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祈行夜之前所看到的。 那是一顿团圆饭,一家人,永不分离。 祈行夜心中反复回荡的,只剩下商南明的告诫——污染非人。 他以人类视角去看,余大却已经是污染物视角。 它……早就堕化了。 或许就在那小屋温馨的团圆饭中,作为人没能获得的幸福,却在“死”后轻松得到,这样的反差让余大最终放弃了人类的身份,投入污染的怀抱。 他这辈子太苦了,生命对他,没善良过。 最后一点私心,想甜一点。虽然代价是扩散的死亡。 祈行夜心里粗口疯狂刷屏。 他在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扔下复制品,拽着商南明一起迈开长腿向医院的方向飞速奔去。 不是余大的人性在医院! 而是完整版污染源的最后一部分在那,没吞噬母亲之前,余大不会离开! 那也就意味着,污染的扩散和升格不以污染系数论处,而是余大母亲的生死! 余大母亲活着,污染源就无法完成执念,不完整。污染案就不会升格。 污染无法更大范围扩散,江南区和城市就还是可控的。 被活活撕碎吞吃的孩子是污染源的锚点,而余大母亲,是污染案的锚定点。 ——就算是他死,都要确保余大的母亲活着。从污染源余大的威胁下,保护她! 祈行夜想通一切的瞬间,直觉后背冷汗津津。 他第一次意识到了污染真正的可怕之处,让人非人而为兽,亲友相残,同类相食。 而如果他径直带余大去往医院,那才是把伤害者送到了锚定点面前。他以为是拯救,却反而亲手毁掉了最后生机。 那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悔恨。 就像人类余大对食子的痛。足够压垮任何人。 暗中蛰伏的可怖就像细密编织的蛛网,在人们还未意识到之前,已经包围猎物,只待收网。 商南明扫过祈行夜一眼,就大致明白其心中所想。他微蹙眉头,目光锁定医院。 但与此同时,天穹之上血糊糊的巨眼,也转动着向两人看来,发觉了他们的意图。 下一秒,大雾四起,血海滔天。 血线迅速拧成一股绳,编织出一个个复制品,它们包围祈行夜二人,无数惨白臂骨向两人抓去,将他们淹没其中。 “别走。” “留在这里……” “和我们融为一体。” “凭什么,我死了,你还活着……” “死吧,一起,一起……” 低低絮语层层重叠,混杂成一片空洞呼唤,回响在血红巢穴中。 天幕上,十几条手臂铁鞭般甩过来,天罗地网般封锁了祈行夜两人所有能逃离的方向,将他们困死在这方寸之地。 污染源巨大头颅缓缓向下,它张开残缺狰狞的牙颌,想要吞噬两人。 血腥臭味直冲灵魂。 异化,吞噬,入侵——是污染的本能。 从最开始,就被如此告诫。 祈行夜仰头看向污染源庞大到遮天蔽日的骷髅身躯,俊容上已没有笑意。 “商长官。” 他的声线很冷:“死同穴的事,改日再聊吧。” “我有没有说过,我不喜欢未结案件。” 祈行夜低喃,眉眼如刀。
第21章 ======= 夜晚的医院很安静。 灯光低垂向下, 住院部一片安静,走廊里只有病人家属偶尔走动时的脚步声和低语。护士站里,小护士撑着头, 一点一点。 医院总是会检验人性,金钱和时间在这里成为了奢侈品。 有人睁眼就会看到陪床家属, 柜子塞着吃不完的食物。 也有人, 睁眼闭眼,都失望看向空荡身边, 床头柜上只摆着两只坑洼钢碗, 和破旧热水瓶。 年老后总是觉少, 尤其是病痛折磨又不舍得花钱打止痛。 凌晨4点,她就睁开了眼,浑浊的眼睛看了眼身边又失望收回, 无声轻叹。 “吴婶,今天也醒这么早?” 旁边陪床的家属低声问:“不舒服?” 她努力笑了下,苍老脸上布满皱纹和老人斑, 一辈子风吹日晒的脸不算精致好看,但是慈祥又淳朴。 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老人。 “没有。” 她连说话都费劲, 要歇一阵才能继续说:“我挺好的。就是老了, 觉少。” 旁人叹了口气。 十几人的大病房住着,只有吴婶一人没有家属探望陪护, 其余人早就打听清楚了。病房里,没有传不开的事。 “想你孙子了吧?” 旁人笑着劝:“你孙子多优秀啊, 一定在努力挣钱想孝顺你呢。好福气啊,吴婶。” “就是你儿子, 怎么你住院这么久他也不来看看。” 旁人皱眉, 忍不住埋怨:“老妈都生病住院了, 当儿子的在干什么?” 另外一床的病人听见,也嘟囔:“没良心的白眼狼,吴婶白养了。” 她赶紧为儿子解释:“没有没有,我家儿子特别孝顺,他就是没时间过来,在想办法赚钱。” “是我这病,连累他了。”她的眼神黯淡下去。 旁人劝了几句,也离开了。 她在靠窗的床位,这是她特意拜托医护换的,因为窗户正对大门。 如果她儿子或者孙子来看她,她就能第一眼看到他们。 吴婶身世太难,其余人都不忍心拒绝。换了后,她就一天一天的看着窗外,除了睡觉,就是等待。 她习惯等待。 