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邵誉心里却重重地松了口气,随后想到什么,嘴角边露出失落而无奈的苦笑。 另一侧,墨王爷的主屋被雷劈了,墨子云不得已带着银湖移至光秃秃的竹林深处一座小竹屋,那里沉甸甸地压着尚未消融的雪团。 屋子里生着火,暖烘烘地驱散北国初春的寒意,墨子云趴在床上,露出了斑驳的后背,有鞭痕,还有坑痕,大大小小的伤痕,仿若战场历经无数次生死的将军,而墨子云口中的淤青夹杂在那些伤痕中,却显得更不起眼了。 银湖心疼得不得了,抬手颤巍巍地抚上那满是伤痕的后背,指尖触碰到突起的伤疤时,忍不住红了双眼,俯下身子抱住了墨子云。 “哎,怎么了?不是要帮我上药吗?”墨子云微微侧头问道。 “要是我早一点找到你就好了。”银湖闷闷地嘀咕着,“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啊,”墨子云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伤疤,他却坦然地笑了笑,“这可是成长的勋章呀。” “我是认真的,墨子云。” “我也是认真的,银湖,所有的相遇都是刚刚好,只要最后的归途有你在就好,别想那么多!”墨子云轻哼了一下,“不擦的话我把衣服穿起来了啊,有点冷。” 银湖赶紧爬起来,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药酒倒在手心里搓热,而后在墨子云受伤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搓着。 有些吃痛,但是更多的是银湖掌心里阵阵的温热,墨子云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微微盍上眼,轻声道:“阿银,我之前,很恨皇上,我觉得我所有的不幸都是来源于他,但是如今想想,却一切都释然了。” “干嘛要释然,现在你有我呢,想揍他或宰了他都行,我给你撑场面,那条龙不足为惧。” “我入宫之前,皇上刚刚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银湖的手停了一下,没说话,继续温柔地搓着那块淤青,安静地听着墨子云讲起过去的事情。 “皇上的亲生母亲是江南第一美女,那时的老皇帝掠她回来当宠妃,但是这个美女性子刚烈,坚决不从,后来被老皇帝逼得有点疯了,半疯半醒之际生下太子,就是当今的皇上,一生下来就被抱走给其他宠妃抚养,那个女人就崩溃了,开始到处放火,但是老皇帝就是不舍得赐死,仅仅把她关在冷宫里。” “太子从小被娴妃管教,温文儒雅,深得皇帝宠爱,皇帝答应他,只要他通过皇室的种种考核就可以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于是,太子拼了命在变强,直到初长成少年模样时,他实在受不了老皇帝的出尔反尔,就偷偷半夜爬墙了,爬进了冷宫,也不知道太子看到了什么,当夜冷宫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众人赶到的时候,太子浑身是血站在一旁,手里一把剑,剑上都是血,母亲衣冠不整地瘫在地上,身侧还有死了的侍卫,从那以后,太子就变了。” 讲到这里,墨子云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是因为同情他吗?”银湖把那块淤青搓得通红之后,借着药酒的滑腻,顺势推了推墨子云的后背。 “呃,也不是。我刚到大源王朝时,对这个喜怒无常的太子甚是恐惧,十二三岁的孩子,眼里冷漠而疯狂,所有的生命在他眼里皆如蝼蚁,他会因一个宫女不小心打翻花瓶而赐死,他会面无表情地看着太监被杖毙,对方死得有多惨他就多欢喜,好像这样可以让他心里舒坦。我被他挑走当侍从的那段时间,经常挨打,夹手指,走火盆,蘸着盐水的鞭刑,各种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的刑罚,那时候,我觉得,我一定会死吧。” 银湖心里一紧,停了下来,垂下的眼帘掩住了眸底的阴影,只有握紧的拳头显示他的愤怒。 “但是,他没有让我死,他好像也疯了一样,一边把我当狗耍,不停地想弄死我,一边又哭着让老皇帝不惜一切代价把我救回来,反反复复地在鬼门关里走,那时候,我几乎每天都梦到自己在黄泉徘徊,那里永远有个拿着拂尘的老人在等着我,让我陪他下棋。” “那个老头,是太上老君吧,他至今都在恨我抢了他的爱徒!”银湖微微叹了口气,松开拳头,认认真真地把墨子云的衣服拉好,系上,犹恐墨子云着凉了,便挨着墨子云躺了下来,张手把人捞进在自己的怀里。 墨子云依旧趴在,半眯着眼,低声叨叨着:“嗯,我现在想想,那时候,好像每次受伤的时候,四皇子都会抱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啊,对了,那时候的四皇子是个傻子,但是很喜欢粘着我跟皇上,而刚出生没多久的誉儿因为娴妃难产过世,接手的宠妃总是会偷偷虐待他,太子为了报答娴妃小时候的养育,干脆把誉儿带到身边养着,我们两个半大的少年,带着两个孩子,十分艰难地在宫里生活,要不是依靠老皇帝的偏爱,都不知死多少回了。” 银湖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嘴,他错过墨子云的过去,如今想好好听听。
