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扶楹仙师入仙门前的姓。 早年仙门的修行求清净,偶尔会有人间出身的弟子去掉自己的姓氏,杨雨就是这样的。这只铜环若是扶楹仙师的遗物,白知秋于情于理都该予以保管。 倒是不曾想今日坑到了自己头上。 祠堂外的风雪小了两分,谢无尘带着那个男人坐在背风处,给他掐了张符,免得他受不住寒生病。 白知秋到的时候,他刚给男人换上一张新符。 男人对自己背上附着的黄纸符一无所觉,始终是副木然呆滞的模样。 谢无尘起身,白知秋却冲他点了下头,然后引他到旁边,低声道:“帮个忙。” “何事?”谢无尘问。 “将灵识散出去,识海给我,能做到吗?” 谢无尘:“……” 他觉得白知秋消失了一小会,就开始无理取闹了。 灵魄藏于识海,灵识与识海相连。识海震荡有多危险白知秋比他清楚,甚至昨日还在担心他灵识受伤。结果今天一转眼,就开始提过分的要求了。 灵识散出去的时候,太容易被趁虚而入,所以识海必定是严防死守的。 白知秋微微偏头,目光从微垂的眼尾扫出来,温和至极,姿态却是摆明了的不容拒绝。 “怎么做?” “闭眼。”白知秋上前一步,抬手就在他眼睛上遮了一下。 他的手落下来的时候,谢无尘不由得就闭住了眼。霜寒的风带着药香和一点血味扫过鼻尖,怪怪的。 “凝神。”白知秋又说。 睁眼的时候不觉,闭上眼,两个人之间拉得很近的距离几乎带上了攻击性。虽然他们有过更接近的时候,但此时失去视觉,其他的感官骤然间不受控地敏锐起来。于是谢无尘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因为过近的距离,几乎能感觉到白知秋开口时候细微的气息。 他心头忽而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下一刹,他是真的僵住了。 白知秋的手指落在眉心,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无尽的寒凉感就顺着手指,涌入了识海。 谢无尘无意识地抬了下手,银芒一闪,昭至已经握在手中。 手举到一半,又被自己硬生生压下去。白知秋察觉了他的不适,空余的那只手缓缓地顺着他的小臂捋下去,扣住了手腕。 修长的手指顺势就包住了他收紧的手。 属于他人的灵识探入识海的时候,谢无尘整个人都是紧绷的。但是当他知道这个人是白知秋的时候,他又不可避免地松懈下去。 手被扣住时,谢无尘炸起的满身防备尽数卸去了。 要开命门吗…… 谢无尘没由来地想。 识海已经是最重要的命门了,谢无尘心念一动,没来得及问,就听到了白知秋的回答,直接响在识海里:“不必。” 白知秋的手是冷的,灵识也是冷的。那道灵识太过强大且无可拒绝,在它侵入识海时,谢无尘觉得自己就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叶小舟,根本无从抗拒。 是一种近乎于俯视的威压。 但白知秋给他的感觉是温和的,冷却不寒,温温柔柔地护佑着他散出去的灵识,将周遭一切纳入脑海之中。 谢无尘入仙道之后,曾无数次地散过灵识,却从未有过这一次这般干净且纯粹。灵识顺着他的意念,无尽地蔓延出去。他能感受到祠堂中每一个因为病痛挣扎的人,能感受到在风雪中一片静谧的村庄,甚至能感受到每一片雪在空中划过的轨迹…… 白知秋引导着他进一步凝神,所有的外物在他识海里褪去,于是谢无尘又“看”见了,他所感知到的“人”,变成了虚虚的影,有的实,有的虚。 在另一边蜷缩着的男人只剩了一个动作,他怀里的小姑娘,谢无尘看不见了。 白知秋也看不见了。 谢无尘心里翛然一空,随之识海一震。白知秋的灵识在这个瞬间松了一刹,又一次包裹下来。 “跟我来。”他听见白知秋说。 他像是一个被人护在怀中的孩子,头一遭被人引着,用一种不同的视角去看世界。这种感觉很奇妙,路边一草一木与他相合,他便能看到它们褪去表象后的枯荣兴落。 白知秋给了他极大的耐心,带着他细细地走过了这座村庄中的每一寸土地,才缓缓从识海中撤出。 谢无尘突然有点想挽留。 他抬了下手指,反扣上白知秋手腕。 白知秋很明显地顿了下,将要撤出的灵识在眉心一转。谢无尘只觉有什么在识海中不轻不重地一拨,然后随着一抹细细的寒意重新探回来,白知秋彻底撤开。 那丝寒意并未随着白知秋的离开而褪去,反而又在识海中游走了一周,逐渐消弭干净。 昨日因为破阵和黑影略有难受的识海,此时一片清明。 谢无尘一抬眸,便撞进了白知秋平淡温和的眼睛里。 “你在找什么?” 白知秋没直接回答他,而是微微偏头,点了点自己眉心:“留别人的灵识在自己识海中,是什么道理?” 谢无尘抿了下唇。 或许是他平时总一副板正样,此刻一个小动作竟然有了点谴责的味道。 白知秋一下子就看懂了:是你自己要借的。 他这句本来是警示,被谢无尘一个神情搞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低垂下眼,带点无奈:“无论是谁,以后不行。” 作者有话说: 最近做所有事的状态都很不对,写文也完全写不出来,一万多字未必留得下三千。不过下周稍微清闲了,尽量恢复节奏。 感谢观阅。
