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有了权力,贪欲便如疯草般猛涨滋生。 从前李永生嗤之以鼻的东西,如今他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旦真正的富裕后,吃过白敷大米后,谁还能忍受那些参杂沙子的糟糠? 他自己本身也是送礼获得此等富贵,才有了此番业绩,对于别人送他礼,照单全收,来者不拒。 广修豪宅,大阔土地,养妾唤婢,夜夜笙歌。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他早已忘记了当时入官时心中裹藏的真正的道义。 一个县令的俸禄不多,供不起他的花销,他便将手伸进百姓的钱袋,他不抑制土地兼并,纵容地方豪强将土地据为己有,让那些小农小户人家无地破产,成为流民,只能成为佃民,躲进地主的庄园,成为地主的佣农。 这其中,他暗箱操作的手段数不胜数,真金白银如流水般涌进他的手里,他要将钱死死地攥紧手中,只有拿到钱,所有事情才能迎刃而解。 他真的是穷怕了。 年少时饥肠辘辘,却碍于面子不敢去邻里讨口粮,便只能饿着肚子,拿着钢叉进浅海寻些小鱼虾米,试图填抱肚子,可他饿得两眼昏花,手里的钢叉重似千金,浑然不知鱼在何处,且他也无捕鱼经验,明明看着水中鱼在岩壁之下,可是钢叉刺下去,却半条鱼影都见不着。 那尖锐锋利的鱼叉还刺进过他的脚背,现在还留下一个丑陋的疤痕,大剌剌地躺在脚上。 当年幸得毕君庭相救,也是因为他实在饿昏,竟饥不择食地把毒果看成野果,食下后全身痉挛发麻,四肢无力,却又惨遭恶狼围困,生死只在一念间! 那饿狼何必围困一个肠中无半点米粒的人呢?他们本同病相怜,或许还能将就成为密友,而不是争得你死我活的敌人。 饥不裹腹的日子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 一旦有了钱,人的欲念便无穷涨。 要说李永生爱过卢绡铜吗?可能爱过,也可能从头到尾都未曾爱过。 即便是爱过,李永生的爱意也已经随着时间的消磨而寡淡,淡如清水,再寻不回那时二人蜷于土房一隅,互相取暖时的真情意切。 现在李永生随意地将卢绡铜晾在一边,无所顾虑地纳妾迎亲,八抬大轿,好不威风。他一天一天看卢绡铜越来越烦厌,越来越看不顺眼。 人老珠黄,比不上年华二八的小娘子讨喜。 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李永生觉得卢绡铜现在身上唯一有的一点好处,便是她那一身上好的皮毛。 卢绡铜早就明白是李永生变了心,她早与青丘断了干系,与君庭失联,每至夜深人静,她独倚斜栏,看着天边那浩大浑圆的明月,心中思乡之情难以言喻。 她打定主意,决定回青丘一趟,拜访故友,寻上故人。 但竟没让她想到的是,青丘上下一片攒动,尽是说毕君庭未归之事! 毕君庭去哪了?! 能去哪?! 卢绡铜浑浑噩噩地走出青丘,不知家在何方…… 适逢高家小女回娘家省亲,回来时带着高老夫人一同前来县令府小住几时,卢绡铜偶然间碰到高老夫人,一眼瞧见了她身上披着的狐裘! 那色泽,那皮毛…… 卢绡铜捂住嘴,不敢大声惊扰,她忍住心头大恸,哀声询问:“这狐裘老夫人从哪获来?” 高老夫人气色尚佳,便不住多说了几句:“这啊,这是去年高老爷为我重金求下的,还是永生送过来的。没想到这孩子送来的狐裘竟救了我一命,将我从鬼门关又拉了回来。我们高家啊,真是与这孩子有缘……” 高老夫人还在不住说着什么,可卢绡铜已经听不进去了,这高老夫人身上所披的滚边狐裘,就是毕君庭的皮毛! 毕君庭身死的消息让卢绡铜心痛哽伤,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捏紧她的心脏,下一秒就要捏碎,让她痛不欲生。 卢绡铜此时流不出半点泪水,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痛了。 纵使她已经知道毕君庭被害,可是她不能接受是李永生送给高夫人的,她精神恍惚地替李永生找辩解,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她寻寻觅觅,一面悲痛,一面查明毕君庭被害凶手,她去了太苍山寻上云阳,云阳*通人语,能看清过去,预知未来,她恳请云阳将毕君庭被害真相告诉她,可她却无法接受—— 毕君庭就是李永生所杀! 李永生寻上的又一房小妾体弱多病,身子骨受不住寒,可把李永生心疼坏了,整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纵使百般照料,小娘子的身子却不见好。 眼见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小娘子在李永生耳边吹吹枕边风,说自己身子畏寒,想要一道厚实的狐裘抵御严寒。 李永生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卢绡铜。 李永生竟然想如法炮制,如何杀死毕君庭的手段同样用在卢绡铜身上,卢绡铜有所察觉,可是已经晚了,那茶水让她瞬间幻化为狐型,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李永生嫌恶般将茶盏扔在地上,破碎的瓷渣将卢绡铜的眼角磕破,一道汩汩的鲜血从眼角滑落,在地上滩起一片血渍,恍若地狱花。 原来瓷片刺进指腹与扎进眼角的感觉如此不同…… 前者泛甜,后者钻心。 