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多想,先将云如皎挡在了身后。 他蓦地看了一眼刘贵,却见刘贵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送葬之人。 口中亦是念念有词道:“不……不应该的,不会是这般的!” 什么不会? 云如皎自顾枕夜的背后向往望去,却是叹了口气:“这领头的男人,生的似乎与刘贵有几分相似,想来应是兄弟。而扶灵的妇人年岁略长,应也不是刘贵的妻子。而那棺材稍小,装的应是个不大的女子,故而应是……” 他不忍再说下去了。 “不应是的。”顾枕夜却是略显笃定地说道。 在他的记忆中,刘贵的女儿是嫁人生子,是年老善终。 从不该是这般年幼就不在了的。 云如皎抬眸看向顾枕夜,拧着眉眼问道:“你如何得知?你如何肯定?” 他总是觉得顾枕夜不对劲儿得紧,可又说不出哪里来。 曾经猜测顾枕夜亦是重生的念头再次浮现在他的心底。 顾枕夜好像知道许多他不清楚,但又该明了的事情一般。 顾枕夜蓦地无言以对,只道:“他妻子应在,若是扶灵,也合该是他妻子吧。” 这般话说得略显苍白,他又不由自主地补上了一句:“我只是猜测罢了。” “是我女儿。”刘贵骤然出声,像是受了何等刺激般,厉声道,“那就是我女儿!我知道是她,我认得是她!——” 他猛地便要从顾枕夜为他所织抵挡阳光的保护罩下离开。 周身更是骤然冒出了滚滚黑气,就像是他要在此刻化作厉鬼一般。 顿时间风雨大作,天边隐隐出现几朵黢黑的云彩。 顾枕夜面色一凝,没得多言,只是对云如皎嘱咐道:“顾好自己。” 便倏地朝刘贵出手。 云如皎一句“小心”噎在口中,终是只有对着顾枕夜的背影方才轻声脱出。 霎时间,诡异席卷了整个村庄。 送葬的队伍被阴风吹得晃晃悠悠,没有办法只能停在了原地。 风雨欲来间,黑雾将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打着寒颤,藏进了自己最爱的人身后。 那些个大嫂大婶们依旧在嚼着舌根,说着是不祥之兆。 顾枕夜出手便按住了刘贵的身子,将他用妖力捆了个严严实实、彻彻底底。 可这却平息不了刘贵冲天的怨气。 云如皎看着刘贵身上冒出的阵阵黑烟,抿着唇许久方才说道:“刘贵,他们瞧不见你,不知道这事情由你引起,他们只会觉得是你的女儿不详,将一切罪责都安到你女儿的头上。你是不在意,可你想过她吗?” 他的声音轻柔,可却异常坚定。 他知道刘贵是听见了,亦是迟疑了。 他身上的怨念逐渐减弱了下来,天边也渐渐亮了起来。 谁会希望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替自己承担一切腌臜之事呢? 云如皎只自嘲地笑了笑,他又哪里有什么至亲至爱之人呢? 刚落下几点的雨亦是停了,天边映出了一道七彩的霞光。 “什么不详!这是大吉,是大吉!”扶灵的妇人哭喊着辩驳那些个嘴碎之人,“我们安儿明明是最吉祥的丫头……” 可仍有人不依不饶道:“她要是吉祥,能一出生就把自己母亲克死了。三四岁她爹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指不定也被她克死了!至于她自己,都定了亲要嫁过去了,结果十六岁没到就一病不起,还不是不详?” 妇人听罢,便要冲上前去和那人厮打起来。 却被一直在旁边蹲着不言语的男人拉住了:“安儿出殡要紧。” 妇人堪堪被拉住,可还是哭的厉害。 刘贵在一旁也想哭,只是他如今是只鬼,哪里还有眼泪能给他流的。 云如皎终是一时间卸下了非要回家的念头。 也许顾枕夜说得对,他不做完此事,他也会后悔的。 “放了他吧。”他蓦地对着顾枕夜开口,声音轻的仿若风一吹就要飘散,“我想……他不会再怨气冲天了。” 顾枕夜应了一声,将刘贵身上的禁锢解了。 刘贵望着那送葬队伍,脚下如千斤重,动弹不得。 云如皎本就灵力不甚,可却也蓄起了灵力推了刘贵一把,又道:“去看看吧。” 刘贵终是如梦初醒般,紧紧地跟上了前去。 云如皎就随在他的身后,而顾枕夜也一直追寻着云如皎的步伐。 没了刘贵的阻挡,顾枕夜与云如皎间似是没了阻碍。 可却又更像是山川河海都隔于他二人之间。 可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出殡队伍直到绕过田野方才停下,那里漫山遍野开着黄色的花。 微风吹过,一如那个穿着鹅黄衣裙小姑娘在翩翩起舞。 “安儿说过,她最喜欢这座山了。因为她在这座山上,能看见我上工的地方。”刘贵似是已经想起了他为人时候的所有记忆,面容上尽是缅怀之色。 顿了顿,他又道:“如今她也不在了……劳烦二位恩公,可能帮我问问,安儿是……怎么死的吗?” 顾枕夜应了一声。 甫要上前去,便见那男人朝着他们走来。 “我是刘贵的兄长,刘才。”刘才叹了口气,又道,“我方才听见了二人唤我兄弟的名字,想来你二人也是识得他的。故而,只是想问问你二人可知道他去了何处,为何十二年不见踪影,连个信儿都没有吗?” 刘才妻子也跟上前来,哭骂道:“你还问那个天杀的干什么?