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连举人都考不上。 一连多年,他数次参考,却数次落第。 如今有了卢绡铜在身边,李永生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坚信这次秋闱,一定能中举人! 适逢八月金秋弄风,三年一度的秋闱如约举办,李永生得了卢绡铜从文曲庙里求来的香蒲,戴在身上,带着一身的志气与狂傲,踏上铺满侥幸与暗器的升官路。 李永生才高气傲,自诩学通古史,博冠古今,在考场上挥斥方遒,大展笔墨,尽兴而归。 可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一个禄禄无名的寒士,靠着一份无人递荐的考卷,怎么可能登的进院府大人的眼睛。 那些世家大族早就通过钱银官爵垄断走了下士通往富贵的路。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 世道本不公平,那些考卷叠放在监临大人案前,一个个人名堆杂其中,后世的糊名制或许能存一丝公正,让监临看不到人名,批卷的时候或以能公平两分。 可这时不是,这个时候的卷名大剌剌地摊在监临面前,哪是大户人家子弟,哪是无族寒士,一眼便能看出。 一个无势无力的社会最底层人,注定与榜无缘。 恰逢当年天大寒,高知府大人妻子身子骨向来虚弱,身患残疾,畏冷怕寒,怕是挨不过这个秋天了。高知府爱妻心切,不惜重金求天底下最厚实、最御寒的狐裘,只为讨夫人安心暖身。 李永生知道这是距离他功成名就最近的一次机会,他必须学会向知府献礼,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在达官云集的官场上博得一头彩,才能有机会获得高知府的赏识,在监临那讨个眼熟,中得举人。 人情世故,他怎么会不懂。 可是他现在一贫如洗,两袖清风,别说向知府献礼,就是现在让他凭空拿出五两银子,他都得肉疼龇牙,且也拿不出。 什么都没有,那该怎么办? 李永生愁的茶不思饭不想,对着油灯发呆,看着翻新后的土墙上挂着经书诗文,那曾是他意气风发时的畅思文涌—— 志气把酒黄昏后,莫辜负,莫停留。有花堪须催更醒,莫弃别家好二郎。 这是他对自己的勉励,也是对心中志气的承馈。 他一定要,成为那万众瞩目,傲视苍穹的人间第一流! 这时卢绡铜已经变换成狐狸,拖着一条绵软蓬松的尾巴跳进了他的怀里,雪白的狐毛不断轻拍在李永生的脸上,让他蓦然惊醒。 也不是……一定要有黄金千贯。 因为他,有送礼的东西了。 李永生想到从前卢绡铜曾对他说过,青丘狐的皮毛乃是最好上乘,而毕君庭又是青丘长子,自然是狐中翘楚。李永生眸光幽暗,五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疏弄着卢绡铜的白毛,心道:“绡铜,你也别怨我心狠,我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李永生状似不经意间问道:“君庭何时再来?” 卢绡铜转头蹭了蹭李永胜的胸膛,狐嘴张了张,道:“怎么,君庭刚走,你就想他了?平日里也没见你有如此粘我。” “我当然是心里想着绡铜,”李永生唇角含笑,只是笑不及眼底,“我与君庭互视为知己,相见恨晚,所聊话题便也多了,所以心里总是惦记着他来,好把酒言欢,畅叙幽情。” “罢了罢了,”卢绡铜仰躺在李永生怀里,寻着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过几日我在唤灵叫君庭下山便是。” “好。”李永生柔声道,抬头看着那悠悠炸破的烛火,灯花哔啵一声,在黑夜间绽放出一小道火花。 如此甚好。 待毕君庭下山之日,李永生设计将卢绡铜骗出去,在茶院中备上两杯烧酒,一盏清茶,于杏花春雨下寻上清雅幽趣,静待毕君庭到来。 毕君庭来是便看到李永生一人坐于长亭,虽心惑绡铜去哪,,但李永生抬手举盏,显然是邀请他过去。 毕君庭不疑有他,径直走过去,端起酒樽,毫不客气地痛饮一番。 秋雨淅沥,虽不似夏雨般轰鸣,却也多些凉淡。秋雷一声接一声的偏击于长空,乍醒这世间的污秽人心。 李永生看着毕君庭将那壶酒全部都喝下去后,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而后将手中清酒一饮而尽,霎时间空中电闪雷鸣,秋雨竟也能下得那般大,淅淅沥沥地砸下庭院,百花凋敝。 毕君庭直至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死在李永生的手上。 李永生专门向问仙求道之人寻上了一种无色无味的缉魂散,专除邪祟妖物,他将此物抹在毕君庭的酒樽杯口上,壶中酒水也被他搅了个遍,他就是想让毕君庭死! 李永生待毕君庭死后变回狐狸后,将他那一身雪白灵气的狐狸毛整张剥下,果然是极品裘毛,李永生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粹白皮毛,眼睛里的贪婪与野心再也藏不住了。 待卢绡铜回来后,并未瞧见毕君庭,便转身问向李永生,但看到李永生的脸竟然比他们第一次见面还要冷。 卢绡铜问他发生了什么,李永生只手托盏,冷声道:“我与毕君庭推心置腹间,问道他现在仍然对你抱有幻想,我们二人刚刚争执不休,随后他摔门而出,想必是回青丘了。绡铜,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他更多一些?我绝不能容忍有别人觊觎我的妻子!” 