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鬼面人在漻清峰的石室之中,尚且被他一剑逼得猝然后退,此时身在无垠天地之间,却不再闪躲,只是注视着谢苏。 从他的眉心看到胸膛,再看到四肢,最后落在他手中的承影剑上,像是在打量一个物件。 “聚魂灯,聚魂灯……”鬼面人森然一笑,“怎么每一次,都是让你抢了先呢?” 谢苏却听懂了鬼面人是什么意思,上一次是朱砂骨钉,这一次是聚魂灯。 鬼面人想要的东西,全都阴差阳错,先到了谢苏身上。 鬼面人策划袭击昆仑,甚至设计让云起镇上数百个人被带入昆仑,所求的就是这一盏聚魂灯。 凭借鬼面人的这句话,谢苏也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眼前的这一个,说是傀儡也好,说是皮囊也罢。 就如同在那个有青螭盘踞的洞穴之中,常小四被鬼面具夺去了神智,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 此刻谢苏面对的,就是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真正的鬼面人。 他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黑雾凝实而成的身影,那张漆黑狰狞的鬼面具,还有那种无孔不入的阴冷气息,试图从里面找到一点点熟悉的东西。 片刻之后,谢苏淡淡道:“想要聚魂灯,你就自己来拿。” 鬼面人微笑道:“上次我称赞你手里拿着一把好剑,你也是这么说的。只是剑可以从你手中拿过来,至多不过切断你一只手罢了。灯却不行……” 他声音中带着笑意,目光却移向了谢苏的心口:“虽然不知道聚魂灯是如何进入你的躯体,但若是想要取灯,怕是只能剖开你的内景,到时候经脉尽碎,内息全摧,你可是要变成一个废人了。” 谢苏勾了勾嘴角:“在我看来,阁下威胁人的手段,不如你的蛊术高明。” 黑雾禁制尽数消散,鬼面人亦将目光投向远处的药泉峰,眼神称得上是兴致盎然。 “我忘了,你是在天门阵里死过一次的人,这种话吓不住你。”鬼面人微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这是蛊术,不妨告诉你,此刻你杀了我,山中的所有蛊种也会一同死去。” 他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可你要是杀不了我,我的蛊种就会越来越多。先是那些镇上的人,再是那些照顾他们的昆仑弟子,喏,你瞧他们自相残杀,不是很有趣么?” 此刻昆仑各峰血气弥漫,修为弱些的弟子,遇上鬼面人顷刻间就要变成一具尸体,幸存的弟子或有落单,独木难支,或是与同伴结成阵法,共同对敌。 而那些戴着鬼面具穿行在山间的人,竟有一大半都作昆仑弟子的装束,白衣玉冠,只是已经被蛊术操纵,成了行尸走肉一般的傀儡。 “你在云起镇上的那些人身上下蛊,又知道郑道年一定会把他们带回昆仑救治,一边扩散蛊种,引得各峰大乱,一边用禁制隔绝,使得各峰孤立,山中弟子无法求援,惨遭屠戮。自己却进入漻清峰,杀人夺宝。我说的对吗?” 鬼面人原本低头下望各峰大乱的景象,眼神甚至称得上是兴味盎然,听到谢苏的话,转而望向他。 “还有呢?” “各峰禁制已经被我毁去,你想要的聚魂灯也在我身上,你这计划再周详,似乎也没得到什么好处。”谢苏冷淡道,“我就在你面前,你还在等什么?” 鬼面人抚掌大笑:“我知道了!你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而我计划落空,却不战也不逃,你怕我还有后招,所以激我动手。” 谢苏没有答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承影剑。 鬼面人朝着药泉峰扬了扬下巴,悠然道:“我自然是等着,想见一见你那个师尊的真身。” 鬼面人又道:“他那个术法好像很有趣,你们审问谈致远的时候,借着面具,倒是让我反过来先见了你们一面。我看到你师尊的左手好像不大灵便,是不是?” 谢苏的神色冷了下来。 鬼面人微微一笑:“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废了一条手臂的明无应,和我此刻这具只有三成法力的躯壳,到底谁比较厉害?” 他的话音尚未落下,承影剑的剑意开山摧海,携狂风而来。 鬼面人放肆地大笑,身周黑雾腾起,又转瞬消失,一息之间,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远方。 谢苏疾飞而去,手中的承影剑划出飞虹一般的弧光。 群峰壁立,鬼面人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时而上跃至高空,时而潜行于山谷之间。 他从虚空之中抽出一把又一把漆黑的长剑,如连珠箭雨一般袭向谢苏。 谢苏飞掠于群山之巅,内景之中聚魂灯明光照彻。他的每一道剑气之中,都有明亮至极的流光跟随,将鬼面人漆黑的长剑全数拦下。 天地之间,剑气呼啸纵横。 鬼面人的声音好似一张网,笼罩天地,无处不在,半是赞叹,半是癫狂。 “这聚魂灯在你手中,倒真是威力无匹……” 笑声之后,是无数漆黑的长剑,遮天蔽日,从四面八方围向谢苏。 昆仑群山之中,无论是正在与鬼面人厮杀的弟子,还是行走在尸山之中寻找伤者的弟子,都看到了这一幕。 万柄漆黑的长剑,不知道从何处而来,铺天盖地,每一把长剑之上都闪动着冷光,尖锐的剑锋直指凭风而立的谢苏。 