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一开始能去营救山头上的队伍,他们也不至于生死难料,恐怕现在只剩下一堆焦炭骸骨!你不是一向爱护你的队员吗,为什么这时候就要抛弃他们?明明是你派去的!” 他指着希莱斯心脏的位置,仿佛用言语抵住后者的心脏。 “狂沙的进攻需要解决。”希莱斯的气息也有些不稳。他必须得克制,面对质疑,不能立即将胸中的困兽放出去。 “我已经调派人手通知营地,让另一部分人去巡山疏散护林员。剩下多少人?你也在战斗,多米尼克,你清楚狂沙到底有多少!” 他的声音克制不住地越说越大。 “一旦有智慧狂沙成为漏网之鱼,高智狂沙能轻松控制它们继续大肆烧杀。橡树村的村民搬回来了,万一进入村庄,屠杀村民又该如何?另外,若风向朝我们这边吹,恐怕那时候谁都逃不出昼盲森林。” “你说了‘逃’——”多米尼克咧开讽刺的笑,“你也知道你在逃?” 希莱斯蹙眉:“这不是你该咬文嚼字的时候……” “你就告诉我队员重不重要?……既然点头,为何不救?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性,咱们赶过去,他们都不至于死在火场里。你负责任了么?” “够了,胡搅蛮缠!”塞伦迈前一步,将希莱斯揽在身后。 他束在脑后的银发略微松散,几绺发丝潦草地垂落,像一头刚刚战斗完、戾气未消的银色雄狮。 “你方才也表示:‘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性’,说明你心里其实知道火势难挡——” “——存活的几率那么小,真如你所说,我们立刻前去营救队员。到时候赔兵折将,或许更可能沦为全军覆没的结局。留下应敌的队友不是队友?你要置其他人的性命于何地?这还是不是你口中的‘负起责任’?!” 三个尖锐的提问,让多米尼克顿时哑了声。 塞伦说得没错,倘若他们去往山头,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无疑凶多吉少。 而且说到底,留下应付狂沙的士兵们不剩多少,只堪堪达到一半人数,多数还都是龙骑。 真计较损失,显然多米尼克预设的情形伤亡更大。 况且,嗅见烟味的一刹那,当时情况不明,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是林地表面燃烧的火,还是已经乘风烧到树冠的火——二者蔓延速度不同,后一种的火焰几乎是飞一样延烧,根本控制不住。 他们赌不起。 更别说,希莱斯需要当即做出判断。 唯有事先猜到调虎离山之计,决定将半山腰作为主战场;否则希莱斯一开始下达命令,奔赴山头作战,只怕大家眼下已性命难保。 多米尼克哑口无言。他环顾一周,其余士兵状若沉思,好似在掂量比对两种可能性,最终望向希莱斯和塞伦,仿佛已经站好了队伍。 他唇角扯起一抹冷然。 “行,希望明天捡回队员们的残骸,你们还依然认为自己的决定毫无错处。今后悉听尊便,希莱斯大、人。” 他故意重重咬下最后两个字,与神色复杂的希莱斯对视一眼,掠过目光晦暗不明的塞伦,冷哼一声,转头离去。 僵滞的气氛以一方的离开告终,没过多久,一道稍纵即逝的白芒从众人眼前闪过。 几秒之后,“轰隆隆”的雷鸣声响彻大地。贯入人人耳中,震动耳膜与心房。 “要下雨了!”一名士兵惊叫道。 山头对其置之不理,依旧自顾自地烧着火。好像想趁着雨幕尚未到来,趁机多将一些生灵烧毁一空。 “你来得好晚。”贡萨洛始终握紧苗丫吊坠,此时面朝闪电出现的方向,轻声细语地说。 是啊,来得可真迟。 希莱斯苦涩地想。 - 滂沱大雨砸落地面,发出激烈急躁的动静,隔绝外面的所有的声响。 雨一直在下,已经不知过去多久。半个夜晚吗?好像不止,但似乎又只耗完燃尽两根蜡烛的时间。 将领寝房内,蜡烛因冷风而飘飘摇摇,火光照在墙壁上跃动。希莱斯闭上眼,用手掩住整张面孔。 看见烛火,他就会想起之前所见的大火;闭上双眼,他又无法控制地回想多米尼克的问责。 他一直没睡,等待暴雨停歇,来人通知去山上搜寻队伍。 塞伦陪他坐了许久,希莱斯几次三番想靠聊点别的来转移注意力,但始终无果,精神总是会不由得涣散。 床边传来微微塌陷的重量,希莱斯手肘撑在膝盖上,保持着双手掩面的姿势。 后背一沉,接着热源贴到他的后颈。 很痒,也许是塞伦用他的唇瓣在轻轻磨蹭。柔软而微凉,没有旖旎的意味。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没法缓过来。”对方一贯清亮的嗓音,此时低低的。 塞伦绕到身后,从背后圈住他。 “你什么都想保住,但是,希莱斯……”他轻声说道,“世事无常,我们无法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不知情的情况下,想保全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太难了。” 他知道希莱斯对那二十名队员心怀愧疚,进门时,他听到一声轻得像叹息一样的话——“我是不是不该派他们去山头?” 