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建筑都“活”了过来,摩天大厦和高楼狂乱颤抖弯折,它们从四面八方弯下腰,向祈行夜所在的最中间长街聚拢,化作钢铁穹顶,倒扣的碗将他牢牢闭锁其中,无路可逃。 祈行夜却仰头平静,也不准备逃。反而在期待。 血海怒浪滔天,余大造成的真空地带边界在剧烈颤抖,像两股力量在彼此拉扯牵制,争夺地盘。 余大茫然,不知所措。 明明是高大狰狞的怪物,却站在迅猛疾冲的血线中像走失的孩子。 祈行夜暗自查秒,等待临界值来临。 污染源之间的胜负已在狭路相逢的瞬间决出。 下一秒,血海倾巢而来,突破真空地带的边界,余大的掌控范围失守,节节败退, 某个节点,两个污染源力量平衡,内外污染系数一致,巢穴与二重世界完全重合。 就是现在! 祈行夜一把拉住余大严重异化的手臂,全然不顾污染粒子可能因接触而污染他:“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你母亲!” 污染源余大足有数吨重,身为人类的祈行夜无法奈何。但余大却连犹豫都没有,立刻顺着祈行夜的力道主动跟上。 血色飓风来临,吹拂开祈行夜的发丝,那双眼睛坚定明亮,在昏暗中也熠熠生辉。 在血海吞噬他之前,他却主动冲向飓风,完全在污染源意料之外的跳进血海。 污染瞬间缠上他,淹没口鼻。 所有与血液接触的皮肤都细密针扎般剧烈疼痛,万蚁噬心。 祈行夜却死死拽住余大,坚定向海底沉去。 巢穴之内,是另一番景象。 他能清晰感知到自己被“操控”,重压在身,每走一步都艰难。 这里昏暗无光,更没有街区和地标性建筑物,不辨方向。医院和另一个污染源都不见踪影。 祈行夜却丝毫不慌,只问余大:“你母亲在哪里?” 余大本能迈向某个方向。 巢穴浓郁的污染系数令余大异化更深,快速膨大。而祈行夜略微沉思,就快乐的坐在余大的白骨手臂上,搭了个顺风车。 祈行夜早猜到余大会输给另一个,毕竟在留存人性的同时,也意味着余大被束缚而无法变成野兽,自然不敌怪物。 他正是要借助于此,创造进入巢穴的条件。 ——因为医院,根本不在二重世界。 早就被污染源占据,吞噬进巢穴。 商南明的话提醒了他,污染源在知道医院重要性后,一定会让医院置于掌控。 哪里最安全?肚子里。 祈行夜在极限的边缘选了最危险的方式。 他赢了。 医院的轮廓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纯白的建筑,在暗红巢穴里如此显眼。 污染源余大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已接近医院。 可突然间,余大像被捕兽夹抓住的野兽,剧痛下狂乱惊怒着疯狂嘶吼,巨幅动作将祈行夜摔下来。 他错愕,赶忙上前想要查看余大。 但与此同时,祈行夜却看到医院外缓缓浮现的身影。 他仰起头,眼眸慢慢睁大。 与怪物低头时看来的黝黑血窟窿对视。 祈行夜不由得屏息,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怪不得他没看到污染源。 因为它太大了,遮天蔽日。 在头顶。 而影影绰绰的人形,也出现在四周,他们浑身血污,与暗红背影融为一体,缓步向祈行夜而来,将他包围。 祈行夜也看清了那些人脸。 正是这次污染案中的受害者。 “侦探,救我!” 客人绝望,像被控制的提线木偶。 祈行夜却注意到客人身边的身影。 那人只剩半个头颅,脸色青灰惨白。他无神的眼睛直视余大,微不可闻的低唤:“爹……” 余大睁大了眼睛,庞大身躯逐渐颤抖起来,像是想起了痛苦不可回溯的记忆。 祈行夜心跳一突,不好的预感升起。 “不——!!!” 余大撕心裂肺。 大地颤抖将倾,污染失控。
第19章 ======= “爹……” “爹…………” “我疼。” 客人同事的声音空洞恍惚, 像从很远处传来。 声音很轻。 但每一声,都足以将余大推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污染源余大,终于回想起自己到底都做过什么。无数凌乱碎片在已经异化的大脑中飞速闪过, 凝固,循环, 无限放大。 他看到孩子惊恐的脸, 血液飞溅在他的脸上,嘴筒埋进血肉啃噬时的温度还可触碰, 滚烫温度灼烧他的魂魄。 写字楼不断闪烁的灯光, 满地狼藉混乱, 晃动狂奔逃命的人影和微弱无效的反击。 绝望无助的嘶吼和呼唤拉扯着神经,人与非人边界线上反复拉锯。他的孩子在喊着爹,爹你怎么了, 你看清楚是我啊!是我啊! 可他怎么回应的呢? 他拽住孩子的手臂,硬生生,撕扯下了血肉。 他的孩子在疯狂嘶吼哭泣, 却换不来他的清醒。 咯吱,咯吱…… 骨头在牙齿间崩碎, 血肉的腥气似乎还在口腔里弥漫。 手臂, 腿骨,脏器, 脊骨…… 他的孩子不哭了。 世界安静下来。 只剩一对眼珠摔落在满地血浆碎肉里,空洞无神, 倒映出庞大丑陋的怪物。 一缕鲜红肉丝还挂在怪物嘴边摇荡。 余大却慢慢瞪大了硕大眼球。他突然意识到,倒映出的怪物…… 是他。 