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尘目光垂了一霎,道:“我年后便及冠了,哪还能长?” “二十三,窜一窜,怎么不能长。” “二十五,鼓一鼓。”谢无尘学着白知秋的语气念,“白师兄而今的年纪,没有二十五岁吧。” 而今的年纪,仙道院的说法,说的是所用的外貌与身形的年纪。 成仙身的时间有早有晚,故而没人深究年纪,最多问问师从辈分,算不上什么冒犯的话题。 何况白知秋用的还是自己原本面貌,放到仙道未绝时亦能称一声少年英才。 白知秋道:“我说我成仙时尚未及冠,你信吗?” 谢无尘在白知秋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鬼使神差的,他说:“信啊。” 白知秋就笑:“你信,所以我没说谎。” 谢无尘:“……” 不对,等等,这个逻辑有问题。 但是白知秋已经不听他说话,自顾自换个方向,接着排队去了。 作者有话说: 死亡枕藉,十室九空。户丁尽绝,无人收敛。出自明代骆养性的奏疏。 感谢观阅。
第61章 传言 随心所欲, 不讲道理。 谢无尘越想越觉得自己占理,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了暗亏。但对上白知秋,他又不想与他在这种小事上争, 于是转过身, 向其他地方看过去了。 白知秋倾身倚在廊柱边,闲闲地套旁边人的话。谢无尘听了几耳朵,没听到有用的内容。他心里默念了几遍心法,摒除掉乱七八糟的杂念,又运起体内灵力, 缓慢地走周天。 不算大的药铺被乌泱泱的人头挤满, 吵吵嚷嚷,容易让人从心底里烦躁。白知秋不喜欢这样的地方,问了个差不多便转过头跟谢无尘闲话:“松月未曾告知我需得给她备多少药材, 现在看来, 我们怕是得多跑几家……” 他话音没落, 就听得铺外一阵嘈杂。 有人满手鲜血, 几乎连滚带爬地撞开乱糟糟的人群往药铺里冲。原本还算有序的队伍瞬间被搅和得七零八落,一时间,咒骂不绝于耳。 谢无尘眼看那人踉跄着冲上台阶,抬手便拉了白知秋一把。 扑过来的人没跨过门槛,他在低平的门槛处绊了一跤, 直挺挺栽倒在他们面前, 抽搐两下,不动了。 这个人手上尽是鲜血,现在离得近了, 甚至能看见他手指间还篡着一块皮肉。现在他栽倒在地, 露出脖子后被洇出深色的布巾。 “喂, 你们……”小药童急匆匆从柜台后跑出来,“乱什么呀?” 话说一半,他脸色就变了,扭头去喊郎中:“先生,先生!” 目睹了全程的一个人不知情况,一边擦搓衣服,一边还能骂骂咧咧地冷嘲热讽:“赶着投胎啊?” 谢无尘皱眉,看见地面上缓缓蹭上的一层血渍,一怔。 他怔神时,白知秋已经蹲下,抬手拨开那人后颈处的头发和长巾。原先还算轻松的脸色在看清这个人后颈血洞的刹那,彻底阴沉下来。 这人后颈已经破的不成样子,甚至能看见森白的颈椎骨。在其上,一个黑黝黝的洞伤,耀武扬威地朝他们咧着嘴。 白知秋沉默片刻,转手探上男人颈侧,对赶来的郎中很细微地摇了下头。 动作的指示意味明显,郎中同样愣住。小药童又急又无措,小声而急促地问道:“这……先生,我们怎么办啊?” 白知秋撑膝站起来,向四周环视了一圈。在经过谢无尘时候,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停了片刻。 谢无尘第一次在白知秋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好像能为之命名为“茫然”的情绪。 他在茫然什么? 又为什么要茫然? 谢无尘强硬地握住白知秋的手,用帕子给他擦着沾血的指尖,低低地唤了声他的名讳。 白知秋目光错开,隔一段距离,落在那人后颈的血洞上。好久,他听着四周的混乱嘈杂,微微低垂下眸子,随之动了一下唇。 谢无尘没听清那两个字。 “先把他扶到后堂。”郎中拂袍起身,“三七,你去他家里找人。” 被叫做“三七”的药童忙不迭拨开人群,刚跑走几步,又扭头回来,支支吾吾:“先生,他不是昨天半夜来敲门吗?他家人不是都病了?” “你先去。”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变成这样了?”另一个小药童也赶了出来,跑到郎中身边,有些瑟缩,喋喋道:“先生看得出是什么病症吗?这次的时疫瞧着没这么厉害啊……” 坐堂的郎中身形削瘦,药童更没什么劲。其他人又被这血糊糊的场面吓到了,根本不敢上来。谢无尘怕沾了白知秋的袍子,上前搭手。 “三棱,少说几句。”郎中眉头死锁,“把褥子搬一边去。” “哦,好。” 突然间死了人,外面旁观的人一时间不清楚,但反应过来后,又该如何? 现下齐郡的疫病尚未引起恐慌,没必要把这里变成第一个风暴眼。 小孩没力气,做起事情倒手脚麻利。白知秋安静地跟在后面,一声不吭挡住其他人投来的视线。 不过这么几步,他的神色已经平静下来,不动声色道:“三棱,你的药配完了吗?” “啊?没有。”小药童还跟着郎中在安置死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点名,转过头时候都是懵的。 说实在话,他跟这个看着文文弱弱的白衣公子可能对不上气场,此时一对上眼,就有点害怕。 “你出去吧。”白知秋又对谢无尘道。 谢无尘与郎中对视一眼,又看向白知秋。