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移开说明书,支恰不着声色地叹息,询问,“你可以把信息输入系统,自主维修吗?” 康博损坏的部件过多,已不能变化瞳孔,多了分呆板,“我的设定禁止自主维修,我不能识别这份说明。”他思考了一下,换了个说法,“这是我无法理解的内容,无法理解,就无法操作。” 支恰了然,“那这之前,出了故障,是谁帮你的?余昼吗?” 近百年来,人类因人工智能的辅助高效生活,却也在它们那栽过不少跟头。限制仿生人自主维修的原因很简单,人类要保留主权和支配权,防止一切他们不想面对的局面。谨慎且狡猾。 康博眨了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眼睛,“是,他很聪明,学习能力很好。” 支恰点着说明不再做声,康博试着转动脖子,补充一句,“你也很聪明。” “谢谢。”支恰因仿生人的交际技巧失笑,“不过这确实不是我擅长的领域,要麻烦你多等些时间了。” 康博抬起断肢,暴露在外的电路和零件,因他的动作发出异常翁响,“这是我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大概。” “没错。”支恰目光回到他身上,手指在他胸口处点了点,“这里的电路断掉三条以上,你就会报废。” “还有137天,我也会报废,我的生命已经在倒计时了。”康博沉默一阵,再开口听着有些疑惑,“正常来讲,我应该感到恐惧,对吗。” 支恰笑笑,“你的优势在于你不会恐惧。” 康博又沉默片刻,“但我因自己不会恐惧而难过。” 间隙支恰找来一个托盘,盛放已完全损坏的零件,全部标记记录好后才说,“谁又知道畏惧死亡的本能,是不是宇宙给与人类的规则呢,我们是一样的,都由无法摆脱的存在组成。” 康博向来不多与别人交谈,今天倒是反常。支恰这样想着,接着又听他说。 “自有历史记载以来,人类便习惯用短暂的一生,去做些什么,以留下印迹,为得是死得其所,或名垂青史,这也是一种规则吗?” 支恰歪头看他,放下手头工作,专心和他聊天,“说不定是呢。” “那你们所做的那些,是根据自己的喜好,还是性格,亦或某些存在但我无法了解的硬性规定?” 支恰随着他的话思考,“会影响选择的因素确实很多,但有很多人类,也会选择什么都不做,趋避一切意外,中庸平淡,静待一生结束。” “我想,我是想做些什么的,证明我曾存在,不仅仅以信息储存的方式。”康博搜索着信息,“游历是一种好的方式吗?” 支恰表示肯定,“不错的。” “为自己建一座雕像呢?” “简单有效。” “助人为乐呢?”康博又搜索了一会儿,问支恰,“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你应该清楚,我的某些特征,或者说是功能,能为你提供一些便利,最常见的,是获取信息。” 支恰若有所思,“你曾为谁提供过这种便利吗。” 康博的眼睛无法转动,但瞬间会意,“你在说余昼。”他停顿一下,“他从未向我要求过什么,也从未问过我什么,或许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尊重。” 支恰终于肯定自己短时间内修不好康博,最后只得把人搬到轮椅上,让他暂时靠轮椅行动。 快要天亮时,季方允来找他,交给他一个追踪器,说是在狄音身上找到的。看他连染血的衣服都没换下,支恰就知道,他回来至今也没合过眼。 “狄音怎么样了。”支恰问。 “股骨和髋臼缺失,右腿只靠一层皮肉连着,修补比截肢难度可大多了。”季方允靠在门边,松懈后的疲惫尽显,暗自一叹,“好在捡回一条命。” 支恰轻轻颔首,看向手中的追踪器。 季方允的目光也随着落下,“狄音昏迷前把发讯器贴在车底,我刚查了它现在的位置,离我们不算远,而且停下有一段儿时间了……或许是他们真没发现这东西,但大概率是个陷阱。” 支恰思索着,“也不见得。” 季方允沉默一阵,又认同点头,“也是,瞧对方那样子,估计真和余昼有什么深仇大恨,好不容易把人抓了,是没心思管其它的。” 支恰像没听见季方允的话,“不过就算有了位置,我们也没有胜算,那些人有古怪,他们的武器装备,不该是出现在孤儿区的等级,除非想办法关闭他们的网络,系统瘫痪,大部分装备变成摆设,我们才有机会……”说到这里,他才抬眼看季方允,“你觉得呢。” 季方允嘶了一声,端详着支恰,不答反问,“不是,听你的意思,这是准备去救人?” 支恰怔了一下,缓慢眨了眨眼。 季方允理所应当的,“现在这里归我们了,他自己亲口托付的,他作为首领决策失误,就该料到有这么一天,以我们的立场,没理由费时费力去救他,你觉得呢?” 支恰几乎未思考,“但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想把损失降到最低,可惜太过着急,选了条险路。” “等等……”季方允突然乐了一声,“宝贝儿,你这是在替他说话,嗯?” 看了他一阵,支恰也无奈失笑,“我说的是事实。” 季方允耸耸肩,“好吧,不管怎样,我都支持你,只要和他们站在同一条水平线上,我们大概率不会输,算余昼那小子运气好,阵营里有一个顶级黑客愿意捞他……只是,我们怎么确定余昼还活着?” 实话实说,支恰并不确定,只是对方这样大费周章地活捉余昼,大概率不会让他那么痛快就死了。 作者有话说: 啊,迷人的周一(he tui 如果你有多余的小星星,可以分我几颗吗( ˘ ³˘)♥
