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哼哼唧唧卖着可怜的顾枕夜。 兀自从其身上跨了过去,推开房门对着在院中忙碌的云霁月说道:“哥,这只小猫儿若是好了,便将他丢出去吧。左不过伤好了,也不会死了,也算得上我对他仁至义尽了。” 云霁月诧异道:“他伤还未曾好全,便再留下养几日吧。平日里,你不是还会求着我,让我把那些个小兽们多留下些时日吗?怎的今日,便要将他赶走了?皎皎,自你病好了,性子却是大有不同了,倒是怪哉。” 云如皎蓦地一怔。 云霁月那般聪慧,不能叫他再看出自己的端倪来了。 他沉吟片刻,便随意寻了个理由:“倒也不是,只是这只小黑猫粘人得紧。我昨夜本就未曾睡好,今日更是被他吓了一跳。” 云霁月噗嗤一声笑道:“那小黑猫甚是喜爱你,半夜里药有了作用,他便醒了。一醒来就要去寻你,生生拖着伤体,往你房间爬。我瞧着他也好些了,便将他搁在了你房间里头。那今夜还是将他放在堂屋里吧,总不能吵着你的。” 此话落罢,顾枕夜便是循声将自己挪了出来。 他如今伤势大好,却是比之先前更为不知所措了。 从前想着他回到了千年前,还能挽回一切。 可如今得知云如皎是千年后的云如皎,他又该如何挽回弥补。 身上的伤,远不如心底的苦痛来得猛烈。 后悔懊恼的情愫如同钝刀子般,时不时地在他心窝子上戳一下。 叫他的伤口好了依旧被撕开,鲜血淋漓的如何能愈合。 他遥遥地看着云如皎。 忽而便明白了,那时候自己抽了情魄,云如皎面对着那般冷漠的自己,是何感触了。 他多么希望这一切真的能重来。 他还有机会可以挽回。 可若是那般…… 那个受了无限委屈,那个被绝望深深击溃的云如皎。 便不复存在了。 他爱过的。 爱过他的那个人,亦是会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他忽而有了几分庆幸,庆幸还是那个他。 只是这般有些莫名其妙的罢了。 云如皎既是不理会他,他总也是要黏上去的。 那些云如皎吃过的苦,受过的伤。 他总也要体会一遭的。 这是他的报应。 是他合该为他所有的错处而弥补的一切。 想及此,他便又试图挨近云如皎一分。 却堪堪被云如皎又躲了开来,并顺手提着脖颈丢到了一旁。 即便是他还装的像是个真真切切的小猫儿,喵喵呜呜地哼唧了几声。 却依旧博得不得云如皎的一分怜惜。 云如皎冷眼睨着他,不曾言语。 许久,方才微微启唇,道出个:“脏。” 顾枕夜身上一僵,顿时他便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混着泥土味道。 是脏的。 云霁月瞧着顾枕夜顿时僵住的身形,也在暗处轻轻拧了眉眼。 只是不出须臾,便又笑道:“他不过是个妖兽,又懂什么?更何况受了重伤,若是想给他洗澡,也需得等他伤好痊愈了。” 顾枕夜却似是未曾听得云霁月这般为他辩驳的话语似的。 干干脆脆地一头扎进了他们盛水的大缸中。 初春的水是钻心透骨的冷,顿时沿着他的伤口渗了进去。 顾枕夜的上下牙磕在了一起,却是紧咬住了牙关。 他的皎皎那时候被他扔在极寒之地,生生扛过了十天。 远远比他如今在冰水中滚一圈要难捱得多。 那般的冷,皎皎是如何在伤透了、寒了心后,还去寻自己的呢? 他凭什么……值得云如皎这般相待。 顾枕夜感受着刺骨的寒冷浸透了他。 可随着血色浸染在水中,又消散。 他便也没那般脏了。 云如皎瞧见顾枕夜这般行径,便是心下一颤。 他的手握成了拳,指尖狠狠地戳入掌心中。 直到留的点点血痕,方才让他维持了清明。 他冷漠地瞧着顾枕夜,妄图压制下心中微微扬起的波澜。 到底还是深吸了口气,转过了身去。 只要他瞧不见,他也能做回那个铁石心肠之人。 可是…… 他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还是回了头。 却见得云霁月已然是将顾枕夜从水中捞了出来,搁在一旁干净的布上。 云霁月挑眉望向云如皎,又道:“他倒是灵性,听得懂皎皎你说他脏。” 只是他面上虽含着笑意,可眼底一闪而逝的寒意却被云如皎捕捉了个正着。 云霁月对顾枕夜这个所谓“妖兽”的身份产生怀疑了。 他倒不如……趁热打铁,让云霁月亲自将顾枕夜赶出去。 这般……倒也不必他心中波澜万顷了。 云如皎兀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故作天真地将顾枕夜拆穿:“是啊,哥,你不说我倒不觉得。如今瞧着这只小黑猫恐怕是开了灵智的,也许不多时便能化形。那这般便是有趣多了,哥,不如留下他吧。” 顾枕夜还未曾来得及欢喜,便听得云霁月又道:“皎皎,你说得对。这小玩意儿不干净,亦是不安生。如今他毒解了,伤好不过也是时间的事,理应扫地出门了。” 说罢,便是将顾枕夜裹着布,一同赶了出去。 继而,他又在这小屋的周遭设上了一层结界。 叫如今未曾恢复修为的顾枕夜,根本无法碰触。 