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柔柔地铺在湖面,谢苏躺在草地上,与沉湘对话时看似沉静清醒,其实那酒劲涌上来,心思已经是迷迷糊糊的了。 这烟波浩渺的镜湖,原来是师尊心境所化,所以向来水平如镜,连一丝风浪也没有。 谢苏昏昏沉沉的,只觉得眼睛发烫,随手将那枚花笺盖在眼皮上,那凉意浸润下来,将他脸上的滚烫驱散几分。 他不知不觉地,在这如水的月色之中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谢苏仍然觉得眼皮很是沉重,身下床榻极软,又实在暖和得过分。 那散了一半的酒意令他呼吸微沉,连眼睛也睁不开,不自觉向柔软被衾深处埋下去,却撞上了一片坚硬。 那熟悉的气息令谢苏呆滞了片刻,缓缓睁开了双眼。 看清自己身在何处之后,谢苏呼吸一窒。 眼前便是明无应平静俊朗的睡颜,鼻梁侧影高挺,嘴唇的线条极优美。窗户向内开了一半,溶溶月色透窗而过,洒在他的脸上。 而自己裹缠在被子里,睡梦中只知道向着更暖和的地方蹭过去,却是不偏不倚地靠在了师尊的怀里。 察觉到自己此刻枕着的是师尊的一条手臂,谢苏的脖子都僵硬了一瞬,生怕自己一动,明无应就会醒来。 他屏住呼吸,只觉得那酒意哄地一下再次涌来,脸上竟是又烧了起来,连耳朵都发着烫。 明无应身上的气息将他环绕,谢苏心头砰然一动。
第64章 霓为衣兮(六) 谢苏僵在明无应怀中,一动不动。 就算是在秘境中对上水魈那样棘手的魔物,他也不曾像此刻一般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僵硬极了。 他尚且来不及思索自己为什么会跟师尊睡在一张床上,就有一个念头忽地出现在他心里。 自己一定不能将师尊吵醒,要悄无声息地溜走才是。 他的身体明明很是僵硬,可是靠在师尊怀中的感觉却如此鲜明,迫使他心跳如鼓,也不敢抬眼去看明无应的脸。 谢苏将自己的呼吸放得很轻很轻,抓着被子的边沿,将它卷起,一点一点地推到身后去。 明无应的这处居所他经常进来,却是第一次睡在这张床上。 谢苏越是想忽视,那种异样的感觉就越清晰,明无应的气息近在咫尺,他身边又不知为何让谢苏觉得很暖和。 无声无息地推开被子已经花了谢苏的不少功夫,他偷偷抬眼看去,明无应呼吸平稳,显然并没有醒来。 谢苏蹑手蹑脚地撑起身子,在昏暗的月色中坐了起来。 被子被他推到了身后,靠着墙边,他竟是睡在了床的里侧,想要下床,还得从师尊身上过去。 刚醒来时那种心跳如鼓的感觉褪下去一些,但谢苏却并没有放松分毫。 只因他察觉自己心里的细微情绪,异样又陌生,是他此前从未体会过的。 而那诸般情绪偏偏无法捉摸,乱糟糟地混作一团,梗在心口不上不下,像是被热水氤氲,令人意志软弱。 他不觉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有那么一刻,谢苏几乎真的以为自己的耳朵热得像是烧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还以为是沉湘酿的酒太浓烈。 谢苏定了定神,几乎是屏着呼吸,向明无应那边挪动了几寸。 他醒来之前迷迷糊糊的,却是不知不觉往明无应怀中更深处蹭了过去,坐起来之后,谢苏靠着床的里侧,也说不清为什么,有意拉开了自己跟明无应的距离。 只是此刻,他不得不再次靠近过去。 静夜之中,谢苏觉得自己的动作已经放得很轻,可是衣衫摩擦的声音听在他耳中,却是鲜明得不得了。 他跪在床上,一手撑在明无应的身侧,想要无声无息地从他身上跨过去。 直到另一边的膝盖抵住床榻,谢苏才发觉自己此刻像是趴在师尊身上,双臂如将他圈在自己身前一样。 明无应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呼吸也就在耳畔,谢苏却低垂着目光,不肯去看。 正当他挪动身体,快要从明无应身上移开的时候,谢苏忽然停滞了一下。 借着蒙昧月光,他看到床上自己曾躺过的地方有一小团皱巴巴的物事。 是那枚沉湘的花笺。 谢苏淡红色的唇角抿了起来。 他放轻了呼吸,伸手向花笺探过去,指尖触到,继而将那揉皱的花笺扣在掌心。 谢苏这屏住的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慢慢吐出,就发觉师尊的鼻息似乎近在耳畔。 他本是双膝跨立在师尊身上,又因为伸长手臂去抓花笺的动作,整个身子都俯低了,几乎贴了上去。 明无应的鬓角就在谢苏脸侧,当真是呼吸相闻。若他此刻转一转脸,自己的鼻尖怕是就要碰到明无应的脸。 谢苏只觉得那消散不尽的酒意又有蠢蠢欲动之势,心中莫名涌动着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如此僵持片刻之后,谢苏鬼使神差地转过脸去,看着明无应的侧脸。 他好像从未像现在这样,离师尊这么近。 明无应闭着双目,呼吸匀长。 月光透窗而过,在他漆黑的眉下留下两块小小的阴影,鼻梁高挺而直,似被月光如水点染一痕细微亮色。 谢苏无端想起在夜中远眺群山,轮廓深重,山脊影浓。 他这样看着明无应,旋即闭了闭眼,移开了目光,全然没有注意到因着自己伏下去的姿势,一缕长发软软垂落,落在了明无应的脸上。 谢苏屏着呼吸,抬高了身体,右手撑在明无应身侧,便要收回左腿,从床上下去。 忽然有一种极为异样的感觉攀升,谢苏腕上一紧,被人牢牢地扣住。 他瞬间抬眼,却对上明无应幽沉深黑的眼眸。 明无应的眼睫眨得很慢,像是还没有完全清醒一般,可他手上的力气却不见半点放松,箍着谢苏的手腕,如铁钳一般。 