第九十五章 过去 “后来,二皇子阿清的母后强势夺权,联手外戚谋害老皇帝,意图篡位,同时太子等人被打入冷宫,更讽刺的时候,他们把太子关在了太子生母死去的废宫,誉儿跟小文强势被其他宠妃带走。” “阿清那时候过来找我,问我要不要跟他走,我没有。说实在的,虽然年纪小,但是我觉得,去他那里也好不到哪去,大源王室就是个肮脏之地,太子也好不到哪去,但是我却义无反顾跟着太子走进了冷宫,那座空荡荡仿若鬼屋的宅子里,只有我跟太子。” “我现在还记得,太子安静地坐在冷宫门口,问我为什么不趁机逃?” “嗯,大概是,刚好那时知道了他亲手杀了他母亲的原因。太子被强制送往废宫时,一直伺候太子的老太监跪下来恳求我保护太子,说太子的生母遭遇了非人的待遇,宫里那些肮脏的人半夜都会偷偷进去凌辱那个可怜的疯女人,疯女人忘记了所有,只记得自己有个孩子。” “太子翻墙跑去找他母亲的夜里,亲眼看着自己的生母被凌辱,看着疯女人护着那些肮脏的男人,说那些人会带她去看她的孩子,那一刻,太子的魔出来了,他精湛的剑术加上心魔的蛊惑,彷如疯了一般,杀红了眼,可是疯女人却过来抓他挠他,让他还她的孩子,太子抱着她,一剑刺穿了疯女人的心口,一滴眼泪都没流。” “那一刻,我突然对太子有着莫名的同理心,从见他的第一面开始,他从不曾落泪,对方死得越惨他越是笑得厉害,不知道为何,我就是,好像看穿了他那张面具底下的恐惧跟悲哀,一时间神差鬼使地跟着他跨入了冷宫。” “所以,他问我为什么不趁机逃离他的时候,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前这个少年既可悲又可怜,他见我不语,更生气了,疯了一样向我挥拳头,一边吼着让我逃,一边却紧追着我打,我气急败坏地打了回去,反正也没人给他撑腰了,此时不揍他何时揍。” “那一夜,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打了一架,双方都鼻青脸肿,累得不行,最后,太子却抱着我,哭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终于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冷宫的日子很不好过,那时掌权的是二皇子的母后,总是不能按时送饭,要么送过来的饭菜都是馊的,我就还好,饿极了,本能就赶紧吃,但是太子死活不吃,饿得快不行了,我心急就偷偷爬墙去御膳房偷食物给他吃。” “有一次被二皇子抓个正着,他直接当着太子的面对我实施杖刑,太子气急了趴在我身后想为我挡一下,结果我俩都挨了十几杖,他们把奄奄一息的我们扔进冷宫,也不送药,想让我们自生自灭,我当时挨得多,当夜就高烧不退,总觉得自己恐怕真的抗不过去了,耳边太子一直在哭,但是第二天我奇迹般地活下来了,身边多了四皇子,还有一个脸被毁容的黑衣人。” “后来才知道,因为四皇子是傻子,没人愿意养他,他就自己挖了一个狗洞想跑进冷宫找我们,结果阴差阳错遇上太子生母的哥哥,也就是太子的舅舅,那个男人是个剑客,一直想要亲手宰了老皇帝为自己亲生妹妹报仇,结果听到妹妹还有个孩子想过来带走。反正,他的出现给我们带来了转机,太子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他希望舅舅助他一臂之力,推翻现有的傀儡朝政。” “接下来的冷宫日子,是我跟太子获得新生的日子,太子开始捡回他扔掉的书,拾起他丢掉的剑,每天不停地学习,我也跟着他一起学。四皇子小文进来之后再也没出去过,我们为了养活这个贪吃的小家伙,每天飞墙走壁的功夫也愈发精湛了,御膳房的老人们都很善良,他们总是故意留了很多新鲜的饭菜等着我们过来偷。” “我记忆最深的一次,在冷宫度过的第一个献岁,太子从二皇子的贡品中偷了几个橘子,那些橘子是从我家乡进贡的,太子不管小文哭得多惨,硬是把橘子全部给我了,明明很甜,可是那天夜里,我却是一边吃一边哭,太子束手无措,我跟他说想回木叶了,太子说,只要他当上皇帝,他就让我回木叶,我信了。” “三年之后,经过太子不遗余力的挑拨离间,朝中终于有人不满二皇子母后的垂帘听政,意图推翻,于是试图利用太子的名义对抗二皇子,二皇子那边的人可能急了,于是派人进冷宫想私下处死我们。” “我从未杀过人,那一夜却被迫拿起了剑,与太子并肩作战,当听到剑刺穿人身体的时候,我觉得一阵反胃,手抖得不行,但是那时情势紧急,容不得我多想,可是我内心恐惧,剑拿不起来,太子替我挨了一剑后,我才知道,从陪他跨入冷宫之际,我早已无路可退。” “我们顺利杀出冷宫,恰逢有人叛变,太子的舅舅护着我们借势一步登天,斩杀了二皇子的母后,囚住二皇子及一干人等,在一些大势的官员扶持下正式登基称皇,顺便把被虐得皮包骨的十三皇子誉儿带回身边,那时誉儿已经三岁了,却还像一岁多的孩子一样,太子气得把老皇帝所有的嫔妃全部杀了陪葬老皇帝。” “那时候,快意恩仇让我们蘸着仇人的血,在龙椅上笑得酣畅淋漓。” “我们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又遇到了另一个困局,太子被当时扶持他上位的大势官员架空了所有的权力,他又开始变得暴戾了起来,在朝廷上受尽各种委屈,回来就开始自残,一刀一刀地往自己手臂上划,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小文每次都只会哭,他一哭,小誉儿就跟着嚎,那段时间,东宫夜里经常就是哭声一片,我感觉很疲倦,终于意识到,我们没有自己的人,太子的舅舅只是个剑客,我跟太子不过十几岁,甚至尚未及冠,我下意识的,想要守着这帮孩子,于是我开始掩住了良心,遮住了双眼,开始了步步为营的攻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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