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娘庙里的景象看起来极其糟糕。 残缺丑陋的死尸摆在跟前,可兴尧和归寒却仿佛没事人一样,拾起原本放在旮旯里的笤帚簸箕来先打扫这些秽物。 一切动荡的风波过后,所有恶寒、令人呕吐恶心的遗留物,其实总得要有人收拾不是。 有些东西,并不是你眼睛看不见,大家都相安无事,然后牺牲掉一小部分人,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像这些被怪物嚼碎的骨头一样,赤裸裸的摆在跟前的时候,人们才能觉出残忍来。 王青阳扶着平平坐在庙外的石头上时,这个总是随波逐流的少年,突然却觉得自己心底里顿悟了什么一样。 他跑进庙里去,也跟着兴尧和归寒收拾起来。 其它的少年见状,面面相觑,齐齐一阵干呕过后,最终却也只好皱着鼻子跟他们一起。 味道属实难闻,景象属实太不雅观。 “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兴尧见这些小屁孩都勤快的不行,自己边顺其自然的在一边偷懒起来。 方才从谈话中得知,原来这七八个少年竟然都是今日被他们爹娘关在小黑屋里偷偷跑出来的。 但他们万没有料到,只他们出去玩的一会儿,却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其实庙里这些东西从外观上来看,已经不能算是人类的残肢了。 像是被嚼成烂泥动物的肢体。 况且这群孩子打扫时大条幅,更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除了王青阳。 所以这群少年进来的时候,王青阳的神色怪异极了。 还好,并没有什么异常。 直到兴尧将他方才捉住的那只厉鬼揪到狐娘神像后。 白骨与腐肉比他们打扫的东西有过之而无不及。 佛像上的表皮剥落,在狐娘神像上刻着的红色咒印显现出来,“回你们家取点鸡血来,”兴尧吩咐这些少年们,“还有,每人各拾一碗香灰还有糯米过来。” “哎,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兴尧笑吟吟的擦了擦掌,“想打架?想单挑还是多对一?” 这群少年便都齐刷刷的闭嘴皱起了眉。 “各回各家,各找各娘,”兴尧还送行似的贫嘴,“麻溜点儿,不想亲眼看看怎么收服这只大爬虫么?……哎,记得拿多一点。” “老油子!”王青阳便黑着脸骂。 兴尧大爷似的倚在门边,他指尖苍白,一根手指上挂着条串珠慢悠悠的转了转,随后仿佛玩的无趣了似的,指尖稍偏了偏,那只串珠脱了力,便“蹭”的飞了出去。 “接着,你的东西。”兴尧道。 串珠险险被王青阳接住,力道不算大,他却攥得有点狠了,硬邦邦的珠子便硌得手生疼。 王青阳嘶了一口气。 “我可没谋害你啊,”兴尧一副害怕被痞子缠上的良民样,“你这珠子在大爬虫怀里熏陶了好半天都腌入味了,拿着小心点……” 兴尧这句话还没完,“啪嗒”一声,王青阳手上那串东西已然烫手山芋似的被他撂到了地上。 “你……”他“你”了半天,兴尧又恶趣味的道,“放心,没污染,到时候将事情处理完了,我带你下山去,看谁家的臭豆腐做的最臭,将你这宝贝疙瘩搁臭豆腐里再把味儿给腌回来。” 王青阳:“……”艹他大爷的! . 可巧,几个少年端着碗里的东西回来的时候,还顺带将他们各家的大人也带过来了。 还好,糯米、香灰还有鸡血都挺足。 就是好像这群少年已经差不多知晓了情况,说什么也不肯再踏入狐娘庙一步。 这些村民们来了以后,好半天才知晓彻底安全了,有几个人这才又返回去通知村里其他人。 厉鬼显出丑陋可怖的原型盘踞在狐娘神像上,兴尧施法布阵,先将拌了香灰的糯米均匀的撒在狐娘庙周围,然后给庙的门、窗,有洞口的地方各泼上鸡血,他绘出黄符贴在庙里的几处方位上,这才开始补全这庙里原本束缚着鬼怪的法印。 “用不用我帮忙?”归寒问他。 兴尧摇了摇头,“不用。” 庙外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兴尧摸出短刀划破手掌,殷红的血一瞬渗出他苍白的皮肤,像是在扬扬大雪中开出一捧赤红的扶桑。 归寒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里蓦然一悸。 他就站在距兴尧咫尺半步远的距离,符纸咒纹贴了满庙,巨大的阴风突然起来,仿佛同满屋的符纸相抗。 在这巨大的阴风中,兴尧终于双掌合十,与此同时,哐哐当当巨大锁链落地的声音也响起,尘埃复落下来,严丝无缝的贴紧狐娘神像。
