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雨一般交织的剑影中,是谢苏刺中的凌厉一剑,直取鬼面人的后心。 这一霎只有剑光斩落,在满室宝剑的尖锐啸声之中,那张鬼面具微微一转,露出了一个诡谲的微笑。 “我一直在等,你什么时候才会出手。” 承影剑凌厉的去势只增不减,鬼面人身法飘忽,整个人好似黑雾聚散,快得几乎无法看清,已经将那名受了重伤的昆仑弟子抵在身前,迎向谢苏的剑锋。 鬼面人轻声道:“从你进入漻清峰的时候,我就在等你了。” 剑光切入那弟子肌理之前的一瞬间,好似水中化墨,影下轻烟一般不可见,谢苏手中的剑影蓦地消散。 他早防备着这一招,在鬼面人转脸的一刹那就将承影的剑锋藏在如雨的剑光之内,在错身而过的一瞬间,将那名昆仑弟子抢在了手里。 在满石室宝剑被照耀而生出的剑光之中,承影剑轻薄锋锐,谢苏手腕稍微一动,承影剑的剑锋就会被隐藏在其他的剑光之下。 鬼面人的身形似黑雾一般猛地散开。 下一瞬整个石室的光芒熄灭。 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谢苏救下那名昆仑弟子,没有片刻耽搁,径直在黑暗中回手刺出一剑。 在跟鬼面人交手的一瞬间,谢苏就已经发觉他的实力远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鬼面人都要强悍得多。 阴冷诡谲的气息无孔不入,谢苏已知今日是遇到了劲敌。 玉石墙壁中火光亮起的一霎那,也是承影剑从无数剑光之中现身的一霎那,被谢苏放在身后的那名昆仑弟子却是大喝一声,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捡起地上宝剑,紧随谢苏之后,刺出了长剑。 只听一声利器扎入血肉的闷响,谢苏只觉得侧颊一热。 那名昆仑弟子手中的长剑终究没有递出去,他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到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连骨头带血肉地塌陷下去,成了一个可怖的血洞。 “碍事的人死了,你可以好好跟我动手了。” 鬼面人垂下右臂,同时被承影剑刺中了胸口。 伤口之处逸出稀薄的黑雾,正如谢苏先前杀死的鬼面人一般。 石室之内再度熄灭,谢苏却感受到了数倍于之前的阴冷气息,刺中鬼面人身躯的地方似乎有无穷吸力,像是泥潭沼泽一样。 光线亮起的瞬间,鬼面人冰冷的吐息已经到了谢苏近前。 他竟似毫无痛觉一般,让承影剑从自己身体里直直穿过,借此迫近到谢苏的面前。 在谢苏没有察觉的时候,鬼面人的一只手抬起,已经按向了他的心口。 谢苏急退一步,却抵住了玉石墙壁,知道自己已经迟了。 那只干枯的手将要触及他的刹那,谢苏的心口处猛地亮起一朵白色的光焰,无比明亮,无比温暖。 鬼面人不敢触碰,整个人化为黑雾退向石室的另一边。 谢苏得以抽出承影剑,知道一瞬之前,自己刚刚在生死关头走了一趟,丝毫不觉畏惧,反而空前的冷静下来。 他缓缓地挽起承影剑,盯着黑雾聚而现形的地方,身形正待一动,身后却像是一瀑温暖至极的泉水倾泻而下,冲刷着他的全身。 鬼面人的身影一瞬远去,四周亮得谢苏几乎无法睁眼,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拉着疾速后退。 终于停下来的时候,谢苏是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无数流光一样的东西在他眼前旋转,四肢百骸都像是泡在漾动的温水之中一般和暖。 又莫名其妙的,熟悉得令他心惊。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你身上有龙鳞。”
第108章 问剑昆仑(七) 这个声音空灵幽渺,丝毫听不出敌意,然而刚才发生的一切太过奇异,谢苏起身之后,仍是挽着承影剑,面向声音来的方向。 到了这时他才看清自己身处在什么地方。 四周都是玉石或者琉璃一样的东西,可是远近高低竟然全部看不出来,似真似幻,难以辨析。 谢苏刚刚起了这个念头,就看到那玉石墙壁仿佛近在咫尺,他只要伸手就能触碰到,然而下一瞬,又好似流光聚在一起,在他的身边流动,把他推到了别的地方。 他明明一步也没有迈出去过,可是意随心动,好像已经在这个玄妙的地方不断游走。 而无论他走到何处,四周始终明亮温暖,反倒是身后极远处,一直忽明忽暗,灵光像是会呼吸一般。 谢苏忽然想到,自己应该是进入了那面玉石墙壁。 与鬼面人交手的时候,他退无可退,已经抵上了墙壁,也是在那个瞬间,好似被暖热水流冲刷全身,来到了这里。 而那个温和的声音始终如影随形。 “那个戴面具的人是进不来这里的,不如先将你手中的承影剑放下来,”那人温声道,“我怕你伤着我呢。” “你是谁?” 这一次,声音出现在谢苏的左手边。 “你觉得我是谁?” 谢苏听他提到承影剑,问道:“你是那个护山大阵中化生出的阵灵吗?” 那人轻轻地笑了一下,似乎是在谢苏的右边。 “阵灵?你可以说他是我,却不能说我是他。” 声音忽而又出现在谢苏的身后,可谢苏并没有回头,直到那声音慢慢地来到了他的面前,就好像眼前一片虚无之中,站着一个他看不见的人。 “那阵灵是许多年前我放在阵中的一缕灵识,他能看到听到此刻山中发生的事情,是通过阵法,可是我不用。