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蠊苍老沽清的声音响起:“打开它罢。” 沈文璟没有犹豫,解开锦袋上的红绸,从里面跳出一道帛书密文,他抬手轻挥,那一道卷轴便缓缓展开,金光璀璨的繁文飘浮于空中,悬于沈文璟身前。 “这便是空筥仙尊留下的遗书,写出了徐钺籍的身世。” 沈文璟定目望去,虽是繁文琐字,但所幸他常年修筑古籍,看空筥仙尊留下的密书毫不费力。 密书写道:天元五载,天魔劫难至,友华旭引与其妻魔女身死于换虚谷,期间诞下一子,二人倾其灵力,庇佑其子免受天雷,方死里逃生。 吾将去之时,只寻到此子,未尝寻到二人。吾将此子带回铭垣,破例收归仙门,拜我门下,希其永修正道,永不步入其父后尘。 短短数字,可沈文璟却看了又看,眉宇间的深沉又重了几分,尾调微颤道:“徐钺籍……竟是华前辈与那人所生之子……?” 所以二十年前自徐钺籍上三垣以来,一直谣传他的身世,是邪崇魔秽,人魔混种…… 都是真的。 蜚蠊慢悠悠地甩了两下尾巴,蓬松的末端轻轻挠上沈文璟洁白的锦靴,浑浊的双眼微阖,道:“当年吾同空筥仙尊一齐去换虚谷,谷内浮尸满地,凄惨之状不可言述,鸟禽走兽皆死于天雷,四时物景皆化为乌有。” “空筥仙尊唤吾出来,寻找华旭引,吾顺着斜殍逆行直上,在悬石颠崖出寻到了那对神魔伴侣,二人十指交叉相握,打坐于悬石之下,却也经受天雷重击,口吐鲜血,津湿衣襟,可仍然负隅顽抗地与天争斗,不惜耗尽所有灵修,也要设下结界,将他二人中间襁褓之中的孩子护好。” “待吾与仙尊寻上他们时,二人早已没了气息,华旭引双目瞪大,目眦欲裂,一双眼睛写满不甘,他向来不是任命的人,可即便他耗尽灵修,与天争斗,也还是毫无胜算。” “不,不能说毫无胜算,至少他保住了他的孩子。”蜚蠊苍老的声音传透时空,仿佛又回到那个惊心动魄的场景。 沈文璟覆于身后的指尖微微颤抖,薄唇紧抿,他其实一早便能猜到徐钺籍的身世,定不同凡响。 可却没有想到,徐钺籍便是那创下无数传说神话的华前辈与魔女之后。 半魔半仙,今后徐钺籍到底……何去何从? 蜚蠊又道:“空筥仙尊神色悲凉,他将挚友与其妻安葬于换虚谷,便将那襁褓之中的孩子带回了三垣,那孩子倒半点不怕生,一双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吾和仙尊,黑曜的瞳眸生得好看极了,像极了华旭引,眉眼又像他的母亲,带着异域风调。” 沈文璟想到徐钺籍小时候,确实生的十分可爱,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冲淡了眉宇间的沉闷。 “徐钺籍身上流着一半魔族血统,定然如一道惊雷,时时埋伏,不知何时便会劈响,扰乱三界神约,届时,天下大乱。”蜚蠊深沉道,“所以空筥仙尊悉心传教他,就是为了让他收归正道,心存正义,不至于被魔性蒙蔽了心智。” “但空筥仙尊看透人间情故,以然不愿长留人间,于是教化徐钺籍这件任务,他便传于你,”蜚蠊顿了顿,“空筥仙尊算过,徐钺籍此生有大劫,生死未卜,且无人可解。” 沈文璟蹙眉道:“大劫?” 他想起师尊仙逝前,对他教诲,定要好好教导徐钺籍,不让徐钺籍误入歧途,让他们师兄弟二人相帮相助,不得兄弟阋墙,互相残害。 “是,”蜚蠊眉目随着刚探出头的太阳并起,目光深沉,“虽不知到底是什么,但绝对不会与他身上的魔气脱得了干系。” 沈文璟眉头紧蹙,“可徐钺籍现在已经是上神了,他体内的魔气却是他成神后才开始显现,这到底……藏着什么玄机?” “浮生世事,皆为造化,”蜚蠊叹道,“你我无从得知,古言道祸福相依,徐钺籍此生这一大劫难,到时候能不能挺过去,全看他造化了……” 沈文璟五指收紧,并未出声。 他不信命。 命由天定,在他这里向来行不通。 如若人生来命数将定,那一生都循规蹈矩地重复着既定的准则,那活着的意义将何去何从。 如若说徐钺籍命中定有这一劫,那即使是耗尽修为,灵力尽散,沈文璟也愿义无反顾、甘之如饴助徐钺籍摆脱困境。 天边日光无限绽放,照耀着群山大地,崇山峻岭,天地间一切霞光,都随着命定的序数延绵数万里。 金光万丈,桓鸟相绊,一切都是那般平常与祥静,却又显得那般空洞与廖阔,暗淡媾和于世间阴暗处。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正当一人一兽谈话之际,一道沉稳磁性的声音从下面响起:“师兄?”
