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一时没从脑内筛选出合适的措辞,抑或问题太多,塞伦堵塞了喉咙。 “等下要抹你擦伤的地方,既然你不动嘴,我来嚼?”希莱斯戏谑道。 登时咬住叶子,塞伦抿唇咀嚼,目光责怪。 叶子微微泛苦,独特的清香蔓延舌尖。携一丁点儿涩与麻,和胡椒般的呛人。 他用门牙研磨叶片,本想吐到自己另一只手里,遭希莱斯阻拦。 “你那只手不干净。” 旋即,希莱斯带着温度的掌心探近,做出接捧状。 塞伦口中含着草药,能说的话全噎着。没法反驳,没法抗拒,他只好垂下眼,往对方手掌轻轻吐落。 银白卷翘的睫毛轻颤,遮住底下淡蓝的晶泽。 塞伦在庆幸,庆幸篝火将每个人的脸庞照得昏红。 他通身血液涌上双颊,而心跳堪比焰尖那般起伏跃动。 他瞥一眼希莱斯——对方神情专注,举止落落大方。丝毫不嫌弃、甚至不在意他的唾液,只当成寻常的草药使用。 ……自己反倒一直难为情。 碎叶细致而小心地铺满嫩红表面,沁凉,刺疼。 等希莱斯已经取水洗手,塞伦还没从纷乱的心头挣扎出去,胳膊悬置半空。 有什么温热稍烫的东西贴来脸颊,他一个激灵。抬起眼,希莱斯冲他微笑。 塞伦一把夺过水袋,也不知自己凶狠个什么劲,总之恶狠狠地灌口温水。 “说实话,某些时候我真觉得你不像龙,跟只尖牙利爪的猫一样。”希莱斯无奈笑道。 剜一眼,塞伦没回答。搭理就是犯蠢。 野山鸡烤好,虽然烤肉必定会缩水,但两只分干净,到手的肉比预想中更多。 其中一只为安德烈捕杀。他拎着功劳量的一整个翅膀,慢慢踱往银白身影的方向。 正打算和少爷一起分,安德烈陡然止步,瞅着眼前景象瞠目结舌。 ——希莱斯拿着一块胸肉,打打牙祭的量,依然选择剥开肉丝,滚烫时吹一吹,同塞伦分着吃。 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熟稔趁手,以前做过千百八遍似的。 可这还不算,最令他心口发慌的点,在于自家少爷被当做小辈那样看待照顾…… 非但没当场动怒,而且接的也叫一个恬然自得。 安德烈:……? 安德烈神情呆滞,篝火边凌乱。 仿若在拼凑啥瓦解得稀碎的东西,费好大一番劲,才勉强恢复。 得,没他的场子。让他俩继续聊,瞧着挺和谐,不打扰最好。安德烈心说。 又定定看了片刻,他调转身子,边走边摇头。 希莱斯竟能受得了塞伦少爷的臭脾气,当上队长名副其实,铁定能成一番大事,谁不服他跟谁急! 第26章 猎熊 “白天你用心声告诉我,发现车辙印子。”希莱斯叼着骨架,缓缓说,“我下午也看见马粪痕迹和营火灰烬了,比较新鲜,至少不超过三天。” 塞伦眯起双目:“果真有行迹。” 临行前,马可教官曾单独告知希莱斯,西北方位农田附近的村庄,近期频遭流寇骚扰,需要他们多加留意。 “商队基本不会往星戈林走,偏僻危险不说,东行,托奇河阻挡;北往,有裂谷横亘。强行抄小径,代价和风险太大了。基本排除是商队。” 嘴边的细骨架换作指节,抵在唇上,希莱斯思考分析。 “明日汇报马可教官吧,八九不离十,可以确定为盗匪。”塞伦道。 希莱斯颔首认同。 见营火周围已有人困得摇头晃脑,他最后召集众人,分配夜间轮守。 伴着柴燃的细微爆裂声响,温暖和微凉交织的空气里,鼾声渐起。 - 朝晖尚未抹平天空,鸟鸣抑扬顿挫,回荡树林间。 希莱斯眼皮干涩,仿若千斤重,身体虽仍然沉浸在困乏的余韵中,头脑却很快清醒。 早间的冷风渗进领口,他往身后看了看——塞伦的位置空荡荡,一摸,已完全没有温度。 篝火只剩碳堆,闪烁星点红光,顽强地阴燃。 宿营地走掉半数人,正是负责巡逻的一批队员。 其余人四仰八叉地睡着,什么姿势都有,甚至有人滚到火堆边。 希莱斯好心将他扶远些,那队员朦朦胧胧地嘟囔梦话,爬回去继续躺好。 希莱斯:…… 不错,以为他们会不适应宿夜野外,看来多虑了。 解决膀胱一夜积攒的成果,希莱斯总算恢复的嗅觉隐隐闻出一股气息。 ——血腥味。 他神色凝重,循着气味方向走去。 树后,一道宽胖身影正窸窸窣窣,不知在捣鼓何事。随着愈发靠近,血腥味愈加浓厚。 或许听见脚步声,身影的主人猛然回头。见是希莱斯,稍微松口气。 圆饼科姆起身,掸开腿上血渍附着的泥土与杂叶,随后单手提起一个东西。 那玩意长满棕灰色短绒毛,身子还没科姆大臂粗,小小一团蜷缩。 后颈皮被掐着,肢体却不放松,俨然已经硬化,血迹沿脖颈的箭洞染满背部。 圆饼科姆提拎熊崽,在希莱斯脸前晃晃,得意道:“我晨曦轮守,去上厕所,听见不远处有动静,就追赶过去。” “我原地蹲守过一阵子,认准它落单,这才动手的。” 这下不用担心比不过鸮队了,圆饼科姆沾沾自喜。 哪知下一瞬,他的衣领大力被拽住。 熊崽尸体从手中松落,掉在二人鞋边。 “我说过什么?” 他看见希莱斯眸心崩裂出昨夜篝火般的火光。 