我身在这里,也能知道外面的事情。” 方才与鬼面人一番剧斗,生死贴面而过,而须臾之间,谢苏的气息已经宁定下来,戒备和战意都并不稍减。 只是他厌倦了这样云山雾罩的说话方式,连声音都冷了几分:“你究竟是谁?” 流光汇聚而来,凝在玉石墙壁之上。从光的来处,走出来一个清癯的身影。 “昆仑即我,我即昆仑。我就是这万山之山,”那人微微笑道,“你可以叫我玉虚君。” “刚才是你救了我?” 谢苏并未归剑入鞘,玉虚君也不恼,温声道:“救你的是你心口那片龙鳞,并不是我。能进入这聚魂灯之内,也是你的机缘,并不是我将你拉进来的。倒是我该谢谢你,对我昆仑弟子施以援手。” 无论是龙鳞还是聚魂灯,玉虚君说的事情,谢苏一概不知。 可此时他脸上淡淡的毫无表情,又道:“既然你就是昆仑,为什么不自己出手救他?你说你身在此处就能知道外面的事情,难道没有看到外面的山道上全是死人吗?” 他这一问,态度还称不上咄咄逼人,只是话里的意思着实不善。 在人间砺练过几年,谢苏早就知道,被一个陌生人牵着鼻子走,可是天下最愚蠢的事情之一。 他想从玉虚君的口中撬出更多的东西,少不得要试试激怒他。 听到谢苏的问话,玉虚君微微一怔,继而苦笑:“我救不了他们,此处,他们也是进不来的……” 谢苏却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一个漏洞,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他们进不来,你也出不去?” 玉虚君望着谢苏,良久没有说话,终于叹息道:“你好聪明啊。” 谢苏蹙眉,又道:“你说我身上有龙鳞,是什么意思?” 玉虚君抬起手,向谢苏胸口虚虚地指了一下。 谢苏低下头,看到那里浮现出一朵白色光焰的虚影。 “这就是龙鳞,自然是明无应的了。认出了这个,我就知道你是谁。” 玉虚君的指尖释出一道轻柔的灵力:“这世上能得他以龙鳞相赠的人,你觉得还有多少?” 那朵白色光焰似被玉虚君的灵力轻轻拨开,光华收敛,露出下面一片稍厚的硬鳞,边缘稍薄,呈现润泽的青色,其坚如玉。 玉虚君淡淡道:“天神之贵者,莫贵于青龙。有这片龙鳞护身,那个戴面具的人是伤不了你的。只要是修为比不上明无应的,龙鳞都可以为你挡下一记必中的杀招,简单说来,就是替你一命。” “不过,”玉虚君意有所指道,“天门阵不算在内。” “什么意思?” 玉虚君惊诧道:“你不知道吗?这不是明无应放在你身上的第一片龙鳞。” 他细细端详谢苏的神色,忽地笑了出来,又摇了摇头。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玉虚君一抬手,流光四聚而来,绕着他的指尖缓缓旋转,“若你将我指尖的这团灵气看成是天门阵,可想出什么了吗?” 谢苏注视着玉虚君指尖的旋流,忽然想起十年之前的一幕。 在蓬莱山西麓绝壁的岩洞之中,明无应在陷入沉眠之前,将一簇白色的光焰送进了他的胸口。 谢苏从未想过那会是龙鳞。 明无应自知要沉睡十年,恐怕也知道他不会那么安分地留在蓬莱。 不管他去哪里,明无应是用这片龙鳞代替自己护着他。 这是一道护身符,比天下所有的护身符都强悍。 他闯了天门阵,人人都道他是魂飞魄散了,就连他自己,身死之前的万般痛楚,直到今日依然记得清晰。 天门阵的煞气,毁损修为、肉身,最后是魂魄。 为何被白无瑕的禁术锁进沈祎的躯体中时,他的魂魄仅仅是缺了一缕而已? 见谢苏不语,玉虚君伸手将那团旋转的灵气搅散,说道:“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死过一回,又怎么能说是死而复生?” “肉身虽然毁损,你的魂魄却因为龙鳞而得以保全。自然,那片龙鳞就此毁了,至于你……我猜,你是没有死的,魂魄仍在,那时你是在生死之间。” 谢苏低声反问道:“生与死之间?” 玉虚君道:“生死之间,一定有一条明确的界限吗?好比虚实之间,界限又在何处?又如你我现在身在哪里?是漻清峰吗?不是漻清峰吗?” 这句话咋一听很是好笑。活人和亡者之间,从来便是殊途。 就连三岁小孩也知道,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人不喘气了,还算活着吗? 然而玉虚君的话中,像是有着深远的涵义,是谢苏此前从未认真去想过的。 玉虚君声音渐渐转低,不再言语,只是摇头一笑。 “自然了,魂魄得以保全,再有聚魂灯为你重塑肉身,方有我们今日相见的机缘……” “你说是聚魂灯重塑了我的肉身?” 谢苏那张向来淡然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了惊异之色,又道:“郑掌门告诉我,这盏灯只能用来捏合魂魄。” 玉虚君却是看着谢苏,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才微笑道:“郑道年说的?可见传承了这么多年,的确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谢苏待要追问,玉虚君却抬起一只手示意他莫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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