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如皎已是下意识地撕了衣角,要为他包扎。 只是二人目光相接,云如皎将手拿到了背后,藏起了那一片衣衫。 可顾枕夜也已经转到他身后,紧紧地用指尖擒住了那一小片素色。 “多谢。”他笑得开怀,哪里还在意自己到底是流不流血、疼不疼。 他缓缓地用布条缠住了自己的指尖,却没有再做过多的过分事情。 过犹则不及。 这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云如皎抬眸看着地缚灵化作白影,又在须臾之后重新有了实体。 这回的实体却与顾枕夜妖力所支撑的不同,虽是飘飘忽忽却也能说话了。 刘贵又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两个头。 只是他如今是鬼,也听不见声响。 顾枕夜望了云如皎一眼,仿若在征求云如皎意见般,又问道:“你是怎般变成地缚灵的?” 刘贵一脸茫然道:“两位恩人,我也是当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困在这处了。刚开始时,我想着这里有水有蘑菇,亦是能活下去,便等着旁人来救我,但是……我不知道呆了多久,我实在是熬不住了,我便想到了死。只是——” “我本就是石匠,做这些家具陈设不在话下,磨出个石刀来更是轻而易举。我将那刀捅进了自己的胸膛,当时是疼的,但逐渐不疼了,眼前也黑了。等我睁开眼的时候,我想着我就能到阴曹地府了吧。可是我发现,我还在这,我还在这啊!” 他崩溃了。 即便是鬼哭不出眼泪来,可还是坐在地上可怜得像个孩子。 云如皎只觉得这场景分外熟悉,只是这会子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忽而察觉,自己如今想起的记忆,好似都只是关于顾枕夜与云霁月的。 他抬眸望向顾枕夜的背影,挺拔宽阔。 一如他所有混乱中的记忆。 只是这般的熟悉感,让他恍惚间总觉得自己曾听过相同的话语、见过相似的画面。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是虚虚地垂下目光。 他从前是玉石心,不通世间之情。 如今却是忧思过甚,总是多得心软之时。 云如皎缓缓地阖了双眸。 他如何不记得那时候,他在往生涧上被所有人逼到近乎于疯癫的状态。 那般的痛彻心扉、钻心刺骨,这辈子也不会忘怀。 即便是他知晓顾枕夜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命,可他更恨顾枕夜从不曾愿意将事实真相告知于自己。 可是那般……自己也能当真承受的住吗? 他不知道。 顾枕夜感受到那落在自己后颈的目光消失,回首便见云如皎重新睁开的双眸通红、遍布血丝。 他心下一紧,忙问道:“怎、怎么了?” 云如皎摇了摇头道:“无碍。” 又瞧着刘贵还跌坐在地,只随意拿他寻了由头:“只觉得他太可怜了些,死生都被困在这处,不得而出。”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即便是在往生涧那时,他真的想到了死。 他依旧是回溯到了千年前。 只是,他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般回来的。 那时候云霁月跳下往生涧,是否也是因为想要回溯到从前,改变这一切? 顾枕夜看他神色,便猜得到并非只是刘贵之事。 他心痛如绞,只瞧着云如皎垂首落地的目光中含着一层薄雾,便是懊恼后悔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来。 是他做错了。 他如何才能弥补他的皎皎。 从前云如皎吃过的苦、尝过的痛。 他需得一样一样的,全都试过一次才算是自己的报应。 云如皎不曾再言语。 顾枕夜便也这般一直定定地瞧着他,目光炽烈,仿若要将他永永远远地刻在自己的眼底心里。 云如皎心中焦灼,并未曾留意到那好似要将他燃烧的目光。 只不过身上也是下意识地一颤,略带迷惘地四顾一番。 顾枕夜忙挪开了目光,又佯装镇定地对刘贵说道:“你如今没有在被束缚在此处,也合该去完成你的遗愿,投胎转世了。” 刘贵挠了挠头,茫然道:“我好像……不大记得了。” 顾枕夜便又说道:“可再好好想想,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云如皎却是当即便打断了他的话语,说道:“急。刘贵,劳烦问下,可有个与我生的一模一样之人来过此处?他可是做过什么?” 刘贵啊了一声,绞尽脑汁却是点了头。 他在石洞中绕了一圈,又道:“我好似当真瞧见一个人,只是幕篱遮面,看不清模样。不过他绕了一圈,停在那处,又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我本还想着若他能多停上一瞬,我也要现身问问他关于我的事情。” “何处?”云如皎忙不迭地问道。 刘贵飘飘忽忽地将他引到云霁月曾驻足之处。 云如皎看着那处的确比四周要干净上许多的石壁,叹了口气道:“我方才怎的未曾察觉到这处的不对。” 他伸手在那石壁上摸索着,果不其然发现了一个细小的缝隙。 他用指尖夹出了一张薄薄的纸张,上面是云霁月的笔墨—— 皎皎,莫要再跟下去了。 