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高临下俯视青螭,身后无数道剑气凝而不发。 “既有化龙之愿,见我,为何不跪?” 话音刚落,那十二道禁锢水中的无形剑气合而为一,带着万钧之力贯穿青螭身躯,将它牢牢钉在水底,激起浊浪滔天。 青螭垂死之间,发出轰然咆哮,双目血红,然那水中缓缓扩散的血雾竟不知为何凝而不散,被一股莫名力量推回了青螭身躯。 与此同时,青螭身上气势刹那暴涨,被无形剑气贯穿的身体生生拔起。 滔天水浪之间,青螭血红的双目已经转为纯黑,浑身冒出森寒魔气,竟是悍不畏死,张开巨口喷出一股腥风。 明无应脚下气浪如波涛席卷,他转头望向巨石上的数人,冷冷道:“你找死。” 就在他身后无形剑气贯穿而下的一瞬间,水中青螭带着恐怖气势飞出,巨口直接向凌空的明无应森然咬下,一道坚硬厚重的气墙倏然自半空中浮现,将洞穴一分为二隔绝开来。 洞穴中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气墙之内,惊变忽然发生。 “噗”的一声,春掌柜看着没入自己胸口的刀根,浓腥鲜血汨汨流下,滴到那只攥着刀柄的手上。 常小四仍保持着那个被春掌柜拉上巨石的姿势,另一只手握着刀柄,缓缓一拧,将春掌柜肋间骨血搅成一片坍塌的血泥。 他松开春掌柜的手,摸了摸溅到自己脸上的鲜血,神色之中忽然有种厌倦。 刘家三兄弟本就在巨石之上,急忙抢上去接住春掌柜摇摇欲坠的身躯,骇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巨石之下,飞云却是手比心快,长刀直接斩向常小四,被他一挥手挡了下来。 长刀竟像是撞上一堵无形的墙,不能前进毫分。飞云双手持刀,小臂上肌肉鼓起,少年人的眼眸中仍映着常小四的身形。 那汹涌气劲猛地反弹回来,长刀折断,飞云倒飞出去,一口鲜血涌上喉间,被他硬生生压下,哑声道:“为什么——” 长刀折断之时,他的虎口也被震裂,鲜血涌出,飞云却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他拾起短刀,要再度扑上去的时候,被一道气劲推到了旁边。 谢苏手握承影剑,挡在了他的身前。 “他已经不是常小四了,你不是他的对手,先去看春掌柜身上的伤。” 常小四转过脸来,仿佛这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谢苏,微笑道:“你们一师一徒,眼力倒是都很好。” 谢苏此时已经无暇顾及气墙另一边天崩地裂般的声响,他经脉之中灵力流转,握剑的手指缓缓收紧。 自他重生以来遇到的所有对手,都没有此时的常小四给他的那种感觉,阴冷,沉重,如深渊之中野兽的眼睛,在黑暗中将他窥伺。 常小四凝视谢苏一眼,从袖中拿出了一个东西,似女子对镜贴花黄一般,将那东西小心贴在脸上,向着谢苏咧开了嘴,黑色牙齿鬼气森森。 是鬼面具。 戴好鬼面具的那一瞬间,常小四身上的气势再度暴涨,远远超出谢苏在白家所遇到的那两个鬼面人。 常小四,或者说鬼面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谢苏的承影剑,道:“本来只想取朱砂骨钉,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谢苏淡淡道:“想要,就自己来拿。” 他手挽承影剑,身形似流光冲出。飞云从未见过如此迅疾的身法,只觉承影剑划出雪光一样凌冽的剑弧,剑气如虹,呼啸而去。 在那一瞬间,飞云几乎以为那个鬼面人要被谢苏斩于剑下。 可是鬼面人伸手一招,竟似自虚空中抽出一把通体漆黑的窄剑,迎向了谢苏的剑锋。 两剑相撞之处火花迸溅,掀起狂风,满地碎玉沙石狂舞! 谢苏力未用老,再度挥剑决然斩下。 剑刃相接的一瞬间,漆黑长剑似乎发出了细小的崩裂声,下一刻竟生生折断。 承影剑纤薄锋利的剑刃转而切削下去,霎时就将鬼面人握剑的手指齐齐斫断。 他鬼魅似的身影向后掠出,避开承影剑剑锋,抬起右手凑到面前细看。 手指断口处流出的竟然不是鲜血,而是某种黏腻的黑色东西。 “果然对上承影剑,还是太勉强了一些。” 鬼面人微微一笑,狂风乍起,将他身形卷入其中,刹那间就消失不见。 飞云又惊又疑,问道:“他走了?” 气墙之外,青螭的咆哮声撼天动地,谢苏只是挥出一道灵力将飞云推开,下一瞬鬼面人自虚空之中浮现,漆黑长剑斜斜挑落。 在那阴冷气息之中,谢苏挽起承影剑相迎,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看到鬼面人面具之下扭曲的大笑。 剑刃数度相接,鬼面人的漆黑长剑挡不住承影剑的锋锐,然而却像是无穷无尽,被他随手从虚空之中抽出,被砍断一把就抽出新的一把,每次都跟谢苏擦肩而过,下一瞬立即消失,再从不可思议的位置斩向谢苏周身。 再一次斩断漆黑长剑之后,鬼面人的身影随即消失,他的声音却像是无处不在。 “以你身上残存的灵力,能斩断我这么多柄剑,真是有趣。” 