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致远似是有些不赞同,冷笑道:“你把他杀了,又如何为吾主挑选合适的人?” 黑袍人转身面向谈致远,两只一模一样的鬼面具相对。 “酆都鬼差要多少有多少,倒是你在溟海上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只为了抓住你这师叔,又有何用?” 闻言,谈致远微微一笑,斜睨着何靖济。 他显然中毒已深,脸色红如滴血,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已经无法压制经脉之中乱流的灵力,浑身剧痛已极。 谈致远故意道:“小师叔,你猜此时,溟海上的那些弟子烧死了没有?” “你!” 何靖济急怒攻心,唇边竟是又溢出鲜血。 谈致远又微笑着看向黑袍人,悠然道:“使者不必担心,我这小师叔自然是有用的。” 同样戴着鬼面具,谈致远却称呼黑袍人为“使者”,言语之间又似乎将那个身在幕后的人称为“吾主”,看来这黑袍人也不过只是一个傀儡。 谢苏在溟海上见到黑袍人使用术法时,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以为黑袍人就是元徵。 但若是元徵真身,不会因为用了个阵法就将自身损耗至此。他也一定能看穿,谢苏此刻正隐匿气息,混在了蒙面人之中。 谈致远望向那巍峨的昆仑主峰,目光竟然堪称崇敬。 “使者有所不知,昆仑的护山大阵传承千年,已经化生出阵灵守护,用寻常的法子是混不进去的。至于我这小师叔么……” 谈致远走到何靖济面前,微微一笑。 “门中皆知,掌门将璇玑剑传给丛靖雪,就是将来要他接任掌门的意思。但昆仑历来除了掌门,另有三位长老辅佐掌门,地位崇高。一位司戒律奖惩,一位掌管藏书阁的禁制,可随意调取门中传承至今的所有功法秘录,还有一位掌管护山大阵,担负山上诸峰的保卫之责。” 何靖济虽中了虫毒,难以为继,听到谈致远的话,却冷冷地看向他。 “至于我这位小师叔,已经按照掌门的意思,跟随徐长老修习操控护山大阵的术法,下一任长老之位,难道不是已经十拿九稳么?若是小师叔愿意帮这个忙——” 何靖济冷笑一声:“我岂能屈服于你这小人之手。” 黑袍人声音冷淡,倒好似有些嘲讽的意思。 “看来你这小师叔,不是很乐意听你的话。” 谈致远循循善诱:“师叔,你此刻不以为然,是因为还未曾见过真正的大道,若你开放山门,将来吾主降下恩典,必令你登临大道。” 黑袍人漠然道:“我看也不需要那么麻烦,只需你脸上这只面具摘下来,戴到他的脸上。” 这一句话却打通谢苏心中一处关窍。 如黑袍人所说,如果何靖济戴上了鬼面具,就可以为他们所用,那这面具不仅有令佩戴者自身修为暴增数倍的效用,还能控制其心神,说是同化也不为过。 谈致远的声音冷了下来:“使者说笑了。” 他继而转向何靖济,又道:“小师叔,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正说话间,躺在地上的那几个昆仑弟子之中,有一人微微动弹,睁开了双眼。 谈致远瞥他一眼,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小瓷瓶,拔开塞子,谢苏立刻闻到了昨夜出现在木兰长船上的那股甜腻异香。 数只金线虫仿佛是从谈致远衣衫底下钻出来的,当真令人毛骨悚然。 那些虫子缓缓爬向地上躺着的众人,或咬在手背,或咬在颈中。 金线虫背上的金线渐渐被血色取代,那名苏醒过来的昆仑弟子虚弱至极,再被毒虫叮咬,旋即昏迷过去。 这金线虫吸取鲜血,吐出虫毒,虽不致命,却可令中毒者无法调动周身灵力。 虫毒效力即将消散之时,只需再取一只金线虫出来即可。须知术法仍有破解之道,而不知道这毒虫为何的人却绝难找到解药。 谈致远挟住一只金线虫,凑到何靖济颈边,只消一松手,金线虫就会掉入他的衣领之内。 他正要开口威胁,却看到何靖济的神色忽然一变,竟然直接无视了他,转头望向远处的昆仑山主峰。 谈致远松手令那只金线虫落到地上,金芒一闪,那小虫便已经没入他衣摆之下。 他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黑袍人似乎察觉不对,问道:“怎么了?” “每日辰时,山上会有钟声,是提醒弟子们早课即将开始。晨钟的声音,便是在山门外也能听到。现在辰时已过,钟声却并未响起,只能是因为……山门已经封闭。” 昆仑山门连接着护山大阵,其中灵气流转,生生不息,一旦山门关闭,内外断绝,只能从里面打开,纵使何靖济答应施展术法,也是无用。 何靖济冷笑一声:“你们这些谋算,总归是要落空了。” 谢苏却抬眸望向那黑袍人,注意着他的动向。 虽然不知道黑袍人让那鬼差挑选出这些人是为了什么,但谈致远对何靖济动手,却是为了逼迫他打开昆仑的护山阵法。 现今昆仑山门封闭,对他们来说,何靖济也就没有用了。 一个无用之人,不必带在身边。 黑袍人却轻蔑一笑:“罢了,早知不会如此轻易。吾主另有第二重布置,你们随我来。” 他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很快远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那些蒙面人当即提起地上陷入昏迷的昆仑弟子及几名船工,追随而去。 