若我连你这般的小伎俩都无法识破,我也便不必身为你的兄长了。 回去吧,回到你该在的地方去。 云霁月果然是发现了自己跟着他了。 云如皎无奈地叹气,将纸张折好,又放回了衣袖之中。 也许他当真应该听云霁月的话语,回到他们所居住的小院之中。 那处还有云霁月所设下的结界。 只是这结界,可能挡得住妖王的一击? 只是云霁月发现了他,若是再继续追踪下去,便更容易被云霁月那般聪慧之人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他如今是云霁月唯一的替身,可未来呢? 若他不听管教,云霁月对他会否像是柳熙闻杀阿闻那般决绝? 他不敢想象。 “我……该回去了吧。” 他的指尖在袖口中不住地揉搓着那张纸,直到上面的字迹都被他冒出的汗液浸透、洇染。 只他话未落地,便听得刘贵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紧的大事一般,惊呼出声道:“是有一事的,我依稀记得我有个小女儿。来此处之前,我曾同她说我很快便会回去了,只是没想到竟过了这么久……我想同她说上一声,阿爹不是故意不回去的,只是……我实在是回不去了。还有我兄长……” 顾枕夜看着被刘贵吼得抖了一下的云如皎,眼睛微微眯起。 这就是云如皎最为后悔的一件事了。 那一次他们便是因为路上许多事耽搁,赶到刘贵所住的村中之时。 那位已是耄耋之年的小女儿刚刚出殡。 她一辈子都守着与父亲的承诺,在等自己的父亲回来。 可惜一辈子都没有等到。 是含恨而终。 云如皎无数次的自责,若非他路上耽搁,便也不会让小女儿都未曾听得自己父亲最后的嘱托。 顾枕夜知晓这是云如皎心下的一根刺,他只想在这重来一次的机会中,为云如皎拔掉。 可云如皎不记得此事,如今自也是毫不在意的。 他全身心地想着云霁月察觉自己的不对劲儿到了何等境地。 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云霁月从不曾是个简单之人。 只是他平日里对自己太过温柔,总叫自己忘却了就连他自己都只是个被造出来的怪物罢了。 他的脸色不好,眉间拧起紧紧的一个川字。 顾枕夜想要伸手抚平,可也只有虚虚地在远处勾勒。 他从前所舍弃的一切。 都是如今的求而不得。 云如皎还未曾下定决心,便见得有一阵阴风吹过。 刘贵的身影似是被什么擒住了一般,使劲儿被向外扯去。 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是勾魂使者!”顾枕夜笃定道。 刘贵已是死去多时,之前没人供奉做了个地缚灵,地府自是寻不得他的踪迹。 如今成了鬼,自是要勾了魂魄回去判个善恶,送入六道轮回之中。 只是他如今却还不能让刘贵离开。 他虽是知晓刘贵所在村子于何处,可生怕云如皎察觉端倪。 他需得等刘贵将一切都回想起来,告知于他们方才能离去。 “我、我还未曾瞧见我的女儿,我不能走!”刘贵也妄图挣脱勾魂使者的禁锢。 只是他实在虚弱,哪里能争得过。 顾枕夜当即便出手,直接攻上了勾魂使者。 他未曾化作原型,只是妖力如一道闪电般的长鞭,甩向了那根本看不见的勾魂使者处。 云如皎瞧着长鞭偶然将勾魂使者的躯壳抽了出来,又刹那间消失不见。 顾枕夜又厉声质问道:“地府总有个规矩,人死后七日是可留在人间的,怎的对刘贵就不适用了!” 勾魂使者的声音如同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诡异:“他的阳寿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尽了,他在人间待得够久了,他该走了!” 云如皎终是在这一切动荡中回过神。 他瞧着可怜兮兮的刘贵,深吸了一口气。 刘贵是该走的。 却不是现下该走的。 他需得完成他的心愿。 云如皎声音轻轻,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敢问勾魂使者,他是死于十二年前无错,可你们十二年前未曾寻到他,那便是你们的错。如今你们合该为你们的错处赔偿,还他这七日时间。” 勾魂使者桀桀地笑了两声:“那是他的命,他不该有这七日!” 命? 又是命! 云如皎兀自轻笑了一声,又道:“我不信命。” 他也许真的和云霁月从来就是同一个人,总是为了改掉不该属于自己的命运而努力着。 即便这命格已然是天道所注定。 顾枕夜见他坚定,自也是心如磐石。 他亦是不信命。 既是上天予了他这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便要和云如皎一起,逆天改命。 他瞧着那已然被自己逼迫出躯壳来的勾魂使者,又是冷笑一声道:“我倒要瞧瞧,你们鬼界之人,哪个有胆子从我妖王手下抢人!” 勾魂使者听罢,也不敢再贸然行动。 他们自知自己根本不是顾枕夜的对手,几分面面相觑后,又是异口同声道:“妖界也要插手我们地府之事了吗?就为了此般毫不重要之人?更何况……” 顾枕夜当即便打断了他们的话语,说道:“我不过也是要为他讨个公道,那七日之限需得还他的。” 他的凤眸微微眯起,怕的是勾魂使者说出下一句来。 他妖王当得久了,却也忘记了如今他还未真的冠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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