第61章 “师兄这么穿,不热吗?” 沈文璟听到那个声音后,身形一顿,昨夜的荒唐事全部在他眼里闪现了一遍。 那道磁音攀附于他耳边,性感的喘息声仿佛又重新在他耳边响起,沈文璟眸底慌乱,耳根子连着耳垂一齐泛红,身上被弄出来的痕迹仿佛都微微暗痛,提醒着他昨夜疯狂。 所幸沈文璟站在商榷殿檐上,徐钺籍并不能看到此时沈文璟异于平常的反应。 数月未见,徐钺籍只觉得那仙人身形愈加单薄了几分,轻拢长袍将那仙人紧紧包裹,衬得身形修长笔直,姿态甚好,只是正处初夏,仙人此般穿着,不免有些闷热。 徐钺籍心中发愣,师兄回来了? 难道昨晚不是幻觉? 沈文璟心神略慌,他不知道徐钺籍此时是将昨晚事情完整地记下来,还是忘地一干二净,现在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徐钺籍…… 他到底是希望徐钺籍记起来,还是希望他忘掉呢? 沈文璟修长的十指微蜷,别于身后,清凉的嗓音中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颤色:“……嗯。” 沈文璟等待着徐钺籍下一句话,就像等待死神宣布审判,受刑者走上断头台,带着决然与纵情。 他是怕的。 怕从徐钺籍口中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嘶力竭的恶心。 他怕徐钺籍后悔自己在迷失心智时上了一个男人。 沈文璟紧张到无法呼吸,十指欲攥欲紧,圆润的指尖仿佛深陷肉中,清瘦的手背用力到青筋凸显,指尖泛白。 清风停顿,万物静止。 “师兄今早出关的吗?”徐钺籍问道,“前几月师兄在信中写道,这次闭关时间不定,我刚想趁着上峰回来的时间,给行止宫打扫一番,也让师兄住的清爽。” 沈文璟在徐钺籍刚问完第一句话后,蓦然松了指尖。 徐钺籍不记得。 沈文璟有些微微失神…… 看着徐钺籍一脸坦然,云轻风淡,恍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沈文璟心尖一钝,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生疼无力,就连呼吸一下都极为奢侈。 昨晚那一夜荒唐,仿佛都是他的一番幻想。 可他身上冷汗频出,汗流过的地方带着微微刺痛,那是昨夜徐钺籍在他身上弄下的痕迹,还有身后那处难以启齿的地方,酸痛无比,也在告诉他,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 现在徐钺籍什么都不记得了,不是正好。 他也不必纠结与徐钺籍如何相处,尴尬的处境随着徐钺籍记忆消除后无需再考虑。 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可为什么他的心会如此钝痛…… 是明白了自己对徐钺籍的感情所致吗? 喜爱之人抽刀断水,将所作过的事情忘地一干二净,这原来不是他希望的。 沈文璟半阖眉眼,清冷的眸子掩下了那数不尽的悲伤与钝痛,数十年未曾垂泪,可现在他湿了眼框,却不让人瞧见。 沈文璟待清风吹干了他的眼框,才又抬首,重新做回了那清冷矜贵的苍翎仙尊,他尾音微颤,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湿意:“是,刚出关。” 徐钺籍眸子闪过一丝失望,缓声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他不知道好在哪里。 徐钺籍看着师兄站在蜚蠊身旁,遗世独立,寡淡的眉眼晕染在日光中,让他看得不真切,但那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却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徐钺籍不过只是试探地问出那句话,师兄是否昨日在峰上,如果在,那他昨晚残存的记忆,是不是能有一道可能,那真的是师兄呢? 可现在徐钺籍却听到师兄亲口说到,他今日刚回峰。 那他仅存的一点幻想,全然破灭。 徐钺籍自嘲一笑,本来就是,苍翎仙尊高高在上,寡淡矜贵,又是他的亲师兄,他就算随便找个仙兽怀疑,几率都要大于苍翎仙尊。 昨晚怎么可能是师兄。 看来是他疯了。 趴于庭檐上的蜚蠊忽生感慨,看着那站立如松般沉稳的青年,那道身影与当年那个小团子重合,唏嘘道:“一晃眼啊,都长这么大了……” 沈文璟紧了紧身上的衣袍,不知道是在回应徐钺籍的好,还是在回应蜚蠊的感慨,“嗯……” 沈文璟觉得清晨露水深重,沾湿了衣袍,浑身沉甸,他飞身下了庭檐,“怎么提前回来了?” “山下的事情办完了,”徐钺籍眸目深情,看着师兄精致的眉目,一双眼眸淬满了柔情,只是沈文璟不敢与其对视,看不到罢了。 徐钺籍自飞升后,便广下山除害,济世救贫,他所到之处,邪祟无敢作乱,这两年来徐钺籍的名声越来越大,受百姓爱戴,民间为他立的生祠也越来越多。 他的名声渐渐为人所知,众人提起铭垣峰,便不只是知道苍翎仙尊,还知道铭垣峰的二弟子,徐钺籍。 世人尊称修暝玄尊。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徐钺籍的灵力修为越强大,他便须制服更为邪祟的妖物,所以他下山所需的时间越来越长,而留在铭垣峰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此行可有受伤?”沈文璟敛眸问道。 但其实是否受伤他一清二楚,昨夜两人赤诚相待,徐钺籍身上每一处汗水流淌过的肌肤,都被他看的清清楚楚。 “未曾,”徐钺籍唇角勾笑道,“那些邪祟脆弱不堪,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那就好。”沈文璟道,“回来了就好好休息,打扫之事,不用你来做。” 徐钺籍道:“闲来无事,寻个由头亲近师兄罢了,好些日子没见到师兄了,着实想念的紧。” 沈文璟面颊微微发烫,小时候徐钺籍直白的表达对自己的思念,沈文璟还能坦然受之,可现在面前的师弟是一个成熟男人,一举一动都是对他散发吸引力的人,现在再听到徐钺籍说想念,无疑是让沈文璟思绪狂飞,好像在听徐钺籍说着情话。 沈文璟深知不对,连忙止住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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