第58章 旧恨 等到午饭后不久, 风便小下来了。谢无尘拿着白知秋不知从哪找出来的线香,带男人去村后的墓地埋葬他的女儿。白知秋回到药堂,期间推拒了隔壁大娘送来的午饭, 又在堂前坐了会, 把文松月要的药材写好。 两个人在村口汇合,离开村子时,已经入了夜。 白知秋精神劲更不好了,面色比离开学宫时还要差。他靠在车壁上,用毯子把整个人都裹了起来, 外面还搭着斗篷。 谢无尘收起正在算的阵盘, 伸手抵上白知秋额侧。 冷得像冰。 谢无尘一惊:“白师兄?” 白知秋被他突然的动手动脚扰动,没睁眼睛,不情不愿开口:“做什么?” 谢无尘扶住白知秋的肩膀, 沿着臂膀往下探, 问道:“是受伤了吗?” 敢入他人识海, 自己自然要有受伤的准备。白知秋的来去都太温和, 护着谢无尘没让他受半点罪。 仅凭这一趟在他人识海来去无忌的本事,就不至于被谢无尘一个入仙道不过数月的人伤到。可白知秋的状态,又一直不上不下很难说。 腕心属于命门之一,探灵或是验伤的时候碰的多一些。即便如此,被妄然接触还是容易被主人所伤。谢无尘在手背处停了片刻, 才运起一抹灵转过去。 白知秋没躲没抵抗, 安安分分任他探。等谢无尘撤开手,还补了一句:“探出什么了?” 谢无尘:“……” 什么都没有探到。 这具身体空空的,除却身体里畅行无阻的经脉, 几乎与凡人别无二致。 秦问声说, 白知秋不能运灵, 是因修炼出岔子伤了经脉。但他这一遭灵力在白知秋体内走下来,倒觉得白知秋这具身子好的不能再好了。 仙道的“仙”,一修身,指的是脱开冷热饥寒。在凡人的说法里,叫长生不老,仙道院则称半仙。另一修是灵魄,以灵魄走通天路,进入仙京。从此便与世间无关,真正成仙。 但修炼的时候,二者是不可分离的。灵魄凝灵力,灵力游走于经脉。最大的不同,只在于修灵魄所需的时间更久,更加磨人。 白知秋体内的经脉完好无损,谢无尘又探不到他的灵魄,当即觉得不对。再往深处想,几乎觉得怕人了——白知秋还坐在这同他讲话,上哪灵魄离体去? 有句话叫急则生乱,谢无尘结结实实给白知秋吓了一跳,恨不得翻来覆去把他彻彻底底看清楚。 白知秋被这么一折腾,玩闹心思上来了。他如愿以偿旁观了谢无尘变脸的全过程,觉得好笑:“你怎么了?” 没等谢无尘回答,冰凉的指尖就带着虚浮的暖意贴上了谢无尘探进毯子的那只手,还轻轻晃两下,撩人似的:“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么点修为就去探别人灵魄的?” 平日里,白知秋太放纵他,让谢无尘忘了探灵最重要的一点——自己的修为必须要在对方之上。不然,对方想要瞒点什么,来得太轻松了。 谢无尘别开脸,不想理了,但搭在斗篷下的那只手却不听他的。于是片刻后,他乖乖认命,听话地熄了灯。 黑暗降下来,薄薄一层。谢无尘侧耳听着车外风声,慢慢拢住白知秋的手,低声道:“睡吧。” 白知秋“嗯”了声,窸窣寻个舒服的姿势。未几时,呼吸已经变得平缓安然。 谢无尘垂眸,在黑暗中端详着他的轮廓,偶然地想起,他十四五岁的年纪里,夜里常惊醒。醒后,他便在黑暗中睁着眼,数着自己的心跳等天明。 滴漏声,风声,还有很久很久才能传来一声的打更声。和浓沉的夜色共同织成了他的记忆。 先生敏锐,不多问,白日里课业照常。到了晚上,他搬把椅子坐在床边。谢无尘半夜再醒,一转头就能看到床边人的轮廓。 或许是知晓有人在守着他,惶惶不安的心思有了归处,夜晚自此没那么难熬。 心思定下来,自然没了恼人的噩梦。 他问过先生累不累,先生说,你愿意守着什么的时候,自然是不累的。 谢无尘又问,费心竭力教引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先生说道,我要天下昌平,要黎民宁乐,要苍天朗朗,沉冤昭雪。 谢无尘一骨碌翻身,鲤鱼打挺坐起,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或许是他震惊的样子不像作假,先生就笑,笑够了摁着他脑袋把他往被子里塞:说什么信什么,给你根棒槌你当针吗? 停一停,先生又说,我不求你出将入相,学些诗书礼仪,不致贻笑大方便好。最多待你及冠,开宗立府后,时节时给我奉盏茶,足够了。 那些是在偶尔之间,可以从犄角旮旯中窥见一二分浮光掠影,织成谢无尘寥寥的无光无彩的过去。 不知此次往浮关阙,能否见到先生。学宫此番遇难,先生又是否愿意回到学宫。 想着想着,谢无尘又没由来地有些发愁:先生回到学宫后,日后在碧云天上相见,他该怎么面对白知秋。 毕竟白知秋教引了夕误。 但是冲白知秋那张比自己大不了三四岁的脸,谢无尘断然喊不出“师祖”这样离谱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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