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言的这个想法倒是不错的。 众人慢慢摸索过几个高架矮柜,找到了一大匣蜡烛。 此时天色全暗,冬日风寒,不知道是死了人的缘故还是什么,像是有一股阴风慢慢盘绕,几个弟子的火折就是吹不亮。 性子急如柳承者,已经将那怎样也燃不起来的火折子丢到了一边。 柳清言出言安抚道:“许是雪夜里受潮了,吹不亮也是自然,我用引火符。” 世间以符箓出名的仙门不少,但符箓怎么制作却是每个仙门的不传之秘,大家各擅胜场。而能修炼符箓之术的人,即使在修仙者中也不多见。 修士们交易灵宝秘术大多是以物易物,不涉金银,对于寻常仙门而言,各种符都是非常珍贵的,就成为交易中的硬通货。 如柳家这样地方上实力不小的仙门,也不一定有许多。 此时柳清言拿出引火符,是看火折子莫名燃不起来,怕众人心里不安,有意拿出来安抚大家的。他既然有引火符,说不定就还有些其他的强力符咒。 只见柳清言右手食中二指夹着一张符纸,以灵力催动,那符纸霎时间燃烧成一团火焰,柳启站在一盘,用蜡烛引着火苗。 不多时,几十只蜡烛都被点燃插在烛台上,照得祠堂内亮如白昼。 谢苏身在一方帘幕后面,他趁人不注意,将柳承丢在地上的那个火折子捡了起来,掖入袖中。 雪貂抱着火折子,在他袖间滚成一团。 谢苏心道,还好他披着明无应的外袍。这袍子宽大得很,雪貂在里面左右翻腾,从外面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眼睛有旧伤,帘幕之外烛光一盛,谢苏便伸手挡在眼前,想隔一隔外面的光。 只是他的手刚抬到眼前,就发觉是自己多虑了。 明无应给他系的这条白绫轻薄无物,软似鲛绡,却能把外面的烛光全数挡下。 谢苏的手不自觉落在白绫之上摸了摸,似流水又似丝缎。 他背身在柱后,将火折子从袖中取出,轻轻一吹。 火折子亮了。 有人从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袖,谢苏手快,立即将火折子盖上了,手指一送,便将火折子塞入袖中,了然无痕。 拉他的人是吕微,她手上捧着一支蜡烛,是觉得帘幕后面昏昏暗暗,想放在这里照明。 谢苏转身,看到吕微的目光先是落在他脸上,而后又越过他的肩头,望向他身后的墙壁,手抖得带着那烛光都摇晃。 “这是……这是什么?” 她声音中的颤抖惊惧之意太过明显,柳承本就觉得她哭哭啼啼的惹人厌,闻言两步跨过来,伸手就要揪住吕微。 撩开帘幕的一瞬间,柳承的神色一变,道:“清言,你快来看。” 柳清言一手扶着腰间宝剑,一手持着烛台,走上前来。 帘幕之后的白墙上,十二个血字似渗入墙壁,诡谲阴森。 恶人沈祎,毁我清白,灭我满门,不得好死。 谢苏的左手搭在右手上,缓缓摩挲自己的指节。 这可就有意思了。 他此刻寄居的这具躯壳就是沈祎的,死后不得入土,却被他这十年前就死了的魂魄占据,四肢胸腹皆被朱砂骨钉贯穿,确实可以说是不得好死。 忽而一道剑鸣,是柳承挥剑指向吕微,怒道:“这字是你写的?” 吕微结巴道:“不……不是我,我刚走、走过来。” 她的手仍然在发抖,烛心烧烫的烛泪落在了手上,烫得她手一缩。 柳承的剑锋继而指向谢苏:“你一直在这帘幕后面,那就是你写的了?” 谢苏神色不变,在烛光下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你可见到我手上有血?若是我用笔在墙上写字,那笔呢?用完的血又在哪里?你可还要搜身?” 谢苏的双手修长如玉,上面一丝血迹都没有。 柳启看向谢苏身后的角落,也是空无一物。 他又上前,以剑柄蹭了些墙灰血沫下来仔细检视,道:“应该早就有人把这些字写上去了,血都干了,不可能是他。或许我们进祠堂的时候就有了,只是方才没有点蜡烛,我们都没有看见。” 那几个柳家外门弟子见到墙上血字,本就觉得头皮发麻,只是因为内门弟子还在,算是个依仗,此时想到方才他们到处找蜡烛的时候,这血字就一直在墙上,更是吓得面如土色。 柳清言看了谢苏一眼,按下了柳承的剑,道:“应该不是他写的。” “那位谢仙师怎么不见了?”柳启忽然道。 柳承愤愤收剑,环顾一圈,冷笑了一声:“什么仙师,会几个障眼法罢了,真遇到厉害邪物,早就跑了吧!” 柳家弟子皆以柳清言为尊,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到白家先祖历代牌位之下,一撩衣摆,倏然跪地,横剑在手举过头顶,注视着白氏牌位,深深一拜。 “这本不是该说与你们外门弟子听的,但这一遭大家共经生死,虽是我一生隐痛耻辱,我便将此来为何,说与大家听吧。” “我柳家先祖于白氏有大恩,两家数代交好,白家每一代都会出一个灵力过人的女子,她自身无法修炼,却可以孕育具有先天灵力的子嗣。