谢苏握着承影剑的手已在微微颤抖,胸臆之间的寒意激发,便似经脉之中一寸一寸揉进了碎冰,让他每一次动用灵力之时都剧痛难忍。 然而鬼面人的身影似一道稀薄至极的黑雾,消散于无形。 谢苏心知他每次一沾而走,并非真的畏惧承影剑剑锋,只是缓缓的一点一点地蚕食他身上的灵力,静候自己力竭的时刻。 电光石火之间,谢苏忽然挥剑斩向那道厚重气墙。 虚空之中传来鬼面人的一声叹息。 “你好聪明啊。” 谢苏恍若未闻,再度抬手,承影剑挟着凛然剑气斩向气墙。 气墙之内,无数道血色涟漪慢慢浮现,互相交织,形如巨网。 那个将白家灭门的血色杀阵缓缓成形,死气如海潮一般淹没上来。 鬼面人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 “你终于发现了是不是?蓬莱主好大的威势,可惜下山来的只是一个分身,我看那修为还及不上原身的一成。你猜是他杀得了青螭,还是先被那条畜生吞进腹中?” 青螭距离化龙只有一线,垂死之时反而更加凶残,气魄足以毁天灭地,又染上一股强大魔息,这一战便是不死不休。 鬼面人等的不是谢苏力竭,是气墙那一边的战果。 血色光芒合围上来,谢苏恍若未见,只是将灵力汇聚承影剑之上,屏息凝神,悍然挥腕。 千百道莹然剑影在他手中合成唯一圆满的一剑,以破山之力、断河之势直直斩去。 气墙轰然破碎,狂风之中,谢苏终于脱力,向后飞出,似一只碎翅的蝶。 他苍白的唇间逸出两个无声的字。 “师尊……” 脏腑之间的寒意和浑身的剧痛令他不由得轻轻皱眉,下一瞬他就撞上一个坚实宽厚的怀抱。 明无应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还是一贯的散漫语气。 “杀你,一个分身的修为就够了。” 寒潭碧水之中,青螭的庞大尸身渐渐沉底,血色消弭,那双螭瞳之中已无神采,倒映着洞顶无数璀璨水晶。 无形剑气凝成一束,似流星直坠九天,带着无匹杀意贯穿而下。 鬼面人黑雾一般的身形缓缓消散,血色凶阵霎时化为乌有。 “噗”的一声,唯余一只鬼面具掉在碎成粉末的玉山上。 谢苏被明无应抱在怀中,挣扎道:“他只是个傀儡。” “知道,”明无应低头看他,“但是现在,我要带你回蓬莱山。” 狂风之中,谢苏最后低头看了一眼,飞云趴在巨石之上仰头看着他们,眼中全是炽烈光芒。在他身侧,春掌柜挣扎着咳出了一口血沫,缓慢喘息。 谢苏沉沉闭上了双目,流风划过他耳畔。仿佛只是几个瞬息之间,他已听到脚下远处沙沙的海浪声。 再睁眼时,溟海海涛之上,一轮明月莹然相照。 蓬莱山巍峨的影子伫立海上,雄奇险峻。 只这一眼,万般滋味涌上谢苏心头。 蓬莱秘境打开的一瞬间,似有钟罄之音自天际传来,空灵幽渺。 他待要开口,只觉得身体一空,竟就这么悬浮在一片空茫之中,周遭蓬莱秘境的景色已经消失不见,就连溟海的海浪声都已听不见了。 无天无地,无风无月。 谢苏很熟悉这是什么地方,因为这个术法就是明无应教会他的。 须臾之间,他已经被明无应放入了一个镜花水月境,空茫之中,无数记忆如墨色褪淡的画卷缓缓浮现。 与他在一起的,只有那块盛放他肉身的玉石。 好似十年一梦。
第29章 拨雪寻春(一) 景宁九年,永州城连下了十二日的大雪。 雪停之日,来自帝都金陵的车马将谢府门前的新雪践作污泥。 这一行人手握密令,将谢府主人,那个已经告老还乡多年,现如今只知求仙问道的谢太医秘密处死。 临走之前,他们还放了一把火。 谢太医为人孤僻,谢府独门独户,烧得火光冲天了,才惊动了其他人家。 次日雪霁,东方有一轮日出,照着谢府的一片废墟。 永州人延医问药,其实有不少人都受过谢太医的恩惠。 只是此人性格太过孤僻,每每为人治病开方,不收银两,只要那些能够延年益寿的仙草,或是能帮助人修炼的丹方。 若是不能提供这些东西,就算跪死在谢府门前,谢太医也不会出来看上一眼。 旁人都说,这谢太医想修仙想得疯了。 修仙之人,无不是少年之时就已经展现过人天赋,被仙门收为弟子,勤加修炼,方能有所寸进。 谢太医年过七十,尚不懂引气入体,就是吃尽了天下的仙草,炼出再如何灵验的仙丹,也是与仙途无缘的。 何况永州与其他地域不同,灵气断绝,百年来从没有人能够踏入仙途。 谢太医再怎么强求,也是徒劳。 因此,他便从一个告老还乡的前朝太医、杏林圣手成了一个见死不救、古怪孤僻的老头子,慢慢变成了永州城的笑柄。 他既无亲眷,又无友邻,更谈不上有谁来为他打理后事。 永州的百姓聚在谢府门前,看够了那破败萧索的废墟,慢慢也就散了。 只有一个妇人在人群散后踏着一地废墟走了进来。 她叫做云娘,是谢府的厨娘,每日只来做好一日两餐就可以离开,所以幸免遇难。 云娘来的时候,天色近晚。 她是个手脚麻利,眼神也极好的女人,此刻在废墟之中四下搜寻,可不是为了找谢太医的一根半根残骨,好为他收敛,而是在找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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