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礼貌彬彬道:“我的一条腿腐烂得厉害,行动不便,能拜托你带我去吗?” 数以亿计的怪虫想像吞噬其他人一样,吞噬这个重病将死的“人类”。 谁知,甫一触碰到他,立刻蹬腿抖翅地疯狂挣扎起来,眨眼间就蒸腾成腐臭的滚滚黑烟。 好像他才是真正邪恶肮脏的存在。 江暮漓一步一步逼近黑浊,一摇三晃,显得弱不禁风。 可那黑浊却在不停地后退。 其实,那些怪虫根本没有人的知性,所以也不可能有害怕的情绪。 这种表现只是本能的屈服。 江暮漓拍了拍手,“来,跳舞吧。” 随着他击掌的动作,几粒闪闪发光的鳞粉从他的皮肤上飘落。 鳞粉落入虫群,怪虫们立刻比之前更惨烈百倍地扑腾起来,看上去真的像在跳舞一样。 江暮漓蹲在那儿,就像任何一个对大自然里小生命充满好奇的大学生一样,津津有味地观察着它们。 “果然很有趣。” 他忍俊不禁,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虫群就像曝晒了三天的干草垛被火苗燎到,迅速腐蚀殆尽。 最后只剩一只小小的丑恶虫豸。 唯一的幸存者。 江暮漓将它从地上拈了起来。 它蜷缩在男人皙白的指尖,弱小、无助、可怜。 “带路的话,只需要你一个就够了。”江暮漓半边完好的脸上露出清俊迷人的笑容,“麻烦带我去吧。” “那愿望被污染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怪虫:这个人还怪客气的嘞! 接下来就恢复每天零点更新啦~所以等下零点的时候还会有一章更新唷~ ————— ^_^
第27章 此中藏·其壹 虹城大剧院坐落于全市最繁华的地方。 那块区域是市中心,车水马龙,行人如织,道路两旁的商场橱窗奢华气派,处处充满现代化都市气息。 不管怎么想,这里都跟诡谲可怕的天寿堂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赵艺成忍不住再次问温衍:“你确定真就是这里?” 温衍说:“翁子玄官宦生涯中最后的左迁之地,就是现在的虹城市。他赴任时年岁已高,加上心中郁结难解,没多久就驾鹤西去了。” “而根据后世历史学家的研究,虹城大剧院所在的位置,极有可能正是他的埋骨之地。” 赵艺成咂舌,“在我印象里翁子玄一直是语文书里的人物,我们那年高考还考到了呢,北宋著名文学家和词人,擅长书法和金石雕刻。” 温衍无奈点头,“是啊,真的很遗憾以这种方式认识他。” 黄昏时分,整条街道的景观灯柱、玻璃幕墙全都陆续亮了起来,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如此繁华的景象之中,令人不安的气息却在不知不觉间,阴森森地蔓延开来。 本该是亮眼地标性建筑的虹城大剧院,仿佛一只无声潜伏的怪物,等待他们自投罗网,将他们的血、肉、骨,“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地嚼得粉碎。 温衍和赵艺成前脚踏进它的区域范围,一种异样的阴冷感就从脚底窜了上来。 他们像跨过了一道不可视的警戒线,闯入危机四伏的禁地,和外面那个繁华热闹的世界彻底隔离了开来。 前方,大剧院那两扇紧闭的玻璃大门宛如地狱之门,静静等待被谁开启。 不知道是会释放出恐怖绝伦的恶鬼,还是会被吸入其中,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赵艺成不停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五官皱缩成一团。 “痛痛痛痛……我觉得我脑压过高,头要爆炸了。” 温衍安慰他:“不会的,崩坏的只可能是你的精神。” “我谢谢你啊,你真会安慰人。” “我们这一去,很可能就回不了头了。”温衍语气淡然,“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赵艺成脸色惨白,“作为新闻人,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温衍点点头,“随你。” 两个人紧闭双眼,一人一边,用力推开了大门。 与他们贫瘠的想象所能勾勒的最恐怖的炼狱图景截然相反,大剧场里根本没有能吓得人肝胆俱裂的画面。 反而热闹非凡,千欢万喜。 以金红二色为主色调的大厅富丽堂皇,三层看台乌泱泱的一片,全都坐满了观众。 无数个人形黑浊陷在深红色的软椅里,齐刷刷地咧开鲜红的嘴,节奏一致地鼓掌喝彩。 如雷轰动。 待全场安静后,如血瀑流泻的帷幕缓缓拉开,一群人形黑浊乌泱泱地涌上舞台。 它们各自穿戴一身富丽华彩的头面和披挂,在金声玉振的锵锵乐器声里粉墨登场。 一个宋朝文官打扮的人形黑浊踱着方步,拖长戏腔咿咿呀呀地唱: “几度桃花春又复,落花流水难拘束! 由禅而入从真修,盖亦超然坐观独。 扫除物我双何有,怀抱乾坤一混成。 向死生中脱死生,象罔得之方始灵。” 赵艺成脑壳儿已经疼麻了,颤着嗓子问:“这唱的是啥玩意儿?” “这是翁子玄的诗。”温衍道。 “大概意思是说,唯有参悟生与死的关系,做到了生脱死,才能摆脱六道轮回,不用再经历生死的苦难。” 赵艺成有点呆愣,“语文书上说他写的诗大都跟被贬谪有关,反映了内心深深的痛苦啥的,怎么还会写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啊?” “嗯,此人确实喜好玄秘之书,与当时的名士、名僧、名道都有交往,融儒、释、道三教学问于一身。” 