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我面前跪着哀嚎,说他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稚子,他不能死。可是,谁又想死呢,放过他的话,那我身后的太子,还有那两个无形之间与他产生羁绊的孩子又怎么活下去呢?既然都卷进这场纷争,那就不能有弱者,手起刀落,快意恩仇,不服的都得死,服而搞事的也都得死!但是,执行者,不是我。” “太子夺了我的剑,站在我前面,他说,他既然是皇上,暴君这个名字,他还是承受得起,我只需要安心地做他身边的军师就好。” “那段时间,朝廷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已经萧索到人人自危的地步,谁都不知道喜怒无常的暴君,下一秒会不会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而躲在他身后的我,废寝忘食地张罗各地人才,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些能人送到宫里供我们驱使。” “那时,我们下定决心要创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盛世王朝,但是兵权这个硬骨头比较难啃,一半在二皇子手里,一半在太子手里,为了稳住国库虚空却内忧外患的国家,我不得已向二皇子屈服,割出一块地给他当藩王,他同意与太子言和。” “但是我们还是困难重重,外围诸国虎视眈眈,能人干将太少了,太子决定亲自出马的时候,我们大吵了一次,如果他不甚死在外面,那么我所有的铺路就功亏于溃了,但是太子很犟,他认为身为君王,理当争先,这样才能吸引人才四方归顺,我没办法,只能做好一切准备,带着两个爱哭的小家伙,在波云诡谲的皇宫里静待太子的归来。” “太子出征那段时间,我一边应付着虎视眈眈的臣民,一边策划着各种稳固太子江山的办法,也就是那段时间,我遇上我此生第一个知音,他叫余甘子,是个琴师,太子让人押送回皇宫的一众俘虏之一,长得很清秀,死死抱着琴,任由众人践踏他也毫不放弃他的琴。” “本来清点俘虏这些事我没空管,但是那天烈日当空,燥热得令人心烦,我路过校场,听到了一曲特别清脆的琴音,才发现的余甘子,我当时忍不住走过去,让士兵放了他,让他当我的琴师。” “余甘子第一次为我弹琴的时候,他哭了,我问他哭的原因,他说,他在他的故乡是个很厉害的琴师,但是从他出师之日起,众人都把他当商品在转让,未曾有人认真听过他的琴音,我是第一个让他弹出琴音之人,余生将为我鞠躬尽瘁。” “余甘子的话我未放在心里,虽然他是奴籍出生,自小青楼长大,但是我未曾想过把他当奴才,只是告知其他人,余甘子是我墨王府的琴师,闲杂人等不得再欺凌他。而后,他尽职尽守地当起了我的琴师,烦躁的时候,心里暴戾开始蔓延的时候,听一下他弹琴可以抚慰我的焦灼,有时候我会拿起萧跟他一起和鸣。那时候,小文都会抱着誉儿睡得特别香,我仿佛在一片浮躁的蝉鸣中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一片宁静。”
第九十六章 半生 “太子大捷归来,这份平静还是被打破了。” “正如太子而言,他的雄心壮志与铁血胆略确实赢得民众的支持,能人志士纷纷前往大源王朝投诚,我一时间欣喜不止,采集众人的计策开始推行兴民生之路。” “我又开始忙了起来,几乎衣食住行都在东宫里度过,直至余甘子抱着琴来找我的时候,太子莫名其妙地发火了,他不允许余甘子靠近我,我觉得他无理取闹,跟他吵了起来,太子气得要命,让人把余甘子扔到牢里去,我却反过来把余甘子带回墨王府,于是,余甘子成了我们必吵一次的理由,我那时实在想不明白太子为何会为一个琴师发火。” “太子有心魔,我一直都知道,他一直在克制自己,仿佛在自虐,明明已经称王了,却依然要住在东宫。其实我很讨厌东宫,少年时经常被他囚在地下道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有些惶恐,但是自从一起历经生死之后,反而对太子并没有恐惧与敬畏了,相反,我一直觉得他很可怜。” “东宫事变那天夜里,我带着小文跟誉儿睡在侧宫,听到宫人喊走水的时候,吓得衣服鞋子都没穿,直接背起小文抱着誉儿拼命地往外跑,跑到安全的地方时才发现,太子没出来,心里凉了半截,要是太子这时候死了,那么二皇子就夺取了我们辛苦打下的江山,我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太子源邵天绝对不能死!” “但是,那时火势已经完全吞没了东宫,我抓过身边一个太监的披风,沾满水,裹着身子,全然不顾众人呐喊,就这样光着脚冲了进去。” “说起来也奇怪,仿佛冥冥中有人在指引我,我好像听到他的呼唤,跑去了经常囚押我的地下道,果真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太子,但是地上的出口被堵死了,唯有地下道一条路,虽然我经常被扔在这里,但是并不知道另一头是哪个出口。” “我搀扶着他一点一点地往里面爬,期间他醒了过来,看到我的时候,紧紧抱住了我,疯子一样喊着,问我为什么要回头,为什么不逃?当时我感觉自己都已经累得说不出来了,也没理会他,就是硬拽着他往另一端爬去,毕竟这条通道实在太窄了,两个人有点挤。”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没想到通道很快到尽头了,但是一块石头挡在前面,我推不开,他就贴着我挤过来,一脚踹开石头,那一刻,光照进来的时候,我傻眼了,东宫地下通道的尽头,是墨王府的竹林。” “我们爬出去之后,通道塌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挖的这条通道。