云如皎看着与他划开了楚河汉界的顾枕夜。 陡然间心中是痛快与苦涩共存。 他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顾枕夜也会如从前的自己一般,被惨然地拒之门外。 可又有一时半刻,念及了顾枕夜将情魄剥离,归根究底也是为了自己。 只是与顾枕夜四目相接,看见那双金黄色的眸子之时。 他不由自主地挪开了目光,心房漏跳了一瞬。 他扭过头去,装作困顿的模样对云霁月又道:“哥,我昨夜未曾安睡,先回去再休憩一会儿。” 云霁月应了一声,也未曾多问。 云如皎躺回了床榻之上,却只睁着双眼盯着屋顶发怔。 他明明在往生涧之上时,已是笃定了心思,与顾枕夜再无瓜葛。 可如今重来一次……他却是犹豫了。 他轻笑了一声,自嘲着轻声道:“云如皎啊云如皎,那般多的亏你还没有吃够吗?那般多的苦痛还不够让你清醒吗?这一场梦,还想做到什么时候?合该是时候醒了……” 他总有更为要紧的事情要做的。 封心锁爱才是他应选的路。 他自窗边向外望去,云霁月不知在院中摆弄些什么。 似是灵植草药类的东西,只是乌漆嘛黑的一团,有些看不清楚。 他也不甚在意,只真的阖了双眸闭目养神。 眼见真的迷迷糊糊要睡着,他却陡然惊醒了过来。 不对。 月龄宗的掌门,以及那本被他带走,险些翻烂的册子上。 皆说了云霁月最不喜药草。 他当时没有留意,只因为自己记忆混乱,组不出个囫囵个来。 可如今亲眼得见,却是暗自揣测,云霁月是否在预备着炼什么丹药。 不然怎会将他们的居所,选定在这灵植药草最为丰沛之地。 他还未起身去仔细瞧个究竟,便见云霁月站起了身。 云霁月似是瞧见了什么般,开口说了话。 只他或是离得远,又或是云霁月织了隔音罩。 他只得偏斜地看见云霁月几个口型,奋力凑成了个整句。 ——“天道如此不允,我既是不能屠你,我也不会认命的。” 说罢,便仰头恨恨地看着那九重天上之所。 仿若要将全身的戾气都涌入其中。 云如皎倏地被他此行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天道,是掌管所有人命簿生死的天道。 即便是他这个被云霁月造出来之人,恐怕也早便一笔写在天命册上了。 他们的所作所为,皆入天道之眼,受天道制衡。 他却是忽而又想到,他当真能改变自己与云霁月的命运吗? 他所想做之事,又何尝不是在与天道抗衡? 就如他未曾上山救下顾枕夜。 可顾枕夜仍是下山寻到了他。 就好似一切的一切都在不经意间,又重新被拨乱反正,回到了正轨。 他是否还会变成那个被所有人爱着,又所有人都想亲手杀了他的云如皎? 他突然垮下了身子。 颓然地跌坐在地。 云霁月似是听到了他房中响动,进门便瞧见了他惶恐绝望的神色。 顿时面上一冷,问道:“皎皎,你听见了什么?” 云如皎抬眸望向云霁月,一双翦水秋瞳中如蒙了层薄雾般。 他缓缓地摇头,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安心,哥,我什么都未曾听见。” 云霁月显然是不信的,只他却未曾表现出来,只道:“那便好,我怕你心软,听见了我对那只小猫儿的处置法子呢。” 云如皎忙问道:“处置?哥,你对他……做了什么?” 云霁月平淡地说道:“没甚,皎皎也不必担心了。” 云如皎虽觉云霁月是诈他的,但却依旧心下咯噔,目光止不住向外望去。 顾枕夜已是不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了。 四顾更是无踪影。 “你果然在担忧他。”云霁月撑着下颌,笃定地挑了眉,“皎皎,你好似从发热好了之后,便有些奇怪了。你到底那日在山上,见到了什么?” 一针见血的话,直扎的云如皎无法解释。 他唯有凭着自己脑海中仅存的些许记忆,随意胡诌道:“其实那日我许是瞧见了这只小黑猫,也恐怕是我留下的气息,才让他循着找来了吧。其他……便没甚了,当真。” 云霁月太过敏锐聪慧,一丝一毫的端倪都会被所他察觉。 云如皎只觉得如履薄冰,还好他不记得全部事情,也不会被套出话来。 云霁月也算是勉强信了他这般说辞,得见他无碍后,便又道:“皎皎,那你先安生歇着。” 随即出了门,望着顾枕夜消失的地方瞧了一眼。 他既是这般同云如皎说了,自己处置了那只小黑猫。 那也合该当真处置了才对。 云如皎吃不下,更睡不着。 他分明还有近九百年的时间可以谋划,可他却偏生觉得他已经来不及了。 他坐在窗前的条案前,随手胡乱翻着那些个云霁月拿给他的书籍纸册。 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的。 明月皎皎如银盘。 这世间唯一亘古不变的,恐怕也只有日月天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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