第38章 (二更) 方才的朔风戛然而止。 而庙内被洒扫在角落的残肢断臂,也突然瑟瑟缩缩的越来越少,像是被吸附进一张无底洞中。 数米之外,围绕着整个村子的树林,也呈现出了几不可察的变化。 . 村里这些人陆续下山的时候,病恹恹了几天的平平才好像活了过来。 这姑娘原本就寡言少语,现在几乎到了哑巴的程度,除了每时还是照点用膳外。 . 岁岁的尸体是在村子后头一棵槐树上被发现的,至于为什么要说是被发现,是因为这些村民在逼死这个姑娘又得知真像后,并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将那个悬尸给取下来好好安葬了。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选择了看不见。 就像他们并非是行尸走肉被村外这层迷障困住不得出去一样,纵有所察觉,却依然隐忍,纵然桎梏解脱,却依旧处于惯性下的麻木。 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杀了人。 尸身被吹了一夜,第二日早上才被岁岁她阿爹阿娘给捣腾的弄下来。 那袭翠绿衣裙上的污渍与干掉的血渍斑斑驳驳的印在上面,像是特意绣上去的新花色,随风而起,一荡一荡的像是挂在树上鲜艳的风筝。 那个被平平称作“英姨娘”的妇人仿佛一夜之间白了头,眼睛红肿眼袋低垂,在山上用铁锹挖坟坑的间隙蹲在旁边啃着黑色的馒头,没啃一会儿就又扑簌簌的流下泪来。 文叔更是憔悴了不少,他人原本便干瘦,现下更甚,两颊和下巴像是被削走了好几块骨头,成了一个干瘪的倒三角形。 “死了,都死啦……”他低声喃喃着。 风吹过远处扑簌簌人高的狼尾草,从这极茂盛的草中,突的钻出一个矮小的人来。 “文叔。”平平的嗓子有点沙哑。 跟着小姑娘不远处走来的,还有归寒、兴尧跟王青阳。 棺材很薄,真的可以算得上是几层薄板。 一绺粗布被围在岁岁的脖子上,恰好挡住她脖子上的勒痕。 “帮忙的。”兴尧看见文叔惊疑又有点畏缩的神情道。 “唔,啊?……哦,好好好。”文叔立时便站了起来,他冲兴尧笑了笑,表情极僵硬,看起来笑得很难看。 “文叔好。”王青阳在大人跟前倒乖巧起来。 归寒看了眼中年人和妇人,没有说话。 几个人忙活起来,文叔虽然看起来还是木讷的模样,但好歹还开始说起往事来了。 “我们家丫头老前啊,就老喜欢往老村长家找平丫头玩,平丫头娘做饭好吃,这丫头匪着呢,把家里的鸡崽子扒了毛烤着吃了,就不敢回家,在婉娘那住了一宿,可没把我们找的给急坏了。” 他说着说着就笑起来,兴尧和他聊的畅快,他便问兴尧道,“等会儿,小道长能不能给小女念一段悼词来?我们这大字不识的,就是想让……” 英姨娘又哭了起来,他便有点尴尬的笑了笑。 “可以。”兴尧还没说话,归寒已经答了。 小小的坟包垒起来时,已经到了下午。 坟包前搁了几只馒头,夫妻俩将家里的蜡烛也拿了过来摆在坟头,平平用红的紫的的野花做了只花冠,也摆在坟头。 她朝木碑郑重的跪下去,脊背弯成一条深深的弧,复又直起腰,手掌轻轻合上,仿佛在忏悔。 碧落黄泉,惟愿君安。 那些花在树影的斑驳下像是闪着粼光,就像岁岁真的戴了副花冠在头上似的。 兴尧并没有念悼词,而是将一片槐叶放于嘴边,轻轻的吹起了不知名的曲子。 幽幽的亡魂慢慢汇聚成一体,树影下一只漆黑的蝴蝶留恋似的停在平平的衣领上,又振动翅膀,绕着英姨娘和文叔飞了好几圈,扑棱了几下,彻底飞远了。 “悼亡曲。”归寒喃喃出声。 “什么悼亡曲?”王青阳不明所以。 “也可以算是……超度亡魂的曲子,”归寒缓缓道,“这姑娘寿数未尽而死,亡魂四处飘荡,就总会被有的小鬼盯上吃掉,悼亡曲可以超度亡魂,有助于它入轮回。” . 当天晚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下了山。 山下往西行个三四里路,就到了他们来时那个老爷爷指的村子。 好巧不巧,刚进村口,便又碰上那个赶牛车的大爷。 “小道长这……几位这……”老人家碰上兴尧和归寒,简直喜出望外,又看见他们旁边还有一对夫妇,两个半大的孩子,就更是惊奇。 “……说来话长。”兴尧见到老人也是一喜,呵呵笑道。 “这……”老爷爷将几个人引到他住的地方,边往下卸牛车边道,“我这地方也大,就我儿子和小老儿我两个人,后院里还余着两间房,男人睡大间的,女人睡小间的,凑活着能睡下。” 王青阳和归寒也帮忙将车上的草垛子齐整的摆在院子里。 “小伙子这力气好。”老爷爷笑吟吟的夸王青阳。 又转过脸,一脸八卦的对兴尧道,“小道长你们在那山上发现什么了?” “哈?”兴尧实在不知道怎么说起,便只好又回了一句,“其实……说来话长。” 又问道,“你们村那庙里是不是有个叫陈华真的道长?” “不是咱们村的,”老爷爷摇了摇头,“咱们这再朝西点,有个镇子,茶树镇,那镇上有个道观,华真道士是那老道士的徒弟,不过啊,这年轻人火气旺,这小道士也不知道在哪荡去了,反正呐,有好些时间没见到他啦。” “那他消失前有没有跟谁说过他要去哪?”归寒问。 “没有呐……诶,不对,”老爷爷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突然一拍大腿,道,“那日我去道观里烧香,可不,刚巧碰上这小道士给他师父说是……撞上了什么大事,要在茶树镇里扬名立万呢。” 又徒自唠叨起来,“是八九不离十……这些年轻人啊,脑子里就总想着什么名利什么荣誉的,瞧瞧,这东西能当饭吃么?……人活着嘛,就是今天手上有一串铜板,我就买一只鸡炖了,那如果过些年还能多点银子,我就置办点家具,哪有那么多扬名立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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