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四周全是长剑相对,明无应放开了揽着谢苏的手,却是低头在他耳边道:“那个凶阵的阵眼被你破掉,城中东西南北四方还有压阵之物,我去料理了一下,可不是故意不告而别。” “嗯。” 谢苏只觉明无应的手掌在自己眼睛上一拂,那刺目痛楚便消解大半,也能睁开眼睛视物了。 明无应道:“想做什么,做就是了。” 谢苏听到这话,默了一下,道:“有些事情,不分辨清楚不行。” 杀了这些人,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杀人之前非要说出个道理,那是迂腐,谢苏虽然觉得自己乏善可陈,可他被明无应养大,最不会的就是迂腐二字。 但若此刻将这些人全杀了,一是柳家弟子之中,也有不知情无辜者。二是白家灭门一案终究会变成一个阴私遮眼的谜团。 谢苏承了白无瑕的情,不想这么对待她。 他平静道:“这几具尸首胸前的伤口并不是女鬼所伤,那些爪痕是为了掩盖下面的刀伤,他们都是被人一刀毙命的。这样的痕迹,不说是我,有经验的人都看得出。” 说到这里,谢苏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凝了一抹寒意:“或许小神医不是被女鬼吓死的,而是被你们杀死的。她若进了祠堂验尸,立即就会看出这些伤痕的不妥。” 柳清言此人虽然阴沉,又有城府,但实在非常高傲,此刻他看向谢苏,全无被人当面拆穿诡计的羞愧,仍是冷冷的。 谢苏又道:“至于那女鬼,我猜就是你的妹妹柳清歌假扮的。你谎称让她回家报信,其实她是藏起来扮作白无瑕的样子,伺机伤人。方才我跟她交手时,她用的正是短刀。她扮作白无瑕,从面容上看不出端倪,可我记得她身上零陵香的味道。” 柳清言此刻不敢贸然向前,全是因为明无应的出现。以他的目力,看不穿这位“谢仙师”云山雾罩的真正实力,只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周身灵力全被压制住了。 他一面在袖中摸符纸,一面不动声色道:“一点熏香气味,算什么铁证?” 谢苏正要开口,却被明无应打断了。 “零陵香的味道有什么可记住的,”明无应道,“熏人得很。” 谢苏不明白明无应为何此时要说这样的话,解释道:“昨夜我与那柳清歌有过接触,她身上零陵香的味道极重,所以我记得。” 明无应点头,道:“行,明天我就让你忘了。” 他这不知道哪里忽然翻上来的脾气让谢苏甚为不解,修道之人多用熏香宁神助眠,用惯一种香料便常年不改,从熏香味道上记住一个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好比明无应虽然不爱用熏香,但姚黄那时起了个收集香炉的古怪爱好,美其名曰物尽其用,用香炉点了白檀香放在屋内。明无应对这些小事很是无所谓,见谢苏喜欢这个味道,就一直点着。 谢苏拢了拢身上明无应的外袍,道:“就好像你的衣服上有白檀香,我也闻得出。” 他本是向明无应解释从熏香上认出一个人很容易,才这么说的,可不知为何,明无应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没事了。 那柳清言忽然冷笑一声:“你二人一唱一和,可是旧相识,一起来污蔑我柳家的清白了?” 这“旧相识”三个字戳心,谢苏本就心里有鬼,既不明白明无应为何会忽然到了此处,又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认出了自己,听到柳清言这么说,一时没有说话。 明无应却漫不经心地说:“方才我离开时,留了个傀儡符在这里,看见你的人在这祠堂四周翻箱倒柜,不只是为了找蜡烛吧?” 谢苏道:“他们找的是朱砂骨钉,一件白家的灵宝。” 明无应本来半步上前,是个微微挡在谢苏身前的意思,闻言回头看了谢苏一眼。 谢苏不知道是自己多心还是怎样,总觉得明无应这一眼里颇多意涵。 他定了定神,淡声道:“你灭白家满门,是为了夺宝。又将这杀人夺宝的罪名推到沈祎身上,你口口声声要为白家报仇,好一个伪君子。” 那柳清言到了此种境地,却仍然是微微一笑,道:“你不就是沈祎?” 谢苏道:“你妹妹能戴人皮面具扮成白无瑕,我就戴不得?” 其实谢苏也不大笃定柳清歌是带了人皮面具才伪装成白无瑕的样子,但他此刻是借尸还魂,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特别是此刻明无应还在他身边。 只听得那柳清歌阴冷一笑:“你真以为我等你说这么多话是怕了你?谢仙师,这一招如何,你可还接得住?” 先前他在袖中摸到符纸,就将自己的灵力灌注进去,这道符威力强悍,所需要的灵力也极为可观,几乎将他吸干了,这才到了能发挥作用的时候。 柳清歌藏在袖中的手猛然一挥,一道明黄符纸飞出,无风自动,其上逆写的墨字光芒大盛,倏然化作一个法阵,众人只见血色光芒砰然涌现,想要退后一步,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定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这符纸化成的阵法,正是那个使白家满门被灭的杀阵! 柳清言冷笑道:“你们就跟白家那些人一起去死吧。” 这阵法成型之时,不光谢苏和明无应在其中,那些柳家外门弟子,甚至柳承都还在阵中。 只有柳清言纵身跃开,而那一直不出声的柳启也乖觉得很,似乎是一直注意着柳清言的动向,比他动作还快,兔起鹘落,闪身避过了法阵。 血色光芒愈盛,那阵法之威力,阵中人都曾亲历,那些柳家外门弟子已经吓得面如金纸,怎奈一动不能动。 只听得明无应漫不经心道:“破。” 言出法随。 夜色中似有一道无形剑气凝聚,其势连绵似海上潮生,从那符纸中一穿而过,霎时间阵法破碎,除谢苏以外,阵中的所有人皆被震开。 无形剑气所过之处,一片兵器落地的声音。 作话: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 出自《道德经》
