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雾来势奇急,每罩住一座山峰,便再也感应不到那处的气韵流动,竟然像是将昆仑各峰一一分割,困在了一层诡异的禁制之中。 郑道年神色一变,即刻命童子驾着飞舟返回紫霄峰。 远处一点紫光照耀,是紫霄峰与护山大阵呼应,还未被那铺天盖地的黑雾吞没。 然而郑道年催促数声,飞舟却始终没有回转。 在郑道年有所动作之前,谢苏手中长剑出鞘,只听铮然一声,承影剑的锋锐剑气已经划开竹帘,袭向了那名一动不动的童子。 剑气切过的时候,他的身体仿佛一阵黑雾般消散了。 这诡异的黑雾谢苏再熟悉不过,是鬼面人的手笔。 飞舟失去控制,顿时从高空中疾速下落,郑道年沉声道:“弃船御剑!”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声音炸响在飞舟之上,好似空中有一道风刃迎面割来,将整个飞舟的舟顶化为无数碎片。 狂风涌流之间,黑雾再度聚成童子的身形,面白圆润,低眉笑眼。 谢苏却看到他的耳后叮着一只蚂蝗似的小虫,与云起镇上的那些人所中蛊术无异。 童子抬起低垂的眉目,在他的眼白由白转红的一瞬间,他耳后那只黑色小虫猛地炸开,黑色浆液浓稠得令人作呕,又像是什么活物,从他耳下攀爬到了脸上,几经扭曲,变成了一张鬼面具。 童子咧嘴一笑,连牙齿都已经变得森然漆黑。 他看着谢苏,说道:“好锋利的剑啊,可是此刻山中有几百个我,你杀得过来吗?” 狂风之中,鬼面人的声音残忍又快意,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下方群山之间黑雾渐浓,谢苏提剑前冲,飞舟的下坠之势却忽然止住了,是郑道年稳住了飞舟。 这突如其来的平稳令已经适应了下坠势头的谢苏晃了一下,下一刻,他就被郑道年的掌风击出了飞舟。 破损的飞舟之上,郑道年双手袍袖翻飞,目中精光湛然,脸上不怒自威,静静地与鬼面人对峙着。 那道掌风像是牵引风筝的线一般,带着谢苏向下坠落,却又柔和地包裹住他的身体四肢,不令他在这样疾速的坠落之中受到什么损伤。 耳畔巨大的风声之中,是郑道年温和持重的声音。 “答应你师尊的事情,老朽自当做到。去吧。” 郑道年和鬼面人所在的飞舟在谢苏眼中已经变成了上方的一个黑点,他从流云中坠落,在黑雾聚合前的最后一瞬,落入了漻清峰中。 郑道年的掌风渐渐变缓,谢苏转而御剑,却仍感受到半空中似乎有一道丝线般的气机,牵引着他落往正确的方向。 高处的黑雾已经闭合,将整座漻清峰封禁在里面。 御剑下落之中,谢苏先想到的是方才那童子变成鬼面人的一瞬间,他耳后的黑色小虫化为了鬼面具。 鬼面人说此刻昆仑山中有几百个他,并不是威吓。 若是每一个从云起镇上带回来的人,都可以变成鬼面人,他们本就已经身在昆仑山中,自然不会被护山大阵挡住。 谢苏收剑,落在一片树丛之中。 他环目四顾,刚刚辨认了方位,向前迈出一步,草丛中猛地伸出了一只血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第107章 问剑昆仑(六) 那只手筋脉浮凸,连指缝里都是浓腥的鲜血。 “禀报……禀报掌门……” 这气若游丝的声音一响起,谢苏顿时俯下身去查看。 长草之内,竟有一个浑身是血的昆仑弟子匍匐在地。 他身上各处都可看到深可见骨的伤口,更是有一道伤口穿胸而过,费力说话时嘴边都咳出血沫,显然已经命不久矣。 他颤抖的手触及到了谢苏的衣摆,一把攥住,拼命仰起头,想要跟他说话。 谢苏面不改色地扶住了他的手肘。 “有人侵入漻清峰,要夺取聚魂灯……快去禀报给掌门……”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身上的所有力气,攥着谢苏衣袖的手猛然一松,整个人再无生息。 谢苏的衣袖和衣摆之上尽是那人身上的血迹,他抬起头看着那层黑雾般的东西遮天蔽日,已经完全将漻清峰封禁在里面。 前方山道之上,有淡淡的血腥气。 谢苏握着承影剑,并未在原地耽搁,顺着山道一路向上,越靠近山顶,在路边见到的尸体就越多。 这些全部都是昆仑弟子,或是仰面朝天、死不瞑目,或是倒在石阶之上,鲜血覆面,连五官都已经看不清楚。 他们身上全都有凌乱的伤口,仿佛曾被利刃数度切开。 山道上到处都是横流的鲜血。 漻清峰的山巅,石阶尽头,赫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山洞。 洞口处似乎有冷风吹向外,风中却依然混着无尽的血腥气息。 今日之事,他和郑道年在飞舟之上遇袭,各峰即刻就被那层黑雾般的禁制分割封禁,漻清峰上的昆仑弟子也遭到屠戮。 谢苏忽然想到,那个黑袍人曾经说过,鬼面人另有安排。 那时他只是以为何靖济不肯帮他们打开昆仑山门,鬼面人就以整个云起镇上的人为薪柴,去消磨昆仑的护山大阵。 如今看来,那些中了蛊术的人恐怕才是鬼面人的真正后手。 他笃定郑道年不会看着这些人殒命而坐视不管,也知道这位昆仑掌门一定会把云起镇上的人带回山中救治。 如此,那昆仑山门也好,护山大阵也好,对于鬼面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阻碍。 