劫后余生,他抱着我说胡话,说什么墨子云,你自找的,既然回头了,你就再也走不掉了,这句话我当时没能明白,毕竟他有时候也会发疯,后来才知道,我走不掉了。” “东宫事变之后,太子对我的占有欲达到了近乎癫狂的地步,他撤走墨王府所有年轻的下人,全部换成老头子,余甘子也被他囚在牢里,甚至我的房间里都要放满他的东西,如果有谁多看我一眼,他就要剜掉对方的眼睛,他甚至从各地搜刮一堆我喜欢的或是我爱吃的东西堆满了几个屋子,我那时从未多想,只觉得太子一定是发病了,不停地让御医给他开清心药,也就是这个时候,宫里流言四起,说当今皇上把墨王爷当娈宠了。” “谣言越演越热烈,我着实架不住这样的攻势,想去找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想跟他好好谈一谈,没想到他却坦诚想立我为后,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觉得他在羞辱我,并警告他,如果敢动我一分,我便以死明志,他知道我说到做到。” “他确实没动我,但是攻势太过强烈,让我有种窒息的感觉,我觉得是时候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但是离开之前,我得带余甘子走,不然余甘子下场会特别惨。” “我借着自己墨王爷的府令,带走了余甘子,他是个好琴师,不该孤独地死在牢里。但是我们的逃跑并不顺利,半路被截了,皇上抓住了余甘子,余甘子哭着哀求我快逃,我也想逃,但是,逃不掉了,四面楚歌,我实在想不出为什么,我跟他、我们曾经相依为命,生死相依,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余甘子的头颅滚落在我脚下,他的血溅满我全身,那时,我所有坚守的意念都崩溃了,我操着剑挥向皇上,他没躲,硬是抗下这一剑,把我抱住了,他说,我逃不掉了……” “后来啊,皇上亲自挑断我的筋脉,废了我的内力,从此再也无法执剑,就像一个废物一样,他想我像个废物一样依附他。” “但是我不从,开始郁郁不得志,成天躺在床上郁郁寡欢,皇上暴躁得天天过来给我灌药,甚至以攻打木叶国来威胁我,我依旧不从,眼见我那段时间,身心急剧垮成一片,已经初长成少年模样的小文就给我找了一只断尾狗,我确实被安抚了一阵,但是谁能想到,皇上已经疯得连一只狗都妒忌了,他竟然命人把这只狗做成了狗肉汤,硬逼着我喝下去,我吐得天翻地覆,心里对他的恨意扭曲到了极致。” “那段时间,我感觉我被他囚在王府里,天天被不知名的中药灌进去,生死都不能做主,我甚至想办法让傻子一样的小文去给我找一把小刀,想自我了结,但是,这孩子,啥都不懂,唯独最能感知我求死的心意,总是在哭,然后找皇上哭诉。” “后来有一天,服伺我的一个老太监偷偷跟我说,木叶听到我的消息,派兵打过来了,这下我更急了,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我开始努力让自己康复起来,皇上见我如此,心情大好,问我想要什么,他都可以帮我取来。” “我告诉他,我希望他放过木叶国,他答应了,我们协商了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法。他希望木叶国归顺大源王朝,成为大源的行商要塞,而我考虑的是,这样木叶国就不用每年向各诸侯国进贡,还可以得到大源的庇护,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至少,大源王朝有多少实力,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派出去的大使说木叶国同意了,我那时候特别欣喜,还特地爬到城墙,想亲自迎接我父王长兄阿姐,可是没有,一切我理所当然觉得会发生的好事都没有发生。” “城墙之下,护城河的对岸,长兄带着诸多木叶的子弟兵,大骂我叛徒,我着急地想为自己争辩的时候,大哥百发百中的箭,穿透了我的心口,摔下城墙的那一刻,我只听得见绝望,还有皇上嘶哑的破音。” “银湖,这就是墨子云的半生,在神的眼里如同碌碌无为的蝼蚁半生,却是一个人惊心动魄、辗转反复、心力交瘁的半生。” 趴在银湖怀里的墨子云,叨叨絮絮了许久,久到夜幕降临,星河漫天,久到他以为身后抱着他的人早已睡着了。 墨子云坦然地叹了口气,缓缓地回过身子,却发现银湖依旧在望着他,红瞳里,满满的温柔与心疼,墨子云莫名地红了双眼,他看着银湖的双眸轻声问:“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我爱你!”银湖温柔地抬起手,拂过墨子云垂下来的鬓角。 “我曾经为了我的野心,屠杀过无辜,你还会喜欢吗?”声音有些颤巍巍,有些小心翼翼。 “我爱你!”银湖抬手,温柔地摁过他湿成一片的眼角。 “我曾经——”墨子云眸底开始波光粼粼,闪着水花,他颤抖着想要继续发问的时候,银湖抬手圈住了墨子云的后颈,吻了上去,而后温柔地抵住他的额头,一遍一遍温柔地念道:“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墨子云怔忪了片刻,随后咧开嘴,笑了起来。 他翻过身子,双手撑在银湖的双侧,垂下来的青丝掩住了墨子云发红的耳尖,以及抹上红晕的双颊,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银湖那双深情如水的红瞳,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轻声道:“我记得不太清楚身为诸葛明那一世我们是怎样相爱,但是,我眷恋这一世的你我,银湖,你愿意跟我白首偕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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