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因为商南明的一句肯定,而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祈行夜一口气冲下去十几层楼梯,才镇定下来。 他拍了拍脸颊确定温度和表情正常,才转身仰头,笑看商南明:“该你了。爆炸,还有枫映堂他们呢?” 商南明却在看向祈行夜的瞬间神情一肃。他长腿大跨步迈下台阶,走路带风直冲祈行夜。 祈行夜:“???” 反应不及而下意识连连后退的祈行夜一脚踩空,又被商南明皱眉一把捞回来,圈他在怀快步走向窗边。他垂眸看向下方,神情严肃。 祈行夜眉头一跳,不好的预感涌上来。他将本想调笑的话吞下去,迅速扭身顺着商南明的视线看去。 窗外,长街血河在波荡上涨,速度极快,转瞬间就高出一截。 祈行夜在进入写字楼前,街面上血河不过一尺高。那还是在余大强烈想阻拦他们的情况下。 但现在,从街边参照物来看,血河足有三米高。 想要步行前往医院是行不通了。 “污染系数在上升。” 商南明声线沉稳:“预计2小时后,污染案由定级B升格A级,血海淹没城市,二重世界完成构造。预测影响范围,全京城,影响人数,两千万。” 他像没有感情的理智机器,快速分析预测,即便清楚情况有多危急,却不受干扰。 像人形计算机分析仪,比晋南曾给祈行夜的数据要准确太多。 “祈行夜,只剩两小时,和你我两人。” 他垂眸看向祈行夜:“来帮我,务必在正式升格前阻断污染源。” 两人的距离极近。 近到祈行夜能清晰看到对方长而浓密的眼睫,以及眼中的认真严肃。 刚踏足新领域就被指派可能死亡的高难度任务,这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不是个容易的选择。 但祈行夜却在瞬间怔愣后,笑着吹了声响亮雀跃的口哨。 他一把反握住商南明,借力猛地直起身,吊儿郎当行了个不标准的礼节:“遵命!商长官。” 祈行夜笑嘻嘻的双手插兜,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期待,向窗外扬了扬下颔:“那就走吧,还在等什么?” 商南明收回尚留余温的手:“你准备怎么去医院?还有两公里的路,从血河趟过不明智。” 祈行夜刚想回答,却听安静的大楼内,忽然有窸窣杂音隐约传来。 像风吹过窗帘,虫蚁在阴暗角落爬行。 几乎是瞬间,两人齐齐转头。 没有灯光的黑暗里,所有墙壁和杂物,都像无声隐没的绰绰鬼影。 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分辨不出异动到底从何处而来。 几个呼吸之间,祈行夜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节奏,呼吸轻微到能融入空气,肌肉紧绷蓄力。 像伏击前压低身躯的猎豹。 他向商南明递去眼神,用口型无声问:污染物? 商南明点头:污染浓度在上升,有可能是逃跑的污染源折回。 他拿出污染计数器展示给祈行夜。 调查官在任务中会利用计数器进行多点定位,以此来根据浓度高低指示污染物具体位置。但巢穴中浓度过高,已经让计数器爆表损坏,无法侧准。 祈行夜无奈摊手: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你们调查局都这么对新人的吗? 商南明笑了下:我给了你权限,但我没承诺这是容易且安全的。想反悔,有些晚了。 祈行夜:你在质疑我的职业素养吗? 借助窗外透过来的光线,祈行夜的眼睛很快适应了昏暗环境。他看到,惨白的墙壁正快速被血红色吞没。 并非窗外红光,而是血线——刚被两人联手击退的污染,再次卷土重来,凶猛吞噬墙壁和地面,顺着台阶一路猛冲而上,如洪水般淹没遇到的所有物体。 “哒。” 忽然有足音响起。 像谁无力的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闷响。 祈行夜警惕顺着楼梯边缘向下看,却猛地对上一双血红激凸的眼球。 以及煞白死气的脸。 “祈行夜,侦探。” 低沉沙哑的声音幽幽响起。 祈行夜慢慢睁大了眼眸。 他看到,站在台阶向上仰头的,正是委托人。 只不过与之前长街所见的疯癫阴诡不同,委托人被开膛破肚,一身血污,肠子从他破开的肚子一直坠到楼梯上,失去了内脏的空壳腹腔清晰可见。 血线顺着委托人的脚向上蔓延,冲进腹腔又涌向四肢百骸,像填充娃娃的棉花,支撑他摇摇晃晃的踩过楼梯,向祈行夜走来。 “你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委托人沙哑的说着他们见面时的话:“世界在被怪物入侵,所有人,都会死。” 他瞪着无神浑浊的血红眼球,死死盯着祈行夜,伸出了手。 一行血泪,慢慢滑下来,悲怆而绝望。 “帮帮我……” 话音未落,轰然巨响猛地炸开在耳边。 血线拧成粗.壮蟒蛇,毫无预兆的撞破楼梯墙体,嘶吼张大嘴冲向祈行夜。 祈行夜只觉脚下一空,失重感传来,来不及反应就连同楼梯和碎裂砖石一起向下坠落。 下方血海奔涌,怒浪滔天。 商南明瞳孔紧缩,猛地飞身跃去:“祈行夜——!” 但祈行夜的目光,却紧紧锁定在血海中的某道身影上。 饱经风霜的苍老,被压垮而佝偻瘦小的身躯。 “余大……”他轻声喃喃。