失去了人类的外形, 白骨支离的怪物染了一身鲜红, 那是他孩子的鲜血。 闪现的记忆片段支配仅剩的理智, 恶心感从胃袋翻涌而上,余大干呕,血泪满面,无措试图将自己的孩子拼凑,绝望到近乎窒息。 可下一秒,“咚!咚咚……”的幻听在他耳边响起。 余大恍惚抬头。 他看见,孩子仅剩的半个鲜血淋漓的头颅,从怪物大张着的嘴巴里,掉了下来。 咕噜咕噜,滚动在地,撞在他脚边停下。 只剩下血窟窿的眼窝黑黝黝的仰视他,像无声质问——你杀了我妈妈,现在又杀了我?你配做一个父亲吗? 余大浑身颤抖,无法承受的踉跄后退,抖动如筛糠无法抑制痛苦崩溃。 他双手抱头伸向空空如也的脖颈之上,崩溃般长长嘶吼。 “啊啊啊啊——!!!” 闪现的记忆里,狰狞庞大的怪物嘶吼。 我哪里还是个父亲?我怎么是个父亲! 孩子啊……我都,我都做了什么啊…… 人与非人的身影,逐渐重叠,融合,不可分割。 属于人的部分如雪崩消融。 污染乘机入侵,蚕食理智。拉锯战中,怪物压制了人,在食子之痛无穷尽的悔恨绝望里,取而代之。 发狂的怪物无差别对周围发起攻击,血红巢穴翻江倒海,被虚构的街区建筑毁于一旦。 祈行夜敏捷后仰跃身避过攻击波及,他见缝插针,不放弃的不断呼喊余大,试图拽回他将要崩溃的理智。 肉眼可见的,污染源余大在异化。 灯泡大的眼球浑浊空洞,人性温度急剧下降,取而代之的却是兽性凶戾。 一如商南明所说,污染物,不是人。 祈行夜的心脏也在向下坠。 “余大!想想你母亲!” 他拼命扬声嘶吼:“她养你那么多年,你要让她失望到死吗!回来,余大,不能越过那条线!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你再也别想见你母亲!” “她也不会再等不到你!” 但污染源余大已经被刺激到癫狂,无法听到旁人声音。 更要命的是,不止余大,那些受害者污染物也都因祈行夜的嘶吼而齐齐转头,死死盯紧了他。 空气中,污染粒子浓度极具上升,雾霭渐重,覆盖视野,隐没怪物身形。 祈行夜像茫茫海面上的孤舟,随时都会有大浪扑来打翻。 污染物都隐没在浓雾中,从不知名的方位悄然靠近,血线在血海下翻涌接近,危机四伏。 祈行夜僵在原地,一步都不能擅自移动。他屏住呼吸,对周围的感知提高到极限。一缕风,一声响,都不能放松错过。 一只手掌忽然从斜里伸来,抓向祈行夜。 他一惊回身,肌肉本能做出擒拿动作,浓雾中掐住对方肩膀。 掌心被硌得发疼,撞上了什么金属制品。 祈行夜眉头一皱,随即反应了过来,那是调查官肩上黑星。而唯一会出现在巢穴里的,只有之前走散的商南明。 本来奔向椎骨的手指立时一松,改为手掌环着对方后脖颈,向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拉—— 商南明的身影从浓雾中显现,被祈行夜意料之外的举动拽得直接冲向他。 他微一皱眉,迅速调整姿势,一手扶住祈行夜腰身同时稳住两人身形,另一手依旧没有放松的握住武器稳稳对准某个方向。 “我以为你会带余大去医院找他母亲。” 商南明的视线没有在祈行夜身上,他的眼睛紧紧盯住浓雾一角,只有话语是对祈行夜:“你不该来巢穴。” 两人同时在巢穴内部,会使外部失去掌控。 “我的商大官人啊,你也不看看实际情况再说。我倒是不想进来,但问题是医院它也得在巢穴才行啊。” 祈行夜无奈摊手,默契的自觉与商南明背靠背,警惕另一方向的可能攻击。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看到商南明的瞬间,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就连现在都比刚刚的状态更松弛轻松。 在危险之地,有商南明这样的同伴,无异于强大助力。 “放心,晋南在,枫映堂他们在。外面的情况不会偏离太多。” 祈行夜不动声色握紧了一截怪物臂骨当做武器:“现在更大的问题是——余大怎么办?” 大脑有自动屏蔽机制,遗忘是逃避的最佳良药。 余大是个苦命人,支撑他的,完全是他的家人。可他仅有的三位家人,却有两名直接或间接因他而死。 回想起一切的余大,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趋近临界值。 一旦余大堕化,那祈行夜他们将要面对的就是两个完全非人的污染源,威胁成比增长。 他们必须现在就决定——是将余大从理智的悬崖上救回来,还是在余大堕化之前杀了他。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战局每秒都在发生变化。 余大痛苦的嘶吼在巢穴中回荡,而天幕上,另一污染源缓缓弯下腰,残破狰狞的头颅越发凑近地面上的祈行夜两人。 浓雾中,污染物移动的悄无声息。 突然之间,祈行夜觉得什么东西缠住了血水下他的脚踝,如同海草却坚硬有力如钢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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