第7章 朱砂白玉(七) 柳清言见势不好,想从窗口飞身逃跑。 但他身上所有的灵力都灌注在那张符纸之中,此时竟然是全无力气,只能勉力拉住柳启的胳膊,道:“快走!我……” 他尚未说完,喉咙里竟然咯咯作响,从唇边溢出鲜血。 柳清言不敢置信地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一截剑刃破胸而出,鲜血如泉涌。 柳启一条胳膊环在柳清言的身后,慢慢抽出了那柄剑,从柳清言袖中摸出一只巴掌大的木盒子,上面以错金技法饰以繁复花纹,精美异常。 柳清言却是死不瞑目,用尽身上最后一丝气力掐住柳启的手,大口大口地吐着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清歌……走……” 他濒死之际,已然力竭,柳启微微一笑,将柳清言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他手上沾了柳清言的血,神情似乎颇为厌恶,用柳清言的衣襟擦了擦手。 这惊变太快,几个柳家内门弟子尚未做出反应,只见柳启弹了一下剑柄,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术,须臾之间,柳承及几个知晓内情为虎作伥的柳家内门弟子已经委坐于地,魂断气绝。 柳启将那精致木盒揣进怀中,向着明无应躬身行了个礼,道:“不知阁下是哪位高人,今夜我可在高人面前献丑了。” 他身上的气势猛然暴涨,衣袍无风自动。 昨夜谢苏进明光祠时,以灵识扫过柳家内外门的所有弟子,觉得他们的修为都不算高,但这柳启此时不知用了什么催动灵力的术法,竟然在一刹那间强行提升了自己的境界。 谢苏心念急转,向明无应道:“他不对劲。” 杀人是为灭口,柳启只杀柳家内门弟子,对那些逃窜的外门弟子看也不看,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隐藏的东西。 “不杀那些外门弟子,他不是怕他们将这一番杀人夺宝的谋划说出去……” 明无应道:“他是怕那几个人说出他的真实身份。” 柳启笑道:“阁下果真好眼力,可我却看不出阁下的深浅。” 先前柳启不知用了什么秘法,身上的气势突然暴涨,但那其中总归还是正派仙门的气韵,然而此时他这一笑,似有丝丝缕缕的魔气向外渗出,连带着他这一张人皮分外诡异。 然而就这一瞬间,谢苏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是那扮作白无瑕的柳清歌飞身而来,手中一柄短刀极快,如银光直坠,带着一股霸道灵力汹涌而来,直刺向柳启的心口。 明无应似乎很不耐烦,散漫地一挥手。 他身后那道无形剑气霎时间剑光闪烁,嵯峨似山川风涛。 由他一念而生,随他一念而动。 柳启柳清歌二人像迎面撞上汪洋海潮,各自向后弹开,喀拉一阵响声,像是柳启身上骨骼尽碎,而那柳清歌也跌坐在地,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显然受了极重内伤,命在旦夕。 柳清歌伸手至脖颈处,撕下薄薄一张面皮,又将这白无瑕的人皮面具远远地丢了出去,露出下面一张与柳清言甚为相似的脸。 她周身灵气只在将散未散的一瞬间,却还一脸恨意地看着另一边的柳启,手中攥紧了短刀。 明无应道:“后面你想怎么处理?” 谢苏身缚白无瑕的禁术,必须帮她找出使白家灭门的凶手,现在柳清言已死,但谢苏胸臆之间那股寒意不见消散,反而变本加厉。 他身上那几处钉着的朱砂骨钉更是时时作痛。 谢苏道:“有些事情,我还需问问他们。” 他走到柳清歌面前,神色淡然地看着她。 那柳清歌只以为他是沈祎,目光阴冷道:“那个阵法怎么没把你也杀了?真是没用。” 柳清歌性情高傲,目下无人,这时柳清言已死,她自己也重伤难活,绝不可能老老实实对谢苏有问必答。 若谢苏的灵力还在,他大不了对柳清歌用搜魂之术,虽然要受一些厉害反噬,但想知道什么,通过搜魂术都能知道。 思索片刻,谢苏道:“白无瑕没有死,你知道吗?” 他觉得这柳清歌不太像是对白无瑕有好感的样子,方才她都快要死了,还是撕下了白无瑕的人皮面具,显然是不想带着这张脸去死。所以,谢苏就先从白无瑕开始问。 柳清歌口中吐血,冷笑一声:“真是废话,哥哥喜欢那个贱女人,不舍得让她死,还想着将她带回柳家成婚,只可惜没杀了她,倒是便宜了你。” 谢苏只觉得身后明无应的目光如有实质,身形一僵。 了结白家灭门一事固然重要,但之后他还得想个法子应付明无应的盘问,但方才当着明无应的面,他已经说自己是戴了人皮面具,此时无论说自己是沈祎或不是沈祎都是个死局。他思索着,没有作声。
166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