对方盛怒:“做任何单独行动前,必须向我报备,不论何时,不论何地——自作主张只会害了整队人!” 圆饼科姆被生生吼懵。 为何立功要被训斥? “立刻、马上,脱掉你的外衫,给我去叫醒所以人。收拾包袱和猎物,一刻不准拖沓。” 希莱斯揪着他的领子,甩去宿营地旁边。 众人的瞌睡在匆忙中迅速褪干净,得知因何要撤离营地,粗眉达雷尔破口大骂。 “想死别扯上我们,个天杀的东西,自以为聪明,干些害命的蠢事。” 圆饼科姆即便仍不明白发生何事,但从大家的瞪视里,多少体会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那熊崽走丢了,这么好的机会,不杀还等着猎物跑吗?” “有些动物也分该杀和不该杀。”希莱斯戒备地环顾四周,闻言远远指责,“最重要的是听命行事,不是凭头脑一热,手一拍,就可以擅自做主。” “可……” “赶紧闭嘴,蠢材。你特么长鼻子,熊不长?还是你不清楚那玩意的鼻子比你脑子还好使?!”一名队员痛骂。 宿营地仅剩八人,大家尽可能地抓紧时间收拾东西。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位处缓坡下方,希莱斯眼尖,迅速发现坡上出现浑圆庞大的棕色动物。 熊也很快闻味寻到这边,身形一顿,前肢转向宿营地。 …… 【塞伦,宿营地遇熊,警惕观察你们周边是否有其他野兽。】希拉斯传递心声。 塞伦忽然慢下脚步,侦查队员奇怪瞧他。 “速回集合点支援!”塞伦阔步掉头,朗声道。 …… 所有声响仿佛顷刻间消弭,众人大气不敢喘,与熊遥遥相对。 “戒备,左右两边分散,月牙形半包围。”希莱斯嗓音低沉,打破冻结的空气。 他的话音犹如海面上的浮木,队员们牢牢将它扒紧。 “握紧你们手上的弓,等我号令,再射熊。科姆,站我左侧后方大概十三英尺距离。” 圆脸科姆惶惶不安,牵线木偶般照做了。 他脑袋一片空白,心脏和小腿肚一样不受控制地狂抖。 因为母熊正撩动前爪,四肢频率越来越快。 即便离得远,他也知道,熊正冲着他来。 转瞬之间,母熊狂奔下坡。枯叶在爪下尖啸,巨大的身躯滚动! 明明只有动作,众人却纷纷觉得,地面都为之摇撼。 希莱斯满弓搭箭,对准几秒,待熊进入射程,松弦。 母熊方向传来痛吼,虽没射中要害,不过如他所料,它的目标不再是圆饼科姆。 达到目的后,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跑;一边狂奔,一边用唇齿拟出声响,继续吸引母熊注意。 大家看得骇然又心焦,因为那棕熊的速度之快,且不说从坡上下来,一路发了疯似的拍打地面。 一掌一个窟窿,好像什么事物都无法阻拦母熊。此刻,希莱斯成为它眼中的弑子仇人。 如果稍有不慎追赶上,毋庸置疑,希莱斯会像被它刚才拍碎的裸|露树根那样,粉身碎骨。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架势,若非残存的理智压制喉咙,不然快吓得尖叫失禁了。 一、二…… 希莱斯默念,细辨隆隆响动,心底估算位置。 ——就是现在! “射!!!” 众人神经绷至最紧,只等这一刻号令。甚至身体先行脑子一步,当他们反应过来,箭矢已向母熊飞去。 漫天流失朝一处聚集——母熊身中数箭,林间回荡它的嚎叫。 它后腿一滑,厚重宽大的身躯微微摇晃。 等等,为什么……为什么…… 队员们满面惊骇地瞪着母熊。 为什么它还不倒下?还在跑,即便步伐肉眼可见地慢了下去。 那巨型而骇人的刺猬,似要誓死抓住希莱斯。 而希莱斯仿若早就知晓这个结果,始终捏紧弓,疾跑未停。 只是步伐一样放缓。 累了吗? 队员们弓半举不举,迟迟不敢多动作。因为按这个方位和射程,倘若贸然用弓,队长很可能被误伤。 奔跑时轻轻跳跃,希莱斯略过树下某块位置。 母熊一点一点逐渐逼近,口腥气和细微震动近在咫尺。 “唰——” 地面枯叶宛若腾空飞起,母熊身躯猝然停顿。 希莱斯引导的方位,正是之前设下的陷阱! 棕熊正中拌脚陷阱,绳套捆住它的前爪。 不过,这点应付中小型动物的绳套,并不能完全牵制它的行动。 侦查队伍匆匆赶到,他们远远将景象收入眼底。 两三秒的功夫,陷入狂暴的母熊便挥爪挣脱开来。 趁这紧迫且危急的关头,希莱斯一个侧跃,动作灵活轻巧,翻下半人高的陡坎。 塞伦眼睁睁看着:母熊背上插满箭矢,短吻掀出牙齿,张开血盆大口。人一样高高站立,咆哮着直扑过去—— 而褐发少年反身蹲下,回弓拉箭! 乱舞的尘土,无法蒙盖他眼中的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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