他也知道,希莱斯曾经就想拼命保住自己的家人,不惜用生命换取……最终事与愿违。 有这样的经历,希莱斯本身责任心又强,一旦身边人发生意外,自责和懊恼便会如潮水汹涌漫过,淹得他喘不过气。 “更何况,这不是你的错。”塞伦抚摸对方的肩膀,安慰道,“你手下该有多少人?任何一个人都可能遇上一个意外,我们不是神,无法一个个介入大家的困境。” 他能感觉到,安慰之下,希莱斯的呼吸正逐渐放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塞伦一向不善于直接夸赞他人,唯独希莱斯不同。 只要能带给对方一丝慰藉,叫他做什么都可以。 【先休息吧,你很疲惫了。有任何情况,我会叫醒你。】 塞伦不再出声,用心声传递。他双臂一勾,希莱斯缓缓仰入怀中。 他把下巴搁在希莱斯的肩头,抱紧他身心疲惫的灰宝石。 - 金沉湾轮换骑士团的日子已经到来,辎重车缓慢拉动,形成一条绵长沉重的游蛇。 一车又一车拖动掩盖的,不仅有粮草武器,还有士兵们的遗物和骸骨。 当希莱斯等一众灰影士兵们抵达圣雷岛,进入灰影骑士团主营前,希莱斯特地叫人留下一辆车,随他前往营地西北侧的墓地。 坟冢比往年多出太多了,驻守金沉湾的日子里,不知不觉中,运送士兵骸骨的车子就不知拉回来多少趟。 有的无名无姓;有的坟包里可能只有一个物件;有的甚至连埋葬的遗骨都不知道是否属于他本人,抑或空空如也…… 没一个完整的躯体埋葬其间,因为心脏必须是残缺的。 希莱斯抬来二十个陶罐,透过冰冷的罐身,他似乎能感受到手心烧灼的热浪,像那天见到的熊熊烈火。 当日夜雨见小,他们便上山找人。费劲几日的搜寻,最后无功而返。没办法,大家只能采一捧焦土,当做士兵们的遗骸。 希莱斯取来铲子,刨开土,一个个将陶罐放入坟冢里,再亲自填回去。 他事先买好几壶酒,挨个撒过二十座坟冢。 天边泛起那日的火烧云,希莱斯坐在坟前,陪他们坐着。 不晓得聊什么,他有太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他倒是没流泪,呆呆地望着远方的金红色。 第一次做将领,说称职,似乎没那么称职;说失职,倒也不至于。 但他对不起白白牺牲的弟兄们。 “给他们报仇吧。” 浑厚磁性的声音从后方响起,希莱斯有些恍然,好久没听到这道熟悉的嗓音了。 他转身看去,火一般夺目的红色身影正逐渐走来。 马可牵起唇,络腮胡依旧茂盛漂亮。这么一笑,八字撇低的眉毛无端生出些哀怜的感觉。 那道“火焰”令他安心。 第88章 回营 希莱斯的唇瓣张了张,红发男人坐去他身边。现在应该叫对方“副司令”了,他心想。 自从回到灰影后,马可一直关切着金沉湾的情况。他事无巨细地告知对方,而灰影的一切变化都在复信中提及。 即便只是看文字,他都能体会到主营如今的变化到底有多大。终归不是身临其境,无法知晓其中过程究竟是怎样一种天翻地覆。 现如今回营休养,希莱斯不知还能否做马可的二把手——就在与高智狂沙对战的前夕,马可已坐任骑士团的副司令之位。 连声道贺都来不及,等希莱斯亲笔回信时,他已活捉高智狂沙。 “大人。”希莱斯声音沙哑,掺杂了些许舟车劳顿。 马可与他并肩而坐,视线一一触摸过面前的二十座坟冢。 “他们不是平白牺牲的。” 希莱斯心中一触,接着垂下灰眸,没作回应。很明显,他仍然保留着一丝对自己的不信任。 亲手带起来的下属,马可何尝不明白这名小辈的想法? 他接过剩下的酒,轻轻呡一口,将酒壶底的最后一层液体倒入身前的坟冢。 “金沉湾临走前,我曾对你说过:‘你将对千百人发号施令,每一步必须深思熟虑地走’。” 马可含着零星酒气,继续缓声道:“ 没一个人能把人生这个棋局下得步步为营,完美无缺。是个人都会犯错,神不也一样?祂最大的错误就是创造了人类。” 希莱斯沉重的神情产生一丝变化,被对方的一番话逗得有些想发笑。 “犯错,最重要的是吸取教训,而非陷进沉痛当中。爬不出愧疚的坑,那你一辈子会把自己困在里头。不愿抬头看看天,不愿感受阳光的热度。即便阳光使出浑身解数告诉你:错不在你。” 那夜,塞伦已经帮希莱斯扯下挡住眼睛的手,可他仍然闭紧眼帘,不想直面阳光。 黑暗无边无际——昔日的家人,今日的队员……哪怕有一点热温,希莱斯都会认为只是火在烧,不愿相信那是阳光。 宁肯独自承受痛苦,用刺痛来麻痹愧疚之心。 “他们去昼盲森林的山头做什么?”马可问道。 其实他二人心知肚明,只是,马可必须让希莱斯亲口回答。 “……去侦查狂沙的行踪。”希莱斯哑声说。 “为了什么?” “为了……”希莱斯顿了顿,艰涩启唇,“侦控敌军是否设下其他埋伏,刺探到底是不是使用调虎离山之计。” 他自始至终眼神涣散,发呆似的盯视坟包。随着理由的阐述,他没能看见马可眼底一闪即逝的欣慰。 “那便是他们的任务。”马可却继续补充,“这是小方向。大方向呢?他们为金沉湾的安危而去往山头,关乎是否能守住边境线、乃至整个全境会不会因此被破局而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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