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从前的鬼面人,无论是柳启还是常小四,是在他们身死之后,鬼面具没有了依托,立即失去效用。 而谈致远脸上的这张鬼面具,却是主动夺去了他的性命。 一行人走出石道,郑道年留住明无应,似乎有话要说。 明无应淡淡地听着,却是看向了远处的明澈碧空。 一架飞舟从群山中掠过,停在他们身前,走下来一个谢苏没有见过的弟子。 看他身上衣着,与杜靖川和丛靖雪是一辈的。 那弟子面上流露出疲惫之色,行礼之后,慎重道:“禀告掌门,从云起镇上带回来的那些人,所中蛊术,弟子并没有找到解法,只能暂时以清心丹稍稍压制。” 郑道年叹息道:“我知道了,蛊术本非我门中弟子所长。” 他沉思片刻,抬头看向高处岩壁上开凿出的浅浅台阶,与那些锈迹斑斑的锁链。 张道朴受伤极重,连气息都变得断断续续,却注意到了郑道年的目光,犹豫着低声问道:“掌门师兄是想找那个人来解蛊术?” 郑道年苦笑道:“难道如今,你我还有别的办法?” 听他们二人的对话,似乎山巅这道台阶上,还囚禁着一个人。 谢苏本是无意中回头,却忽然发现,徐道真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第105章 问剑昆仑(四) 若要细细拆解,她的脸上似乎有着强烈的愤恨,像是为了什么事情经年无法忘怀,更不肯善罢甘休。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兴奋,一点仿佛意料之中的得意,如长久以来的期盼即将实现一般。 这么多情绪同一时间出现在一张脸上,唯独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中,有一点不知因何而起的伤心。 郑道年的目光复杂,望着高处山岩上的阶梯,仿佛下定决心一般。 张道朴还想要说些什么,郑道年却已经恢复往日温平的气度,说道:“终究是数百人的性命,不能不救。你身上有伤,先返回药泉峰休养,那鬼面具诡异之处颇多,需看看内景之中有没有伤损。” “掌门师兄既然已经决定,师弟绝无异议。” 张道朴与先前禀报蛊术无解的弟子一同上了飞舟,转瞬便为天际一枚遥远的小小黑点。 郑道年又道:“道真,你过来。” 徐道真轻轻一笑,走了过去,语气之中有些桀骜:“掌门师兄要告诫我什么?” “不是告诫,而是劝告。”郑道年的目光很是关怀,“既生贪求,即是烦恼。一旦生出妄心,便会在不知不觉间踏上歧路。” 郑道年说话的时候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在场之人便都听到了他与徐道真之间的对话。 谢苏忽然想起,在来玉簪峰的飞舟之上,徐道真曾试图劝说丛靖雪替她遮掩来玉簪峰的目的。 她来玉簪峰,显然是不请自来。 看徐道真此刻的形容,倒像是这阶梯之上,关着一个她的仇人,且郑道年应当是不赞同她来见这个人的。 听到郑道年的教导,徐道真笑了一下。她的容貌本来只是寻常,可是这一笑,当真是嫣然曼丽。 “掌门师兄难道不知道,我这妄心和贪求,是从何处来吗?那师兄也应该知道,我所求的东西,一生也无法得到,剩下来的每一天,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差别呢?” 她的语气堪称轻浮,但那话里的意思却很是苍凉无望,听得郑道年缓缓皱眉,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再不说话。 郑道年转而向明无应道:“玉簪峰上住着一位客人,是乌蛊教的前辈高人,云起镇上的人所中蛊术,她或许知道解法。” 明无应神色不明地笑了一下。 谢苏却知道他这师尊是在笑什么。 不管山巅困着什么人,都不过是昆仑的囚徒。 玉簪峰险峻异常,连飞鸟都无法越过,想要逃离,当真是千难万难。可是在郑道年口中,就只是一位被昆仑留在山中久居的客人。 要当这天下第一大宗的掌门,恐怕脸皮要炼得比修为更厚一些才行。 一旁的杜靖川拉了拉那锈迹斑斑的铁索,哗啦哗啦的声音中,山风低啸,声似嚎哭。 要到达山巅那处牢房,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眼前山岩直上直下,这道狭窄阶梯就是在山岩上硬生生开凿出来的,仅容一人通过,那石阶更是窄得只有半只脚掌那么宽。 谢苏原本站在众人最后,这时却看到明无应向他走来。 一句“师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谢苏只看到明无应眼中微微漾动的笑意,就觉得后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身体顿时轻如鸿毛,向上飞去。 他被明无应揽在身前,好似被清淡的白檀香全然包裹起来一样。 所谓凭虚御风,不过如此,这险峻非常的玉簪峰,在明无应面前,同寻常的山峦也没什么两样。 长风流云从谢苏身边掠过,脚下就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云雾聚而复散,隐隐现出陡峭的山岩,及山间的野草枯树,一脉荒凉。 “别往下看。” 日青 崽 推 書 明无应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谢苏不由自主抬眼看去。 因着二人之间近在咫尺的距离,明无应的嘴唇正对着他的鬓角。