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悲哀。 可又多么惹人羡慕。 这世间当真有人是因着爱而念着他、记着他。 而不是那股子以爱为名的执念。 哪里会有人真的爱着一个人,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要亲手杀了他呢? 那不过是印在脑中心底的一股子执念罢了。 云如皎垂下头,瞧着碗碟中顾枕夜夹给他的那点土豆丝。 即便是冷了,却依旧吞咽下了肚。 微凉的菜顺着他的食管下滑。 冰的却只是他的心罢了。 他不愿意承认也好,但顾枕夜也许当真是这世间最爱他之人。 生生忍受剥离情魄的痛,只是怕自己这个最爱他之人,伤他最深。 可殊途同归。 身亡与心死,对他这般可怜之人,又有何分别呢? “我再去将饭菜热热吧。”刘才的妻子借着热菜的借口,背过身去抹了抹止不住流下的眼泪。 刘才摆摆手,仔细盯着云如皎背过身去看着的位置,问道:“他是在这里吗?” 云如皎颔首道:“再往左侧一分,便是他了。” 刘才道了声“多谢”,又摸了过去,好似真的能触碰到刘贵一般。 分明人鬼殊途。 可刘才奋力找着自己弟弟的位置,而刘贵也用并不能被触碰的手碰上了哥哥的指尖。 隔着那不可触及的鸿沟,兄弟两个好像心有灵犀般双手触碰在了一起。 刘贵看着自己兄长,即便哭不出来,脸上表情照旧比哭还难看。 云如皎看着心酸。 许是这辈子他再也没有兄友弟恭的机会了。 他哪里有什么兄长。 自己不过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替身罢了。 刘才喃喃地念着刘贵,说着这些年未曾说出口的话。 那般的兄弟情深,令人艳羡。 许久许久,久到勾魂使者又重新上了门。 刘贵最后再多看了一眼养大自己与刘安的兄嫂,说道:“我该走了。安儿已经去投胎了,我总不能一直麻烦你们帮我挡着。两位恩人,当真多谢了,此番恩情我只有来世做牛做马,方才能报答了。” 顾枕夜应了一声,又道:“跟他们走吧。只是你两……二人未曾父女相见,实为遗憾。” 刘贵却是摇摇头,说道:“不遗憾了,能看见如今家中变得这般好,我已然不遗憾了。只是安儿年岁还那般小……” 他的目光停留在刘安牌位旁边那串被兄嫂留下的手钏上,又是含着笑意对勾魂使者说道:“实在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如今我心愿已了,不必等得七日了,我现下便同你们走。劳烦两位恩人,再帮我同兄长说一声——若有来世,我来当他们的兄长,照顾他们、爱护他们。” 云如皎抿着唇,再次将刘贵的话语转述。 刘才只是喝茶的手微微颤抖着,茶水自口边泼出。 他许久未曾言语,直到云如皎瞧见勾魂使者将刘贵的魂魄带离了此处。 方才开口道:“刚刚……他走了吧。” 云如皎一顿,却还是点了头。 兴许这便是兄弟连心吧。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可他也能感知到云霁月的。 心脏兀自抽动了一下,他自窗外看向绕过山脊便是自己所居的小院。 待目光收回之际,却是留意到了刘贵方才一直看的手钏之上。 忽而便想起了昨日他们在石洞中最显眼的位置上看到的那手钏。 他下意识地便扯了顾枕夜的衣角,轻声说道:“那手钏,可要折返回去拿?” 却又陡然间察觉到了,立马松开了手。 顾枕夜垂首瞧见自己袖边的褶皱,恨不得用妖力将其封存下来。 可为了掩饰,到底还是别过头去。 他从袖中拿出曾搁置在石案之上的手钏取了出来,又似是哄着云如皎般说道:“皎皎莫急,我记得此物,更带来了。” 那手钏是石雕而成,可却经历了千回万次地打磨。 就像是有人日夜不停地摩挲着,光滑而又漂亮得像个玉石一般。 云如皎猜得到—— 那是一位想念女儿的父亲,每日里只有对此物寄予思念之情。 刘才妻子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十分虔诚地接过了手钏。 她瞧着灵位旁的那一串,说道:“安儿说这手钏留给我们做个念想,如今她父亲留给她的这个,便随她而去吧。二位真当是仙人,这般心怀慈悲,当真谢谢了!” 云如皎抿了唇,这本不是他所想。 到底还是因为他的迟疑,才叫刘贵父女错过。 重来一次还是深深的悔意,刻在他的心底。 可却又觉得是因为他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这一切都不过是天道为他设好的命局罢了。 就仿若即便是他昨日没有迟疑,当即便携刘贵一同归来。 约莫见到的依旧是已经过世七天的刘安吧。 结局都是一样的遗憾。 好似他从不曾能更改过什么一般。 不论他如何挣扎,想要逃出这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他却依旧如浮萍般,任由随波逐流。 与天道相斗,正如蚍蜉撼树。 他不过微末之身,谈何容易? 云如皎拜别了刘才夫妻二人,出门便又转身郑重地对着顾枕夜说道:“如今我也见过了后悔之事,也难过够了。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可好?” 他本欲想着要与顾枕夜再费些口舌,可却未曾想到顾枕夜竟是当机立断地说道:“好。” 云如皎眨了眨眼睛,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枕夜。 