卢绡铜见李永生因为此事跟她吃醋,哪还管得了毕君庭到底是不是真的回青丘了,她连忙快步走到李永生身边,双手捧起他的脸,正声道:“绡铜心里,从始至终都爱着李永生一人,绝无二心。” 李永生眸光冷淡,扫了一眼卢绡铜表真心的脸,淡声道:“那么以后,你都不要与毕君庭再有联系了。这样我也能安心。” 卢绡铜当着李永生的面将她与毕君庭的灵识切断,从此再无半点瓜葛。 李永生唇角勾起一道似有似无的狠厉,如此,甚好。 翌日,李永生便带着那厚实白裘前往知府,供奉给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得到狐裘后欣喜万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随即便道要赏李永生千金,赠土地。可李永生连声谢绝,道貌岸然地站在厅堂,端的一道清正铁情。 知府大人见他如此清高,便觉不是一般人,忙问他姓甚名谁。 李永生答道:“秀才李永胜,适逢乡试,功考举人也。” 一听见他名为永生,知府大人便有印象,那些秀才生卷中确有其人,且文章笔力了得,针砭时弊,是个不可多得的苗子。只是这子并非出身高官世家,无背景,无名利,那些监临早已将他的试卷撤了下来,知府也只是偶然间看到此卷,没想到今日竟能看到此人。 再蓦然一看,李永生气宇轩昂,清正挺直,眉间正气凝然,确实是个正人。 知府大人如此道:“李生,且回去静心等候,待桂榜张贴后,你只管去看便好。” 李永生大喜,他此行的目的便是达成,但他明面却未露分毫,喜怒不显于色,他恭敬作揖道:“谢大人。” 待李永生走后,高家小女便从偏厅跳了出来,痴迷于李永生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第83章 狐死必首丘 李永生如愿以偿地中了举人,亲里八乡无不来贺喜,李家门前空荡数年后,此时又门前满客,门庭若市。 卢绡铜当然是为李永生高兴的,她高兴之余,又有些惶恐。 如今李永生高中举人,明年开春便要去进京赶考,凭李永生的实力,届时考取进士势在必得,若是李永生真的考中进士,锦衣还乡之时,那时的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待她吗? 如今她与青丘彻底断了联系,若是李永生不要她了,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但随后卢绡铜又拍了一下手背,暗骂道:“呸呸呸,李朗才不是那负心之人,绡铜啊绡铜,你还是莫要胡思乱想了。” 待开春后,李永生乘着县令给他备好的马车,带着卢绡铜为他收拾好的包裹,踏上了进京赶考的征途。 原本他以为自己身穿棉絮袄,脚上的鞋都换成没有补丁的厚纳鞋底子了,还乘着马车进京,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风光的人了。 但进到京城后他才明白,原来他这身装扮是那般老旧,不起眼。 棉絮袄袖口已经被磨得光滑,手肘处线球已经起来一片,衣襟处的棉絮都微微泛黄,已经是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老袄。 脚上的鞋是县令特意让人为他做的一双鞋,样式老旧,粗制滥造,早已比不上京城繁华街道上那些新鲜样式。 京城贵人云集,随手一挥玉如意,便能砸中至少五品官员。纨绔子弟多之又多,众人穿戴便不在一个档次。 进京赶考的考生从五湖四海来,皆云集于这一繁花都茂的大都市,同李永生一样,无论是从哪里来的考生,都被安排在一个旅馆。 虽说他们同住在一个旅馆,可是富是穷,是贵是贱,一眼便能看出。 同窗们一个个手持玉骰扇,身穿八锦衣,都穿着华美矜贵的衣袍、戴着镶佩红莺石的高帽,腰带上白玉宝石的价值不知道可以供穷苦人家吃上几代,左配宝刀,右配香囊,烨然若神人。 身后再跟上几名家婢小厮,瞻前顾后,就连客栈里的凳子都要专人擦过,那些公子哥才赏屁股落座,轻一抬手,便有人将珍馐海味恭恭敬敬地端在面前,好似天神。 李永生对这些嗤之以鼻,不屑于比较这些。他向来自视清高,不愿与其同流合污。 李永生端着清粥菜碟,独坐一隅,不与任何人闲谈,他的手心里攥紧了几个字,那是他对自己的勉励:“我生来为高山而非溪流,我与天比高,弃风鸮于邛岭。” 果然,四月廷对,李永生中三甲,同进士出身。 他考中功名,衣锦还乡,做了泰安县县令,他没有让卢绡铜白等,而是高马大轿将卢绡铜接回县令府,做了名副其实的县令夫人。 当初那高家知府有恩于他,其小女又芳心暗许,非他不嫁。可李永生已经有了正房,现在再嫁过去,高家小女便只能伏低做小。 高知府本不愿小女受此委屈,可他女儿却是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一哭二闹三上吊,发誓此生非李永生不嫁。 高知府无奈,只能许诺女儿,同意这门亲事。他从前见李永生仪表堂堂,且如今做了泰安县县令,那理应不会亏待到他的女儿。 李永生拂不去知府恩惠,八台大轿迎娶了高家小女,比接卢绡铜的轿子还要富贵万分,仿佛这位才是李永生真真正正迎娶的大娘子。 卢绡铜当然不愿同人共享丈夫,只是现在她没有开口拒绝的权力,李永生对她仿佛像在养一只金丝雀,只要把她关在这个看不见的金笼里,无论李永生做什么,她都管不着。 她不知道李永生对她的爱有多少,还剩多少,她只能乞求李永生玩够了,回来寻她,她不想迷失在这华美秾丽的牢笼里。
101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