隔着衣衫,谢苏仍然能够感觉到明无应掌心的热度。 ……太近了。 由不得谢苏心头转过第二个念头,明无应已经带着他落在山巅。 明无应放开他的一瞬间,谢苏向后退了半步。 此处寸草不生,巨大的山岩裸露在外,上面满是风雨侵蚀的痕迹。 锈迹斑斑的铁索却延伸到不远处一块凸起的山岩之下,外面由栅栏混着竹片遮挡起来,勉强成了个简陋的小屋,足以遮风挡雨。仅剩的两扇窗户,却都被钉死了。 小屋之外,有七道赤金光芒冲天而起。 每一道光芒之中,都是一柄长剑,深深地楔入山岩。 七柄长剑之间有流光织成的锁链,彼此维系,组成了一个十分强悍的阵法。 这玉簪峰的山巅本就陡峭到几乎无法靠近的地步,又有七柄长剑组成的剑阵镇压,谢苏忽然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被关在这里。 明无应似乎对那七柄长剑颇有兴致,旋即靠近其中一柄,认出了剑身上的铭文。 “天枢。” 谢苏也走到离他最近的一柄长剑之前,低头看去。 七柄剑的形态都是一样的,比寻常的剑更要长一些,锋利异常,在这山巅受风吹雨打,不知过了多少年,仍有雪亮的剑光。 剑身上的铭文却并不相同,谢苏面前的这一柄叫做摇光。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这七把剑是以北斗七星来命名的。 明无应道:“这是昆仑先代掌门梁培雍的佩剑。” 谢苏颇为意外:“先代掌门?” 明无应笑了笑:“他是郑道年的师父,修为还算不错,但是教徒弟的本事就差了点。不过……” “不过什么?” “此人过世很早,”明无应打量着山岩下那座破败小屋,“据说是跟一个魔头鏖战数日终至力竭,七剑尽毁,同归于尽了。” 可这七柄剑却是悄无声息地伫立在玉簪峰的山巅,彼此呼应,成了一座牢不可破的剑阵。 明无应悠然道:“难不成梁培雍还没有死?” “先师确已过世多年。” 谢苏循声望去,郑道年已经从那道狭窄石阶走了上来,在他身后则是徐道真等人。 杜靖川和丛靖雪的神色都很平静,显然一早就知道先代掌门的佩剑并未被毁,而是伫立于此。 而徐道真像是听不到其他人说话一般,只是盯着剑阵,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之中竟有一丝深厚眷恋,混在痛苦之中,久久没有消散。 徐道真脸上的细微情绪变化全被谢苏看在眼里,回想起自己见到徐道真以来,她的种种行事,谢苏像是模模糊糊地知道了她对自己青眼有加的因由。 郑道年走到剑阵之前,神情庄重,似乎是在缅怀先师。 片刻之后,他缓缓道:“当年乌蛊教出了一位大能修士,可惜却坠入魔道,先师与此人也确实有过一场鏖战,却不是同归于尽……” 徐道真忽然冷哼一声:“若不是姜红萼这歹毒女人一早就在师尊身上用了蛊术,师尊怎么会……怎么会死在她的手里!” 她初时语气冰冷,说到最后,已经转为悲愤,一双晶亮的眼眸满是刻骨仇恨。 郑道年长叹一声,又道:“被七星剑阵束缚在此的,正是出身乌蛊教的前辈高人,姜红萼。当年先师已知再无法子阻拦她入魔,便在临终之前,将一身修为封在七剑之中,将她困于玉簪峰上。” 明无应随口道:“只是如此么?” 郑道年顿了顿,这才低声道:“姜红萼入魔之前,曾与先师相识于南疆,性情相投,引为知己……” 身为徒弟,言及先师身前事,自然不好说得太过露骨,所以郑道年言辞很是隐晦,谢苏却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大约梁培雍与这姜红萼之间,是琴瑟和鸣,相互恋慕。 谢苏抬眼望去,只见徐道真脸色铁青,径直打断了郑道年的话,冷冷道:“掌门师兄说完了吗?” 对她这样近乎无礼的话,郑道年却似乎很是能够体谅,微微摇头,不再说话。 徐道真微有哽咽之声:“师尊对她,早就是仁至义尽,手下留情,她却用蛊术,在师尊毫无防备之时,取了……取了师尊的性命,难道还不够歹毒吗?” “你是说我心肠歹毒么?” 山风之间,一个幽幽的声音自小屋中传出。 “你师尊与我在一起的时候,曾说天下之间,我去哪里,他就随我去哪里。他要做昆仑掌门,终生不得自由,不就是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那声音空灵幽渺,竟还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夺去你师尊性命的那道情蛊,我在自己身上也下了一个,怎么死的是他,不是我呢?” 谢苏所站之处离徐道真稍稍近些,此时已经能感觉到她身上灵力奔涌,一触即发。 郑道年语气严厉了几分,告诫道:“你若是不能持定心神,即刻给我离开玉簪峰。” 徐道真面色微红,胸口起伏,显然愤怒已极。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听到了细细簌簌的声音从小屋的方向传来。 从那干枯腐朽的竹片缝隙之间,爬出来无数密密麻麻的银白色小虫,身躯近乎透明,一对口器却是闪着幽微的蓝色光芒,一望即知有剧毒。 虫子越聚越多,像是海潮一般从小屋中漫了出来,又如沙塔一般垒起,幻化出一个曼妙的女子身形。 姜红萼静静地站在众人面前,她的头发竟然已经全白,三千银丝如瀑垂下,一直垂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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