谢苏的心跳陡然快了起来。 下一刻,明无应问道:“你在干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烫得谢苏心尖一颤。 “我……”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意间舔了舔嘴唇,“我回自己的床上去睡。” 谢苏与明无应对视,忽然觉得今日的师尊有些地方不一样,而不一样在何处,他却形容不出来。 那漫不经心的神态更甚,让人不知道他下一刻是要笑,还是要挑起眉,偏偏又十足蛊惑人心。 明无应道:“你在我身上爬过来爬过去,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贼。” 谢苏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声音平稳,轻声道:“……我没有爬过来爬过去。” 他看到明无应移开目光,像是忍不住一般,慢慢地笑了起来。 谢苏眨了眨眼,忽然后知后觉,师尊是故意这么说的。他也终于明白,师尊身上那一点跟往日不同的地方是为什么了。 明无应身上有一点极轻浅的酒意,显得比平日里更加散漫随意,还有一种微妙的粗鲁。 “我……”他低声问道,“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明无应似笑非笑道:“这你问谁?是你喝醉了,抓着我的袖子不放手。” 他以目光示意,谢苏循着望过去,果然看到明无应的一只衣袖皱巴巴的满是折痕,显然曾被人紧攥在手中许久。 似乎有一点点画面浮现在谢苏眼前,他想起来了。 昨夜他将那枚花笺盖在眼睛上,就躺在水边的草地上睡着了,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师尊找来。 他在秘境里所种的水魈幻术,似乎在酒意催逼之下钻入梦里,又回到了那个破败的明光祠。 只是梦中,却没有那些重重帷幔阻拦,明无应转身要走时,他追了上去,握着明无应的衣袖,无论如何也不想放手。 可没想到,他在醉后做了这样一个梦,却是真的抓着师尊的衣袖不放,这才被带了回来。 回忆起自己酒后失态,谢苏不禁轻轻皱眉。 他犹豫片刻,轻声问道:“我……我就只是抓着师尊的衣袖不放,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事情吧?” 明无应却道:“你还想做什么?” 谢苏移开目光,却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回答。 明无应笑了起来,片刻后松开手,好整以暇道:“还不打算下去?” 谢苏这才惊觉自己此刻正跨坐在师尊身上,很是不妥。 他手忙脚乱要扑下床,却是撑得久了,手臂蓦地酸麻一下,身体一歪,眼前的窗格床幔都天旋地转,向着一角床柱倒了过去。 这本是一息之间发生的事,谢苏心知自己要撞到床柱上,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未到,谢苏睁开眼睛,看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正隔在他的额头和那木头床柱之间。 明无应收回手,道:“撞到了?” 谢苏摇头。 他是撞上了师尊的掌心。 明无应笑了一下,又道:“那就回去睡吧。” 谢苏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本来就是要回半月小湖的,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走向房门。 承影剑靠在一边,被他顺手抓起。 走到外面,镜湖在夜里一片漆黑,谢苏跨入小船中坐下。 他刚坐定,小船便自行驶了出去,在船后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线。 万千星辰落入这平滑如镜的湖水之中,分不清哪里是水上,哪里是天上。 谢苏回过头,看着镜湖小筑越来越远。 他抬手抚上脸颊,直到此刻,那热意才稍稍退去。
第65章 在水一方(一) 七日之后,木兰长船驶出溟海。 起船时正是清晨,旭日初升,云蒸霞蔚。 木兰长船长达数十丈,上下三层,通体用太平木制成,这种树木十年长得一寸,要生长千年才能成材,也只有太平木制成的船,才能渡过溟海的风浪。 船上载着的不仅是那些没有通过学宫试炼的人,还有各家仙门中前来参观的仙长。 这千余人浩浩荡荡来去,来时是乘坐着木兰长船,望着蓬莱秘境之中的万千气象,各个踌躇满志,遥想着自己进入学宫成为弟子的景象。 到了离去的时候,未能通过试炼的人固然懊恼,但也得了学宫的赠礼。 开船时,便有许多人围在船头,看着青山渐远,溟海水波滔滔,而远去青山之间间或有几道金光闪耀,是学宫宫殿的琉璃金顶耀着海上的朝阳。 尤其是那些进入第三关秘境试炼的人,因为秘境之中出现魔息,三日之期未到,牧神剑现世,便将秘境一剑斩碎,学宫为了安抚这些没能夺得玉简的人,向他们开放了藏书阁随意阅看,且无论何种功法秘籍,尽可自行挑选一本带走。 学宫根基之厚,天下闻名,那藏书阁之中更是不知道有多少珍稀秘籍,那些未能拿到玉简的人纷纷涌入藏书阁,徜徉书海,废寝忘食,不知道自己该挑选哪一本功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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