温衍紧盯舞台,“所以,他会发此感想也并不奇怪。” 台上,已经演到“翁子玄”晚年多病,痴迷炼丹术,最终病重而亡。 它的尸体被放进一口大缸里,上面又盖上了一口大缸,用铁线上下管定后,又用一种赤红色的泥土填满一圈缝隙,彻底与世隔绝。 赵艺成看得寒毛直竖,“这又是什么鬼啊?” 温衍说:“这是翁子玄临终前的遗言。他要求这样处理自己的尸身,将自己深埋进地底。” 赵艺成迷茫,“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温衍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道:“大概是对生命和这个世界失望透顶,彻底断绝念想了吧。”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那口封印着尸体的大缸终于裂开,一袅悠然旷远的钧天之乐飘荡,“翁子玄”再度登场。 此时,它已然改头换面,浑身上下做神仙打扮,一如瓶中老者的形象。 “羽化登仙。”温衍低声道。 “翁子玄”的埋骨之地,变成了一口泉眼。 象征泉水的天青薄纱源源不断地从墓穴中抛撒出来,顷刻间就铺满了整座舞台。 接下来,温衍和赵艺成看见的,就是熟悉的天寿堂广告里的画面。 瞎子和瘸子登上了山,喝了这里的泉水,顽疾治愈,身轻体健。 薄雾弥漫,整座舞台的布景迷离变幻,一座桂殿兰宫飘然出世,奇花匝地,琼树摇曳,处处浮翠流丹、祥云瑞气,神妙莫测,犹胜极乐仙境。 所有“人”似乎都摆脱了人间的烦恼痛苦,获得光明、清净和快乐。 它们载歌载舞,畅饮欢乐,引颈吟哦: “绿盖纷纷,多少个、云霄仙子。 应是有,瑶池盛会,靓妆临水。 道未立、身尤是幻。 浮生一梭过,梦回人散。” 一曲终了,它们齐齐朝台下鞠躬作揖,只见华服飘然委地,连同琼楼玉宇全都消失。 偌大的舞台空空荡荡,仙乐归于寂静,盛景化作泡影,无影无形,无声无色。 唯有“翁子玄”孤零零地站在舞台中央,用两轮空洞的黑眼窝与他们对视。 赵艺成壮着胆子质问:“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翁子玄”以沉默相对。 良久,它才拖着长音,似哭非哭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我真是受够谜语人了!”赵艺成怒了,“老子的智商已经不是高三那会儿了!这特么又是在说什么!” “天地是大熔炉,阴阳二气是炭火,造化是炉工,世间万物都在里面被煅烧和熔炼。”温衍顿了顿,“人活在这世上,便有这么痛苦。” “正解。”“翁子玄”赞赏道,“我想做的,不过是自成正果,救济万民,使他们摆脱永无止境的痛苦,相亲相敬,永生同乐。” 赵艺成怒道:“得了吧,你平白无故害了那么多人,怎么还有脸说这种话。” “无故?”“翁子玄”冷笑,“这世上从不在无因之果。垂老之人渴望寿考绵鸿,重病之人渴望体健安康,是我救济了他们,才使他们从老病死的苦难中解放。” “你,”他指向温衍,“爱人罹患绝症,无药石可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死亡。” 又转向赵艺成,道:“而你……” 赵艺成立刻打断他,“我怎么了!” “翁子玄”看着他,冷酷而悲悯地一笑。 “人生在世,不正如身处荆棘之中么?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至于我,晚年身染沉疴,疲癃残疾,虽苦苦炼丹修真,却仍不得益寿延年。所幸如今,我已成地行之仙,逍遥于人世间。” “再看这些人,或孤独鳏寡,或孑然无依,或缠绵病榻。睹物兴情,感慨系之,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赵艺成扬声反驳,“明明是你欺骗了他们,害得他们都变成了怪物!” “那又如何啊?”“翁子玄”仰天一笑,“他们身康体健,不比之前松快吗?他们亲如一家,不比之前舒心吗?” “为人之时,他们劳苦一生,养儿育女,老来却未见得有福报。超脱人躯之后,他们得到的快乐,却要多得多。” 再一次,帷幕徐徐拉开,掌声雷动。 在隆隆音乐声中,身穿深红金线刺绣寿衣的人们站在那里,高歌一曲《欢乐颂》。 “馫靐灥癵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 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 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分歧。 在你光辉照耀下面,人们团结成兄弟……” 庞大的变奏曲充满庄严的宗教色彩,虽然原曲中“欢乐女神”四个字被替换成难以形容的诡异发音。但瑕不掩瑜,丝毫不影响这支合唱的光明灿烂、气势恢宏。 脑髓在激烈颤抖。 无言的快乐。 伪装的快乐。 神圣的快乐。 空虚的快乐。 短暂的快乐。 痛苦的快乐。 难以计数、无法辨析、纠缠混杂的属于人类的复杂感情,顺着大脑的每一寸沟壑纹理穿梭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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