年轻时是等待孩子长大,然后等待孩子幸福,儿媳死后,又盼望着孙子长大成家……现在,她在等待自己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她没说谎,她那个孩子余大,不是不来看她,是真的没时间。 都是讨生活的人,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跑出来呢?药贵,病长,活着就浪费钱,她住一天院,她儿子就要打三天工。 本就不厚的家底,早就耗尽了。 吴婶叹息,忽然疲惫。 “吴婶。” 护士关切走过来,朋友般低声道:“你儿子余大上次交的费用已经用完了,还欠不少,院里说先治疗,一个月内结清就行。” “你安心治病,别想太多。” 吴婶笑着道谢,目送护士离开昏暗的病房,踏进走廊的光亮里。 她的笑容也随之消失在昏暗里。 只剩疲惫。 “人老了,活着,就是给儿孙添麻烦。” 吴婶低声喃喃,她从枕头下拿出小包,是药。她打听过了,这一把都吃下去,就解脱了。 省下来的钱,让儿子别再那么累,也不给孙子添负担。 她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住院数月还没见儿孙最后一面。 吴婶垂眼,用枯瘦的手一遍遍抚摸着药包,慈祥像拂过儿子的脸。 “今天电压不稳吗?” 回来的人疑惑嘟囔着:“怎么外面的灯一闪一闪的。” “好像今天的灯是暗了点。” “坏了吧,等明天再说吧,这么晚别打扰人家了。” 病房里只有压低声音的对话。 病房外,老旧的灯管闪烁跳动,电流声滋滋啦啦,走廊明暗不定。 灯管熄灭的瞬间,打瞌睡的小护士忽然觉得自己面前站着浑身血红的人,像没有皮肤,只剩血肉,血管遍布骸骨如蛛网清晰可见。 小护士一惊,吓得一哆嗦,清醒了。 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护士站对面的红色宣传栏,上面的简介照片里,医护笑得灿烂。 小护士拍了拍砰砰狂跳的心脏,暗道真是困迷糊了,这都能看错。 她忍不住和年长护士说,对方笑了:“今晚没什么事,你赶紧去睡五分钟,真是困得不行都出幻觉了。怎么可能嘛,按你那个描述,早就该死了。” 小护士点头:“今晚也太安静了,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还暗,街上一个人也见不着。好奇怪。” “路灯坏了?或者在修路?不知道。” 年长护士叹了口气:“吴婶太可怜了,对她来说才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忍不住埋怨:“来看老妈一眼就那么难吗?” 没有人发现,墙上的医护照片,在笑。 照片里的嘴角越发上挑,一直咧开到耳根,顺着弧度刨开了整张脸,只剩眼白的一双双眼睛,无声无息注视着走过的人。 年长护士走过。 她身后,宣传栏里的照片化成水,无声的顺着墙壁流淌而下,落在地面上的瞬间隐没。 红光一闪而过,瓷砖下凹凸起伏,如铁线虫蔓延,紧追在年长护士身后。 暗红遍布地面,蛛网般吞噬空间。 它存在于人最易忽略的余光里。 当谁漫不经心瞥过又诧异回望时,血红管网重新隐没,只让人莫名其妙觉得自己错看。 走廊尽头拐角的昏暗里,血线飞速拔地而起,纠缠构建出人形轮廓。 瘦小佝偻的身影静立在阴影里,血色在它脚下蔓延,迅速爬满墙壁,白墙漆血。 年长护士转过拐角,猝不及防和一张血红狰狞的脸相对。 护士猛地瞪大眼睛,猛地被吓得心脏停跳。 “我……没有……不孝。” 那人没有皮肤,只有裸.露.在外的血肉连着筋骨。 他声音嘶哑:“我来,接,母亲,我,谢,接母亲,团圆,母亲……” 他像个坏掉的留声机,像刚学会说话的孩子,颠三倒四组不清词汇,反复卡顿在“母亲”和“团圆”两个词上。 血线顺着地面向护士蔓延,包裹她的鞋一直向上,纠结成一团红色蚯蚓般,将她牢牢包裹其中,眨眼间已漫过腰部。 护士猛地回神,死亡的恐惧无与伦比,她剧烈挣扎起来,试图呼救。 但就在她张嘴的瞬间,血线却从天花板垂下,迅速猛冲进她的嘴里,顺着食道一路向下,挤破胃袋扎根腹腔又缠绕其他脏器。 护士惊恐瞪大眼睛,疼痛和恐惧令眼泪顺着脸颊流淌,她的挣扎和绝望都被血线囚困在阴影中,无人知晓。 “谢谢,你……” 漫长的卡顿后,那人像是终于找回了声音,声带却诡异嘶哑,不似人类。 “谢谢,你照顾我母亲。我需要,感谢你。” “和我们成为一体。” 黑暗降临前,护士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们将吞噬世界,在,你们的毁灭之上。” 纸张资料哗啦散落了满地,圆珠笔咕噜噜滚动,一角鞋子碎片安静躺在阴影里。 转角后的走廊,重归安静。 刚刚的人影不知所踪,只有血线依旧在地面蔓延,蛛网般遍布砖石。 只是,那些血线的花纹仔细看,似乎像一具没了血肉的女性骷髅。 “砰!”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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