白氏感念微末之时我柳家的倾力相助,每一代都将这样的女子嫁入我柳家。” “这一代白家要嫁入我柳家的女子,叫做白无瑕,她也……她本该成为我的妻子。” 谢苏眉心一动,忽然明白了白无瑕为什么要用禁术召来他的魂魄。 这等禁术召来的,不是已经陨落的先代大能修士,就是极恶的邪魔。 谢苏自棺材之中苏醒时,已经察觉白无瑕身上虽自有一团气韵流转,却并无半点灵力。她想报这灭门之仇,凭她自己,是做不到的。 柳清言又道:“婚约早定,但我跟无瑕却是……却是真心喜欢,家父已经和白氏家主议定,挑选吉日,将无瑕嫁给我。” “但白家外门弟子之中,有一个心怀不轨之徒,始终觊觎无瑕,后来……便引诱她……” 柳清歌说到此处,目光阴鸷,显然十分怨恨痛苦。 “我本可以退婚,但无瑕哭着求我,我宁愿忍下这奇耻大辱,将她迎娶回柳家。白氏家主无颜面对我父亲,将灵宝朱砂骨钉作为嫁妆,但那朱砂骨钉却被人盗走了!” 那几个柳家的外门弟子原本都是附近的散修,依附柳家不过为了能够更好地修炼,年岁到了,一部分为柳家所用,另一部分都是要放出去的。 平日在柳家,也不过被当成杂役一般呼来喝去,哪里听到过这样的仙门秘辛,相望之下,都没有出声说话。 只听柳清言恨声说道:“玷污无瑕清白,盗取灵宝朱砂骨钉的人,便是白家外门弟子,沈祎!” 再看那柳承与柳启,神色不动,他们是柳清言的心腹,似乎对这件事早已知晓。 柳启上前一步,将柳清言扶了起来,温声道:“方才大家都看见了,我们去东侧院之时,墙上还没有这些血字,那白衣女鬼,想来便是白无瑕死后不甘,化为厉鬼,这血书就是指证,那沈祎就是灭白家满门的凶手。” 柳清言眼神阴狠,厉声道:“此生我必杀沈祎报仇!” 祠堂之外阴风怒号,仿佛真是白无瑕冤魂相应,如万鬼同哭。 窗外白影一闪,只听得吕微一声惊呼,指向外面:“她,她来了!” 众人急急齐向外看,只听得祠堂之外,似乎有一女子大笑,笑声尖利可怖,分外吓人。 又见一抹白色衣角飘飘荡荡自漆黑檐角瓦片处掠过,寻常人根本无法做出那样的姿势,不是女鬼,还能是谁? 那几个柳家的外门弟子似乎已经被吓破了胆,哆哆嗦嗦挤在一起,颤声道:“我们是柳家弟子,不是害你的人!你不要来找我们!” 谢苏凝神一望,拢住外袍衣襟,他脚下步法似穿云流水,众人只看到他衣袂翻飞,下一刻谢苏便轻盈掠上房檐。 他心头只有四个字:装神弄鬼。 白家被人以凶阵灭门,却唯独留下白无瑕一个人安然无恙。 在镜花水月境中,谢苏分明见到白无瑕在回廊之下遥望沈祎,目光中似有无限柔情,那绝不是受了强迫的女子脸上会有的神情。 何况沈祎已经死在那鬼面人所设的凶阵之中,柳家弟子不知道,谢苏可是清楚得很。 白家内外门弟子的尸首皆停在校场之上,族中长辈尸身还可以放在棺材之中,一些低等的弟子只能草席裹身,日后草草下葬。 白无瑕必是想办法将沈祎的尸身带到了城外义庄,这才发动了禁术。 至于朱砂骨钉被盗更是无稽之谈。 那七枚骨钉之中有六枚还钉在谢苏的身体里。 余下一枚,被他捏在指间。 谢苏立在屋脊之上,沉静如雪下青柏。缚眼白绫轻软,被寒风一吹,在他身后上下翻卷。 捉住那个白衣女鬼,再看看柳清言会怎么说。 谢苏屏息凝神,他的灵识是在蓬莱山上大小秘境之中千锤百炼出来的,千万剑光之中也辨得出朝自己斩过来的那一柄。 不会在这里错过一个装神弄鬼的影子。 祠堂之内众人早已跑了出来,那柳承挥剑指向谢苏,怒道:“你想干什么?” 就在柳承话音将落未落的一瞬间,谢苏头也不回,仿佛只是随意一抬手,“铮”的一声,他以手指夹着骨钉截住了身侧一击。 朱砂骨钉质地极坚,一撞之下声音清越,似是碰上了什么铁器。 谢苏神色不改,心道,哪来的女鬼,竟是用短刀的? 眼前白影闪过,只听得下面连连惊呼。 谢苏并不恋战,与那白影一触极分。 倒是那白影衣袖飘飘,身法诡异,似乎不敢再轻易接近谢苏,狂风掀起她纷乱长发,露出下面惨白的一张脸来。 正是白无瑕。 擦肩而过时,谢苏闻到了她身上一线零陵香的气味。
第5章 朱砂白玉(五) 想要伪装一个人的脸是十分容易的,有特定的符咒,有术法,还有人皮面具。 如果只是隔着不近的距离瞥过一眼,伪装的手段还有更多。 谢苏当然不会认为眼前的白衣女鬼真的是白无瑕的冤魂。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白无瑕和沈祎都死了。 那用了白无瑕一张脸的女鬼身法飘逸诡谲,一身白衣在雪地里,却是更加似鬼而非人。 她见伤不到谢苏,衣袖一翻便越过墙头消失了。 谢苏原本是受白无瑕那以性命为契的禁术限制,若不想再次魂飞魄散,就必须帮白无瑕找出灭门白家的真凶。 柳清言那几个柳家弟子摆什么迷魂阵,谢苏也就跟着看一看,并不想多说什么。 但现在,他倒是动了一点真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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