而谢苏手中只有一把剑。 一把寒如秋水,有流光跟随的剑。 猎猎狂风之中,他挽起手中的长剑,周身沉凝洗练,风度卓然。 在剑气绽开之前,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庞大的剑意。 如同一滴水中汇聚整片汪洋,一粒尘埃中见天地万物。 一剑既出,群山轰鸣。 在席卷天地的狂风之中,磅礴剑气破空而去,一道明亮的流光自天穹横贯而过。 所过之处,漆黑长剑消散于无形。 承影剑的剑意却仍未用尽! 剑气之后是炽烈的流光,将一个黑色的人影钉死在山巅。 汹涌剑气扩散开去,树木倒伏,飞沙走石。 谢苏从容踏上山巅,走到了鬼面人的身边。 他的四肢似乎已经被黑雾吞没,不再有具体的形状,像是即刻就要消散,可是胸口却被流光贯穿。 谢苏淡淡道:“你输了。” 鬼面人被钉在一块巨大的山岩之上,血红双眼直视谢苏,缓缓地咧开了嘴,露出了漆黑的牙齿。 “那就……算你赢吧。”鬼面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呛咳出一些黑色粘稠的东西,却不是血。 谢苏将承影剑的剑锋悬在鬼面具的边缘,只需再进半寸,就能切开这个面具。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在承影剑的剑锋触及鬼面具的一瞬间,黑雾砰然炸开,将谢苏笼罩其间,无数冰冷、粘稠、阴暗的幻觉冲入谢苏的意识。 他看到大地尽头残阳如血,尸体堆积如山,河流猩红,连脚下土地仿佛都已经被尸水浸透。 下一瞬他就被狂风掀了出去,从近乎直立的绝壁之上滚落。 天旋地转,下面就是见不到底的万丈深渊,谢苏猛地挥臂,反手以承影剑钉入山岩,止住了自己的下落之势。 此处壁立千仞,而他正在两峰之间,对面的岩壁也是一样陡峭,两边相距不过十余丈远。 他下落时带起的碎石跌落下去,良久听不到落入山谷的声响。 谢苏凝目下望,抽出承影剑,跳了下去,落在一处缝隙之上。 此处略可容身,谢苏紧贴岩壁,不知道鬼面人逃脱之后又在何处,暂时没有御剑升空。 昆仑地界辽阔,群山连绵,方才与鬼面人从崩塌的漻清峰一路到此,谢苏并不知道此刻自己身在哪里。 此处的绝壁,却比玉簪峰上的悬崖更要险峻。 谢苏转而望向另一个方向,在目光掠过对面岩壁的时候,整个人无声无息地绷紧了,蓄势待发。 与他相距不过十余丈的另一面绝壁之上,站着一个穿褐衣的男子,神色冷峻,正回望着自己。 片刻之前,他并不在那里。 此人身在绝壁之上,却如履平地。 他手中有一柄宽阔的重剑,剑身从中断去,少了上面的一半。 谢苏的目光在那柄重剑上落了一下,电光石火间,已经猜出眼前这人的身份。 开山裂石,重剑枯荣。 眼前赫然便是昆仑那位陨落的剑仙,李道严。
第110章 问剑昆仑(九) 李道严十二岁时上昆仑山,在数千名待选者中脱颖而出,被当时的昆仑掌门梁培雍收为弟子。 常人想要磨练出剑心,是千难万难,多少人里也出不来一个。 可李道严却是天生剑心,用起剑来如臂使指,他成为剑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他手中的那柄重剑枯荣剑,更是号称一剑万物生,一剑万物落,曾在试剑之时,将一座巍峨青山一劈两半。 剑锋过处成绝壁,后得名为问剑峰。 李道严是昆仑不世出的天才,天下的剑修这样多,只有他被叫做剑仙,也一直被众仙门视为千年来最有希望越过天门飞升的人。 可是明无应横空出世,先他一步过了天门,却又过天门而不入。 李道严便与明无应约战,那一战举世瞩目,牧神剑折断了枯荣剑的剑锋,也折断了李道严的剑心。 他从此修为大降,再也没有离开过昆仑山。 谢苏既然认出了眼前的人就是李道严,便知道自己此刻身在的绝壁便是问剑峰。 只看这两道绝壁直上直下,壁立千仞,便可以想见当年李道严一剑开山,是何等的气魄。 相隔十余丈远,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山谷深渊,李道严蓦然出现,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苏。 他身材高大,但远远称不上壮硕。昆仑弟子皆穿白衣,只是因辈分等级不同,装束略有不同。可李道严却是一身粗布褐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看来他隐居于问剑峰,不过问昆仑门中事务的传言,也是真的。 虽然被李道严冷冷地注视着,但谢苏察觉得出,他身上既无敌意,也无战意。 两峰之间,山风呼啸,如万鬼同哭。 李道严忽然开口,声音十分低沉滞涩,仿佛有很长时间不曾同人开口说话。 “你是明无应的徒弟。” 这句话中并无疑问之意,谢苏也知道自己与鬼面人缠斗到此处,李道严既然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必是已经将先前发生的一切收入眼中。 他的用剑是明无应教出来的,谢苏心知,李道严是能够与明无应一战的人物,不会认不出他的剑意,当即朗声道:“晚辈谢苏。” 李道严看了他一眼,毫无波澜道:“跟我来。” 说完,他竟是也不等谢苏作答,径直向下方跃去。 李道严这一跃,全无依凭,像是直接朝着深渊跳下,可是下落了七八丈之后,又在一块略微凸起的山岩上落脚一点,再度下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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