑕用六根朱砂骨钉锁住他双臂、双腿、丹田、心口,每每运转灵力,如坠冰窟,寒意不可遏制,浑身灵力十不存一。 可是此刻谢苏运转灵力,只觉灵力在经脉之中运转自如,蓬勃深厚更胜从前。 石床一旁则放置了一块巨大的玉石,通体莹润细腻,形如小舟。 只是玉石上方像是被人横着切开,露出中空的玉心,其间仍有一半清水。 他们跟随着逐花楼的商船,去建昌城中捕捉那条青螭,中途被画衣仙的幻境所困,最终冲破幻境之后,找到了青螭的洞穴。 那洞中遍布玉石水晶,青螭盘踞于玉山之中,叼着这块巨大玉石,似乎是想要将玉石吞下去。 而这玉石之中灵力浩瀚,天然中空有水,水中竟然封着谢苏的肉身。 谢苏走到玉石旁,低头看去。 天光之下,玉石中清水澄澈,浅浅映出谢苏的脸。 这具肉身宛若新生,可这张脸却与他旧日容貌一模一样。 在玉石之中重塑肉身,本已经匪夷所思,谢苏忽然想起在鱼岩鬼市之中,逐花楼主曾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听闻明无应正在找石中鱼,自己恰好知道消息。 明无应为何知道这玉石之中有自己的肉身?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会复生在白家? 还有自己身上的朱砂骨钉又去了哪里? 骨钉是白无瑕禁术的印证凭借,他如今已经重回自己的肉身,那禁术的术法效力又当如何? 数个问题盘桓在谢苏心中,只有见到明无应才能知道答案。 可是一想到明无应,谢苏心中风起云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十年之间,就是在这个岩洞中,明无应陷入沉眠,还曾对他说了一句,“等我”。 这十年中,他本应该替师尊照料看护好蓬莱。 可是他却一意孤行,带着牧神剑闯入了天门阵。 牧神剑被他遗失,他自己也身死天门阵中。 侥幸重生,仍不免时时被明无应照应。 白家的杀局,是明无应帮他解开。身上的寒毒,是明无应用自己的血帮他压制。他的配剑承影,是明无应在鬼市中帮他取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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