第16章 ======= 于狂风与坍塌的碎石中,商南明牢牢抓住了祈行夜。 他一手撑住楼体钢筋,一手抓着祈行夜手腕向上,山崩于前却眉目不惊,足以在将摧毁于血海的大厦中再撑起一片天。 祈行夜却只抬头望了他一眼,然后借力猛地一扯—— 竟将商南明也连带拽了下来。 两人如折翼之鸟,笔直落向血海。 商南明皱眉,祈行夜却将他扯进自己怀里,抬手拦下砸落的石块。 钢筋划破祈行夜的手臂,血液滴落商南明鬓边,顺着脸颊缓缓流淌。 他看到了他真挚热烈的眼。 他说,你让我帮你,那就信我。 信我。 我不和你讲证据,我和你讲人性。相信我比你更迫切的想要结束这场灾难。 商南明眉头慢慢松开。 他松开握在腰间枪.匣的手,有力臂膀牢牢握紧祈行夜腰肢,任由自己与他…… 跌落污染。 血海翻涌怒吼,激荡在鲜红城市中,眨眼间掀起巨浪,将破败的街区建筑吞没。 晋南愕然抬头,高大几十米的巨浪扑面而来。 枫映堂转身,调查官们的眼睛里,都倒映出与天比高的狰狞骷髅。血海倒灌冲向昏暗天空,如礼花般炸开,无数血水炸开飞溅,红碗倒扣,所有调查官沦为囚徒。 “巢穴——要成形了!” “污染案CB0739,预备升级CA0007。记录人……枫映堂。全员启动黑匣子,就算全员死在这拿命填,也绝不能让污染扩散!” 他们在嘶吼。 用生命。 黑暗中,一双眼无声睁开。纤长眼睫微颤,抖落血珠。 祈行夜没想到,血海之下,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余大。 余大瘦小佝偻,不过刚五十就已经严重衰老,花白头发皱纹沟壑,穿一件发白汗衫,补了又补的劳动鞋还是破损严重露出脚趾。比档案照片看着更苍老,像被榨干了生机的枯树。 京城的秋天很冷,很多人早早穿好了厚衣服。但余大还是单薄衣物,他连给自己添置件外套都没舍得。 祈行夜眼眶发热微湿,他快步追赶向余大,一声声喊他。 余大却也同时加快了脚步。他走起路那样轻快,几乎要飞起来。 随着余大的脚步,周围景色快速变换。祈行夜再一抬头,就发现身边竟然是城市的万家灯火。他垂眼,就见眼前是老旧居民楼。 旁边的路标让他意识到,这里是余大二十年前租住的房子。 那时候,妻子还没有患病,孩子聪明孝顺。这个家庭还在期盼着未来的好日子。 刚刚还苍老的余大在走进楼门的瞬间,挺直了腰板有了笑意,乐呵呵的离老远就喊着自己的妻儿。 一户人家开了门,妻子嗔怪他,却也心疼问他今天的活累不累。 “不累。赚了钱给你买新衣服,给娃买肉,买新练习册!” 余大干劲十足。 祈行夜恍惚了一下,也踏上楼梯立刻跟了上去。 他在这里是透明人,穿墙而过也无人可见。 余大和妻子在厨房忙碌,大声问孩子在学校怎么样,孩子骄傲说自己又考了满分。 他笑得合不拢嘴,眼里有光:“我娃是京城大学的料子!都随了他妈。” 祈行夜沉默站在客厅角落,看着一家人在桌前其乐融融,余大在家人面前放松幸福。家门将一切风霜苦楚,都挡在了外面。 可他同时也看到,余大起身为妻子添饭时,背过身偷偷抹了眼泪。 生活压不垮的汉子,满眼哀戚。 这个时间点,悲剧还没有降临在一家人身上,余大的生活还有奔头,他不该有这样的情绪。 祈行夜瞬间了悟,这不是往日重现。 而是余大自欺欺人。 “余大。” 祈行夜走进厨房,沉声道:“你很清楚,这并不是真实的。你的妻儿……但你的母亲,还在等你。” “不要一而再的错下去了,你现在还有可以选择的机会。” 余大拿碗的手颤抖,饭碗摔碎在地面。他的肩膀瞬间垮了下去,压弯了腰难以喘息。 “生活没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他苍老的声音里是无可抑制的哭腔:“我仅有的,也都失去了。我只是想一家人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怎么就不行呢?” “怎么就,不行呢!” 祈行夜无法回答余大的问题,他喉结滚动,酸涩难言。 足以害死成百上千人的污染源,唯一的愿望,却是和家人吃一顿团圆饭。污染粒子按照余大的心愿,将梦中愿景显现。 可虚假终究是虚假。 如果放任余大逃避,污染会波及更多与此相似的家庭。悲剧重演。 祈行夜侧眸,厨房玻璃外,妻儿笑语声声,一室温馨。 他的眸光渐渐沉下来。一秒之息,已经有了决断。 “余大,你的孩子雇佣了我,让我来找你。” 祈行夜刻意放柔的嗓音温和真挚,早已经习惯于街坊邻居打交道的私人侦探,深谙如何得到他人的好感与信任。只要他想,没人会怀疑他。 余大也愣住,慢慢转身。 “他想原谅你,和你重新做父子。但是他脸皮薄,拉不下脸自己来和你说。所以才拜托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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