谈致远目光冰冷,似乎很是不情愿,但并无办法,只得催动身形,跟了上去。 谢苏却是稍稍缓了一缓步子,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何靖济,伸手提携着他,看起来,倒是与其他的蒙面人一般,毫无破绽。 他一探何靖济的腕脉,就知道那虫毒深入经脉。 若是何靖济昨夜就昏睡过去,经过一夜发散,就像方才那个苏醒过来的昆仑弟子,只是虚弱,却并无大碍。 但何靖济却是被金线虫咬伤之后,强自压制毒性,又先后与蒙面人和谢苏动手,经脉之中灵力激荡,再被谈致远以言语相激,心神巨震,毒入经脉,反倒受了不轻的内伤。 何靖济嘴唇微微一动,声音低不可闻:“虽不知你是何人,但我们也算共过患难,我想求你一件事……” 谢苏提着何靖济,始终保持着与前面那些蒙面人不远不近的距离,闻言低声道:“你还死不了,不必现在就急着说遗言。” 何靖济急促道:“我……” 谢苏道:“我知道,你想让我丢下你们,先去昆仑报信警示。” 何靖济见谢苏已将他心中所想道出,点头道:“正是。” “山门封闭,应当是山上已经察觉有异,何况此时我也进不去了。”谢苏声音极轻,“方才你没听到那黑袍人说的话么?还有第二重布置。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混入昆仑山门,不妨等到弄清楚了,你自己去禀告你们昆仑的掌门。” 谢苏提着一人在林间穿行,脚步行云流水,气息平稳连绵,却又完全看不出是哪家仙门的路数。 何靖济能成为郑道年的弟子,又被期许以接任守山长老的重任,便是在昆仑门中,也是第一等天资的弟子。 可是昨夜在船上一交手,何靖济就知道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他心中思忖,昆仑与各家仙门交好,时常往来走动,互通有无,怎么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何靖济嘴唇微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蒙面黑布之下,谢苏却是勾了勾嘴角,不答反问道:“这些蒙面人出身何处,你看出来了吗?” 自这些蒙面人潜入木兰长船,只有一个人在海雾中吹哨子放信号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其余时候,均是一言不发。 而这些人的身手却又极好,训练有素,不疾不徐,且精熟水性,能在夜间渡海,偷偷潜入木兰长船。 最令人惊异的是黑袍人径直吸干了一个蒙面人的灵力,剩下的人竟像是司空见惯,无动于衷。 要知道黑袍人出手,只是随意抓来一个与他最近的蒙面人,换一个人站在他身边,那结果也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这些人个个都是视死如归。 死于溟海的水浪中,还是死于谁的剑下,或是死于黑袍人之手,全然不能在这些人心中留下一丝波澜。 何靖济沉吟片刻,说道:“昨夜我与其中一人交手时,打斗之间,看到他颈上有一个刺青,依稀像是坎卦。” 谢苏轻声道:“我知道了。” 坎为水,昨夜在木兰长船上,谢苏就怀疑这些蒙面人出身于沧浪海。 只不过昨夜在那个船舵所在的房间中,他出手杀了一名蒙面人,又剥去那人身上的鱼皮服,换在自己身上,那时走廊上的灯烛都被何靖济熄灭,昏暗之中,这才没有看清那人颈下的刺青。 沧浪海中有一支弟子,专司清理门户。 那些门中入魔之人或是叛出本门的弟子,纵使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无用。 这一支弟子虽身在沧浪海中,但不与其他弟子交往,彼此之间也不通晓姓名,只以天干地支取名,颈下刺青,是为记认。 为的便是弟子之间没有任何私交情谊,只做沧浪海手中一把纯粹的刀。 谢苏目视前方,望着黑袍人如鬼魅一般的背影。 沧浪海的人对他如此俯首听命,那这黑袍人口中的“吾主”又会是谁呢? 林影渐稀,天光大亮,可见远处一座小镇。 这小镇坐落于昆仑山下,名为云起。 昆仑是有千年传承的仙门大宗,世间的修仙问道之人慕名而来,络绎不绝。 往来的人多了,在过昆仑山门之前,总得有个休息落脚的地方。 云起镇凭借地利,做的就是这些修仙者的生意。 毗邻昆仑山这样的福地洞天,就连外界朝代更替、烽火不休,也扰不了此处的祥和富庶。 纵然有时弱水泛滥,也会有昆仑的仙长下山,护着镇上的人往蓬莱后山避难。 除去街上连片的客栈,又有许多售卖宝玉灵石、功法秘籍的铺子,及兵器铺、车马行、酒楼茶肆,清丽繁华,自成一处。 可是此时此刻,这云起镇的街市上却一个人也看不到。 路旁酒肆的旌旗还在风中招摇,大门洞开,店里空无一人。 街边煮馄饨下面的小摊上灶火未灭,汤已滚沸,一旁的木案之上整整齐齐叠放着刚包好的馄饨,却既无摊主,也无食客。 茶叶铺的柜台上,那茶饼才刚刚包了一半。 好似前一刻,街上还满是慕名来此的修仙之人,打兵器的打兵器,买符箓的买符箓。 后一刻,所有人便凭空消失,只剩下一座空镇子。 此处怪异至极,已无须多言。 黑袍人顿下疾行的脚步,却是忽然晃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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