顾枕夜却是自然而然地伸手替他拨弄了一下额角微乱的发丝,随意道:“好,那就此别过。” 分道扬镳,便不是不能再见。 再见之时,云如皎如何能确定? 不过是一时分开罢了。 顺着云如皎的意,又有何干系? 顾枕夜面容上的笑意更甚,直叫如同春水荡开了他眼底深邃的古井般,又是说道:“那你这回,可还会迷路?” 他只装作是一时兴起,方才口不择言般地说破了嘴。 实则不过是自己刻意言语给云如皎的罢了。 这遭又是引得云如皎皱了眉:“你知道?” 他好似瞬间明了,自己那一夜宿在那般可怖的地方是为何没甚敢攻击他了。 原是顾枕夜一直随在他的身侧。 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兀自讥讽地笑了自己。 顾枕夜在他身侧他从来是察觉不到的,从前肯让自己发现,都不过是顾枕夜乐意罢了。 他无奈至极,却也无法。 只是转了身,向着山脊背后而去。 他未曾招云。 只是心下杂乱,想要脚踏实地,真真切切地感受自己还活着而已。 他总是觉得这虚无缥缈的一切重生之举,都不过是他在死前所做的一场梦罢了。 可……哪里又有梦中是依旧充满遗憾的呢? 他借着微弱的月色,伸出手去看着自己的指尖。 又覆上了自己的手腕处,搭着自己的脉搏。 虽是略显微弱,可却也蓬勃地跳动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指尖似是有月光流转。 皎洁的月色映照在他洁白的脸庞上,为他平添了几分柔和的圣洁。 顾枕夜就藏身于他身侧。 不过依旧是常用的障眼法,叫他看不见又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罢了。 云如皎浑浑噩噩地踏上了归家之路。 他有些顾不得脚下,一深一浅地走着,便险些要摔在山路之上。 顾枕夜甫要出手,他便又赶忙抓住了一旁的树枝。 这才尽然清醒了过来。 不过就是一件事不能被改变,又不是件件事。 云霁月所做的一切不也是在与天道相斗吗? 他又如何不能做这世间的第二人? 笃定了心思,他脚下的步伐也逐渐稳了起来。 虽是瞧着路不远,可这般走着也花了两个时辰。 天边已是泛起些许鱼肚白,云如皎方才瞧见了他所居住的小院。 可未到跟前,心下又是咚咚地敲起鼓来。 莫名的惧怕涌上胸口,他的脚步愈发沉重,挪动不得。 他不知道这般的惧意从何而起,只是莫名觉得腿上如灌了铅般。 随即便瞧见了云霁月正长身鹤立于门口,静静地望着他归来的方向。 目光中如搀了冰,冷得叫人害怕。 云如皎蓦地一抖,抿着唇还是径直向前走去。 临到了,唤了一声:“哥。” 云霁月双臂环于胸前,目光依旧冰冷地上下将他打量一番。 许是瞧见他身上并无任何伤痕,方才又冷哼一声道:“如今倒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走这一遭,便是翅膀硬了,再也不回了。” “未曾这般想过……”面对着云霁月,云如皎莫名只觉得他方才酝酿的满腔应对之词,如今只全咽回了肚腹之中,全然只剩下了认错的话语脱口而出,“哥,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擅自跑出这结界之外。你是为了护着我,我却不识好歹。只是我想……” “想甚?”云霁月一挑眉,便叫云如皎又偃旗息鼓了。 云如皎蓦地觉得他像是个受教训的孩童一般,顿时垂下了头去。 他总觉得自己经历过那般多的事,就应是一个心智成熟之人了。 可在云霁月面前,总是那般像个不谙世事的稚子一样。 云霁月又是哼了一声,将门一开,说道:“怎么?是家门都不愿意进了?那恐怕我这个人更不愿意见了吧。那你既是不想见我,怎么还千方百计地用追踪香,妄图察觉我去向何处?皎皎,我如今已经看不透你了呢。” 云如皎听着他说的这般风凉话,又默默地跟在身后进了院中。 初春的风料峭刮过,叫他又是抖了一抖。 他未曾敢言语,却是一头撞在了停下脚步的云霁月身上。 揉了揉有些疼的鼻尖,他又说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一直将我关在这小院中,我实在是想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罢了。哥,你莫要生气,可好?” 云霁月叹了口气,又道:“皎皎,我说过了,你的身子本来就弱。若是再不好好将养,以后怎么……”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留下的半截云如皎心知肚明。 若是他不好好休养,日后如何做得那被人觊觎杀害的皎皎白月光呢? 只是云如皎生生挤出个纯真的笑意来,忙不迭地又追问道:“以后什么?” 云霁月摆摆手,又道:“没甚。” 他似是心虚一般,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却骤然嗅到了云如皎身上那不属于其的气息。 他的眉头紧锁,瞬间眯起了双眸,急迫地发问道:“皎皎,你遇见了什么人?你身上为何有妖族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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