直到临终前,卢绡铜才终于知道,才终于敢相信,君庭真的是李永生所杀,他怎么忍心! 这个冷酷无情的卑鄙小人,他怎敢! 卢绡铜眉眼充满绝望,眼睛瞪得干涩,即便是心中五脏俱裂,撕心裂肺,她却也流不出半点眼泪,眼角的殷血代替了软弱无用的眼泪。 她终于彻悟,原来从始至终,她才是那个天真愚蠢,最可笑之人。 卢绡铜不甘心闭上眼睛,她不服! 看着那道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背影,轻轻一抬指,唤两个仆奴进来收尸。 仿佛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他半点瓜葛都没有。 那个狂妄的背影,卢绡铜狠狠地记在了心里。 直到最后一口气吊完,卢绡铜瞪大眼睛,紧紧地看着青丘的方向,穿过重岩叠嶂,高山流水,引颈向乡。 狐死必首丘。 狐狸如果死在外面,一定要把它的头朝着洞穴的方向。 那才是它的归宿。 它的眼眸好像顺着青山云雾,看到了青涩的她与他,脑海里浮现了她的童年时期,那般无忧无虑,快活天真,跟在君庭身后,一口一个:“君庭哥哥……君庭哥哥……” 它怨。 如果可以,它愿永远不遇见李永生……
第84章 “什么情什么爱,她不配。” 卢绡铜死了。 她的宿运同毕君庭一样,剥皮断骨,蓬软的皮毛做成了狐裘披在李永生最爱的侍妾身上。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 为她人做嫁衣裳。 卢绡铜死后怨气久久不散,竟幻化成厉鬼。她想到李永生身前对她做出的种种,不由怨气丛生,生前有多爱他,现在的怨气就有多重! 她一定要李永生为他所犯下的滔罪付出代价! 卢绡铜先去了乔海村,将满身的怨气都发泄于那些无辜地村民,她心中怨、恨、痴、嗔,全都随着爪上的利齿一并发泄。 这还不够! 她拾起钝刀,用未开刃的短刀割下村民的头颈,折磨致死,锈迹斑斑的短刀浸上了满身的鲜血,滚烫的血滴沾染了卢绡铜满手,可她却浑然不觉。 满村死尸,血流成河! 大祭台上的日晷已经被溅血彪红,坑坑洼洼的石阶上也积聚着人血。 滴答滴答…… 血流尘落。 待最后一人割颈后无力地跪在卢绡铜身前,那张妖冶凌乱,被怨恨浸染了的俏脸缓缓露出—— 迸溅上脸的鲜血晕染了她的眉眼,将那眼尾的血窟覆盖,好像融为一体。琥珀色淡眸中隐藏着痴狂与憎恨,在月光下更显狠厉。 随后她便去了县令府,只要李永生头天晚上临幸了哪位娘子,她便要那位娘子死! 平日里李永生最喜爱的小娘子一个一个被她迫害致死,留下一张面目全非,似人非妖的脸。 谁让这些小娘子个个长得花容月貌,勾引李永生呢? 她们活该! 县令府里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临到的就是自己。 而侍妾死完,卢绡铜的最终目标,就是李永生。 卢绡铜说完这些,像是释放了已经压抑很久的淤积,其实距离她死只过去了数月,可她讲到那些事情的时候仍然有些恍惚,本以为都是些陈年旧疴,却不曾想忆起来是如此痛心难抵。 她本以为心若顽石,封心锁情,决计要用怨恨伪装自己,成为冷酷寡情之人,却还是忍不住酸了心框,累了心神。 卢绡铜缓缓阖眼,将眸中积蓄已久的泪水掩藏,一道清泪缓缓从眼尾滑落,无声无息。 “你们都看到了,”卢绡铜紧声道,“今日,便是李永生的死期!” 沈文璟看到卢绡铜死时头向着太苍山的方向,才彻悟:怪不得乔海村活死人死祭时头皆对着太苍山,原来如此。 狐死必首丘。 它们对着太苍山的方向,就是卢绡铜的故乡。 卢绡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将怨气死死地钉在李永生体内,恨声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就让你死吗?不可能!” “我就是要看你痛苦,看你抓狂!看你撕心裂肺,百孔穿心!我就是要让你不得好死!” 李永生目眦欲裂,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浑身上下犹如蚂蚁攀爬噬咬一般,全身爆痛,可他却被怨气控制,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他只能被迫承受着,承受着卢绡铜心中的怨恨。 众人皆还未从那虚境中缓过神来,便看到卢绡铜下如此狠手。 虽说李永生罪不可赦,但此时他们却不能仅仅当个看客,但底下三位灵力尽失,在这震寰盂中形如废人,唯一能出手的修暝玄尊,好像也并没有要出手相救的意思。 直到卢绡铜将李永生勒到将窒息前一刻,徐钺籍才轻抬右手,打出一道灵力,沉声道:“够了。” 卢绡铜的怨气被徐钺籍的灵力震飞,四下逃串,遮天的怨气才消退半分,不过仍然盘悬于天际,一眼望不到尽头。 卢绡铜自然是斗不过徐钺籍,她猛收邪力后,将垂死于一线的李永生拽了回来,转头看向徐钺籍,恨生道:“为何阻拦我?!” “不为何,”徐钺籍收紧了力道,将要从他怀里悄悄挪出去的沈文璟又抱了回来,大手紧紧地钳在仙人细瘦的腰上,低头道:“师兄莫动。” 随后才抬头回道:“因为你不是卢绡铜。” 众人:“!!” 向空澜完全没看明白,他呐呐道:“这是怎么看出来的?是我太笨,脑子转不过来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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