第45章 穿瞳者 在被扔进液态舱前,余昼的意识都还是清醒的。 他被打了两针,肌肉完全失力,没有遮挡眼睛,扔在后座,一路看着风景来到对方的窝点。显然,对方不觉得他还有机会走出这里。 然后他被扔进液态舱,因一阵巨大压力,瞬间失去了意识。 良久后,他才再睁眼,因为持续的疼痛和寒冷。 他所处的空间没有光源,黑暗向四周无限延伸,唯有他呆的柱形密闭舱,发出幽微的蓝光。舱内的液体温度极低,快要将人冻伤。 余昼悬浸在冰冷的液体中,浑身无力。呼吸器的管子连在舱顶,在他抬起胳膊就能碰到的地方,可他却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 液体中不知加了什么物质,让他每分每秒都要忍受身体各处的疼痛,皮肤肌肉,器官神经,每次呼吸,胸口都疼得像把锥子刺入再拔出。 极差的状态下,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也记不清时间过了多久,只能继续这样,浑浑噩噩地被浸泡,等待接下来极有可能发生的,非人对待。 时间流逝时,只有液体传导的细微声响,周身孤寂,好像他不是被擒俘,而是被扔入了无人的黯沉海底。 不知又过了多久,高耸的空间,忽然亮起两盏壁灯。余昼被强制断了氧。 随后,舱顶的置换装置启动,舱内的水位开始下降,缓缓露出他的脑袋。 玻璃舱外,男人和他隔着几米的距离,正看着他,依旧那副执拗神色,嘴角掩着丝丝得意和讥讽。 余昼并不知道男人的名字,只听到他手下的人称呼他山魈。 水位一直下降到余昼的肩颈处,浮力消失,他已经不能靠自己站立,被两只小型的机械臂拎起,像一件等待晾干的外套。 有了喘息的空隙,余昼不动声色打量了周遭。 关着他的地方像是一座铁塔,斜对面是垂直升降的电梯,一旁还有直通天顶的攀爬梯,年久失修,已无法顺利登顶。这里大概靠近海边,防护层脱落后,墙壁锈蚀严重,墙下堆起一层铁屑。 壁灯只照亮铁塔底部,往上依旧漆黑一片。液态舱的冷光映在山魈脸上,也映在他怀中抱着的东西上。 森白的骨架被他托抱在怀里,小心翼翼,非常温柔。 余昼推测,这骨架应该属于一个小孩子,不会超过十岁。 山魈似乎在欣赏余昼的狼狈,端详了好一阵,才悠悠开口,“我曾设想过很多次,要用什么方法杀了你,现在真的抓住你了,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余昼冷得厉害,脸部肌肉也疼得厉害,费了些功夫,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是谁。” 他很确定,当下这情况,山魈不会还有情志给自己展示他的收藏品。 “我早该知道,你不会记得她……”山魈的神色立刻阴冷下来,目光中要将余昼烧灼的恨意,暴露无遗,“如果她还活着,已经十二岁了,是你,从我身边夺走了她!是你!以你高高在上的姿态抛弃了她!” 他毫无笑意地哼笑,“而现在,你却早就忘了她,真是让人恶心……” 余昼被他这番话弄得一头雾水,按理说,他算不上一个好人,却也不会去欺负一个孩子。这段儿时间里,他回忆过很多次,曾在哪里见过山魈,结果如出一辙,在机械山谷,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再此之前,他和这个男人没有任何交集。 沉重的疲惫已让余昼提不起精神去探究,他垂着头,唯有潜意识驱使着他,让自己死得明白些,“……她叫什么名字。” 山魈空出一只手,拉过身后的扶椅,妥帖地将骨架安置好,才缓步走近液态舱,仰头看向里面的人,深色的眸中似有冰原延绵,“你当然不知道她的名字,在你眼里,我们不过是蝼蚁,蝼蚁,怎么会有名字?” 余昼极想翻个白眼,眼皮却没有力气。对方的话模棱两可,因携着极大的恨意,难以沟通。 为得到些有用信息,余昼话锋一转,突然选择激怒,“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抛弃她……知道为什么吗?” 山魈的瞳孔在慢慢紧缩,“……为什么?” 余昼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云淡风轻,又将问题抛回去,“你知道的。” “……我?”山魈本松弛的状态被余昼的几句话攻破,他眼神游移片刻,快速挣脱自我怀疑后,又狠狠盯向余昼,“对,我当然知道,因为你是个恶魔,恶魔理应作恶,掠夺杀戮,都是你的本性……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抱着病重的她,跪在你的车前乞求你救她时,你脸上的表情,轻蔑、冷漠,甚至连车都未曾停下,像对着鞋底的烂泥,我很好奇,这些,都会变成你在地狱的谈资吗?” 不为拦车的人停留,是余昼的主张,学校向来是这么做的。 一瞬间,余昼也有些恍惚,因难以分辨善恶,他拒绝过太多拦车的人,他自己也无法确定,在他未刻入记忆的某处,是否忽视过一对落难的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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