片刻后,他点头出去了,三棱跟着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白知秋反手带上了门。 郎中放下手,背对着他站着。 白知秋没有跟他虚耗的心情,开门见山道:“齐郡的疫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语调太平,不可避免带上了沉重感。这种情况下,如此平静的语气,太难出在一个普通的富贵公子身上了。 “不如公子先说说,自己是什么人吧。” “永和三十五年,也就是一百七十三年前,芜西一带生过一场时疫。”白知秋道,“在下不才,略知些许药理。” 郎中先是松下了心,紧接着又有些恼怒。但不等他再问话,白知秋就自顾自说了下去:“然而,芜西疫病未止,一百七十二年前,疫病蔓延至孟南一带。” 长则三日,短则一刻,染病者即死。夜闻鸦鸣鬼哭,不见村巷人烟。 孟州的疫病在短短一年间,带走了一城上万人性命。 白知秋敛眸,温声道:“这是孟州疫病。”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知秋自己都怔住了。 他觉得自己脚下有些发虚,身体却笔直地钉在原地。 他好像被抽离出来了,一半冷漠地盯视着躺在床上的人,对他说你徒劳无功,宿命难改;一半护佑着他仅剩的一点理智,对他说灾祸初现,尚有转机。 手指尖猛地一痛,白知秋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走了神,手指在暖炉一个地方摁得太死,被灼到了。 他转身,目光温温沉沉地落在门扇上,顿了一下便收了回来,是一个不经意的留神。 郎中以为他是担心有人听到,上前两步,在他面前站定。 “孟州疫病,最重要的,是要及时找到染上疫病但尚未去世的人。” *** 坐堂的郎中去了其他屋子,另一个药童被支使走传话,仅剩的这一个立马脚打脑壳,边配药还要边告知他人稍候。 即使忙到如此程度,他还能分出心思同谢无尘说话:“你家公子和先生在里面要聊什么啊还要撵走咱两。” 周天走一半突生变故,卡在中间不上不下。谢无尘脑中现下完全是一团乱麻,灌上一耳朵不带停顿的词,一时半会还得析捋清楚:“他许是觉得疫病发的蹊跷。” 三棱顺理成章地将谢无尘当成了自己人,一开口就是竹筒蹦豆子:“蹊跷?确实来得奇怪,今年刚过四月,春衫还没脱呢,莫名其妙就起了病。你也看见了,一染上起一身疹子,挠挠就破皮流血。刚开始城里吓死啦,小点的铺子完全装不下人。过了一两个月,虽说没治好,可也没见变厉害。只是这日子什么时候算是个头啊?” 谢无尘点头,帮他提笔记账,问道:“这疫病怎么起的,有什么说法吗?” “有啊,说是苍郡那边来的。先前家里伙计去苍郡进药材,苍郡又说是北函关来的。欸你知道吗,去年北函关吃了败仗,死了好多人。先生说,这种病死人多的地方最容易生。那种地方污秽横生,说不明白的,早年不是没有过,每次都不大一样。” 谢无尘写错了一个数字,他平静地将错误划掉,下方另起一行,听小药童继续说:“……说实在的,齐郡跟北函关离得远,可有人愿意跑,苍郡好玩的可多了。还有个玄乎其神的说法,说这个病是妖师搞的。” 妖师。 这个词对于谢无尘本便有些敏感,尤其在它与“北函关”三个字放在一起时,再加上一个“疫病”,谢无尘想不留意都不行。 “妖师不是已经伏诛一百四十多年了?” “都说了是妖师了,生生死死的谁信哦?你这么老大一个人,觉得那种神神秘秘,神乎其神的仙仙鬼鬼能用常理想吗?” 谢无尘默默地将算账的结果又对了一遍,眉心蹙着,不答话。 “能这么说也有依据的。”三棱把装好的药包系好交给病人,用另一种更加装神弄鬼的语气说,“今年四月下过一场雨,地底下爬出来好多好多小虫子,密密麻麻,看得人害怕。我不留神给咬过,肿了好几天才消。就有人说,是当年妖师死得不甘心,要把大周和我们连本带利地报复回来。” 这小药童没防备,话多,但是说得实在不在调上。谢无尘心里记了一道,没全部当真。他忧心白知秋跟郎中谈的事情是不是谈明白了。那会在前堂,白知秋落在他身上的那一眼,太虚无了。 就好像连白知秋自己,都不知道落这一眼的意味是什么。 偏偏又沉重得谢无尘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他的思绪还没找到一个出口,三七又急急忙忙闯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扶住柜台,急问:“先生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第62章 救人 屋内死寂。 白知秋垂眸敛手而立, 指根长长短短的丝线被他捻在指腹间。其中一根长长地延伸出去,一直缚上男子的手腕。 直到拍门声响起,三七急促地喊着人:“先生, 先生!” 白知秋霎时收回丝线, 转身把门打开一条缝,将人放进来,询问道:“何事?火急火燎的。” 三七撑着膝盖,鬓边尽是薄汗,鼻尖通红:“先生, 我敲了半天门没人应, 想托隔壁人家帮忙喊的。”小孩喘口气,“可是隔壁那家今早也病了。当家的起了疹,腿上一条大口子, 怎么喊都醒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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