安儿都没了,他回来有什么用!” “闭嘴!”刘才呵斥了一句,又卑微地问向云如皎二人,“他是生是死,我总是要知道一番的。安儿这孩子可怜,七日前因为恶疾暴病而亡。我就想问问刘贵在哪?好歹让他到女儿坟前上个香。” 云如皎不忍告诉他们事实,踌躇许久未曾酝酿出个好听话来。 还是顾枕夜懂他,先一步开了口道:“他就在这。” 刘才一惊,茫然问道:“什么?” 顾枕夜又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这般说应该会更明白些,他的魂魄,如今就在这里。他早在十二年前,便已经死了。” 刘才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妻子便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又有谁人能想到,不是刘贵不想回来,是他再也回不来了呢? 云如皎看着瘫坐在地无尽哀伤的二人,忽而心底却是想起了自己。 是上辈子的自己。 他若是死了,又有谁人能真的为自己忧伤呢? 是江寒酥能为自己守灵,还是炽衍能将灵折山封存? 还是……顾枕夜? 他抬眸看着面前正欲将刘才二人扶起的顾枕夜。 忽而觉得顾枕夜真的不同。 他所熟识的那个顾枕夜,冷漠、残忍。 杀人从不曾手软,比之天帝炽衍的仁政,他可以说得上治下极为严苛。 从不曾应该有如此仁慈之事。 云如皎静静地瞧着顾枕夜的模样,他在心底不是已经确认过无数次如今的顾枕夜与他认识的顾枕夜不同了吗? 怎么还是一遍又一遍地质疑着自己? 他不明白。 只是可能因为他太害怕了。 害怕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大梦一场。 待到他醒来之时,他还是那个被万人爱着。 又被所有人想要亲手杀死的可怜人。 顾枕夜到底还是未曾真的出手去扶起刘才夫妇二人,只是又道:“你们若是有什么话,便赶紧同他言说吧。他以鬼魂的形式在人间待不得多时了,虽是便有勾魂使者想要带走他的。” 刘才夫妇二人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却也未曾同刘贵言语,只是轻声问道:“那安儿呢?她可还在这里?他们父女二人……是不是相见了?” 云如皎听罢他们这般的问题,心中顿时泛起了阵阵涟漪。 好似什么话语在冲破记忆的封存一般。 ——为什么又见不到?为什么总是见不到?为什么再来一次还是遗憾? 他不知道这念头从何而起。 却又觉得与顾枕夜所言他会后悔一事有莫大的关系。 他揉了两下额角,可却未曾再有头疼欲裂找回记忆的冲动。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还是未曾能对刘才夫妇二人说出实情。 顾枕夜如何不懂他? 自是替他做了那个恶人:“刘安……不在了。她只有七日留在人间的机会,去完成自己的心愿。如今已是第七日,不论心愿是否得偿,都必须要走了。” “那凭什么他刘贵现在还在人间!”刘才妻子抹了把眼泪,又是看着刘安的墓碑泣不成声,“安儿从小就在等他回来,如今他回来了又有什么用?安儿已经不在了!这个杀千刀的,还不如不让我们知道呢,他就不应该回来!安儿到死都在念着他,到死都没有松开那串他送给自己的破旧手钏!” 上辈子的云如皎二人来时已经是五十年后了。 便是顾枕夜都未曾知晓这些个渊源,一时间竟不知是该问还是不该问了。 刘才叹了口气,再一次制止了他妻子的话语,又道:“不在安儿坟前说这些,我们回家再说。” “你未曾听人家仙人说吗?安儿已经不在了,她又能听得见什么呢……”刘才妻子到底还是噤了声,未曾再言语下去,不过是收拾了那些香烛纸钱,默默地随着众人一同回了家。 一进了家门,刘才差了自己妻子去厨房预备下留他二人的餐食。 却是将声音压低,又对着二人说道:“我虽不知您二人与我那兄弟刘贵有和渊源,但终归您二人帮着他编出这么个匪夷所思的故事骗我们,到底是何居心?” 说到底,刘才从未曾信过他们所言的这些话。 许是一直当他们是江湖骗子,亦或是刘贵不想归家的托词罢了。 云如皎开口道:“未曾骗过你们。” 刘才又觉得自己似是抓住了他们之前话语中的纰漏,又道:“你们既是说死后七天便会有勾魂使者带走魂魄,那刘贵死了十二年,他的魂魄怎么现在还会在呢?你们大可以再将这谎话编的合理些,不必将我当个傻子般糊弄。” 云如皎一哽,甫要开口解释。 却忽而觉得那股子熟悉的头疼又侵袭了上来。 他的身子顿时便瘫软了下去,本是站直的姿态歪了下去。 手臂脱力地将桌案上的茶盏带下,叮当作响间又是顾枕夜倏地将他护在怀中,未曾叫他再磕到哪处。 云如皎瞧见了。 那是他记忆中的一切—— 他看见他因着自己的迟疑而耽误。 而没让刘安在老死之前知晓她父亲一直在念着她。 看着是自己扑在顾枕夜怀中大哭痛哭。 看见的是他与顾枕夜之间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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