所谓以逸待劳,这就是了。 那鬼面人费尽心机要进入昆仑,第一次夹带鬼面具进不了山门,转而在溟海上袭击了何靖济,现在又捏着数百人的性命用作工具,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答案似乎已经很明确,鬼面人要的是聚魂灯。 同他在白家设计杀人,想要夺取朱砂骨钉一样。 这些天生灵宝虽然珍贵,但是真的珍贵到了鬼面人费这么大的力气也要拿到手的地步么? 谢苏直觉此事还远未到要结束的时候,或许只不过是一个开端。 而他们连被鬼面人牵着鼻子走都算不上,一次在白家,一次在昆仑,差不多都是偶然。 自从在木兰长船的船头,他见到鬼面人能够在溟海上使用术法,便在心中猜测鬼面人与元徵的关系。 此刻他被郑道年推入漻清峰,或许遇到了一个能验证这猜测的机会。 是以谢苏收敛周身气息,挽着承影剑,悄无声息地走入了山洞。 此处清凉幽静,石道曲折,看不到尽头通向何处。 岩壁之间有滴水渗入,还有细细的回声。 越向石道深处,周遭的血腥气就越是明显。谢苏没有贸然动用灵识,而是顺着岩壁无声无息地潜行。 漆黑的石道之间,唯有尽头处有着光亮,血腥气也是从那里飘散而出。 谢苏屏着呼吸,贴着冰凉的岩壁,将自己的身形掩在光亮找不到的地方,倾听着石室里面的动静。 这山中石道连着石室,倒有点像是玉簪峰上关押谈致远的那处牢房,只是这里的石室异常明亮,有一瞬间,谢苏还以为是这石道穿山而过,一直通到了漻清峰的另一侧。 当他看清石室中究竟是何物在发光之后,眼中划过一抹惊异。 那是一块巨大的玉石墙面,同石壁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仿佛就是从石头中生长出来的。 玉石中央有一簇光芒,一时亮起,一时又消失,忽明忽暗,亮起的时候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而石室之间波光粼粼,是因为其他三面岩壁之上挂满了宝剑,玉石中的亮光映在无数把宝剑上,如阳光照在水面。 石室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冷酷的声音。 “你这样冥顽不灵,可真是让我觉得有些腻烦了。” 玉石墙壁之前闪过一个身影,一身黑色衣袍,衣角边缘仿佛飘荡的黑雾一般。 是鬼面人。 黑袍之间伸出他一条干枯的手臂,牢牢地掐着一个昆仑弟子的脖子,毫不费力地将他按在了玉石墙壁之上。 他的手臂微微一动,那昆仑弟子立刻双脚离地,浑身瘫软着,毫无反抗的力气。 他身上满是流血的伤口,右手袍袖处更是有着一大片血迹,浓郁得几乎发黑。 而在鬼面人的脚边,跌落着一把长剑,剑柄之上还有一只齐腕断掉的右手,手指却还兀自僵硬着。 “要你将这聚魂灯给我,怎么就这么难呢?” 那昆仑弟子满身血污,犹自冷冷一笑:“我已告诉过你了,这面玉石墙壁只有掌门才能打开,你再逼迫我也是无用。” 电光石火间,谢苏却知道这个弟子在撒谎。 因为郑道年为完成与明无应的约定,将他送入了漻清峰,自己却留在飞舟之上与那个鬼面人周旋。 就算是郑道年本人不在场,也必有法子取出聚魂灯来使用。 谢苏忽而想到,或许就是因为郑道年的吩咐,这些昆仑弟子才会在此等候。 他蹙起眉,承影剑在手中无声地转了半圈,心中想的是如何救下眼前这个昆仑弟子,稍后再想办法打开漻清峰上那层黑雾一般的禁制。 生擒这个鬼面人,留待之后从他口中问出些有用的消息,却不在谢苏的考虑之内。 若是真如飞舟上那个鬼面人所说,此刻昆仑山中有几百个他,也不愁抓不到几个活口。 另有一个念头在谢苏心中盘桓,以他过往经历来看,鬼面人之间也有一些差异,似谈致远那样的不过就是一个工具,而黑袍人那样的才更有价值。 眼前这一个鬼面人,会是哪一种呢? 玉石墙壁之中那团火焰似的亮光明灭不定,像是会呼吸一般,照得石室之内一时明亮,一时暗淡。 谢苏在心中计算着那团亮光熄灭的间隔有多长,只听那鬼面人笑道:“你是说只有郑道年能够将聚魂灯拿出来了?” 那被他按在墙壁上的昆仑弟子额上有一道狭长的伤口,血流下来,将半边眼睛也糊住了,神色却是冰冷不屈。 鬼面人又道:“那也不必着急,你我在这里等着就是了,过上一时半刻,自有人会把他送到我面前。” 他的声音恶毒,带着毒蛇吐信一般阴冷的笑意:“只是不知道等这位昆仑掌门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剩几根手指可以握剑呢?” “你!” 那昆仑弟子顿时急怒攻心,气血不平,喷出了一大口鲜血。那双已经被鲜血糊住大半的眼睛之中,却忽然倒映出一道雪亮的剑光。 谢苏合身而上,手中的承影剑锋锐轻薄,剑气似霜雪一般激荡而出。 一刹那间,整间石室之中无数的宝剑似被承影剑的剑气激荡,带起清越剑啸,在石室之中回荡。 在他出手的一瞬间,玉石墙壁中的灯火忽地熄灭,再照亮时,将承影剑耀出无数飞虹一般的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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