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梦魇住似的。 “知秋?怎么了?” 白知秋没有回答,缓缓地转过头,眼睛雾沉沉的。 明信怕惊着人,很小心地想拍下白知秋的肩膀。 下一瞬,蓝光乍现,清冽冰霜寒意瞬间弥漫,白知秋并指如刀,直直指向明信咽喉。 明信急退一步,挡住白知秋。 “知秋!” 白知秋在断然的喊声中收了手,愣怔地站在原地。好一会,他眼中雾气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荡。 好久,他才阖上眼,轻声问道:“明掌门,湖后是哪?” “是一片天坑,一直都在。怎么了?” 白知秋确认似的:“明天是个晴天。” 明信愣了下:“是。” 明信听见他轻轻地缓了口气,紧绷的肩线逐渐放松下来。 “是做噩梦了吗?” “我梦见我躺在黑暗里,很多人在喊我的名字。”白知秋轻声道,“还有尸山血海,我……” “梦多虚妄。”明信止住了他后面的话,扶着人坐下,半蹲下身,让白知秋一低头就能看到他。 “可我学了一点卜术。”白知秋垂眸,眸子中盈着一层光,“辰陵的风水阵局,是不是被人动过?” 那一瞬间,明信终于明白,他到底有多聪慧。 这世间,最难修的是卜术,因为卜术只吃灵窍。有时候,一场囫囵大梦,已经抵得上许多人一生所能到之处。 可窥天道者,总是要过得更难更苦。 在这么短短几句话里,明信隐隐约约地感知到,白知秋或许,走不了通天路了。 杨雨交到他这里的小仙君,要折了。 *** 白知秋在这一场梦之后,再没算过什么东西,最多在无趣时,用卜算的东西摆一些卦象。 剑法虽然练得勤,但不多花心思。多余的心思,他花在了其他道法上。符箓咒术,奇门机关,但凡辰陵宫现下拥有的典籍,他都能用上三四。 明信在辰陵宫不变的风月中等到了白知秋从青葱少年长成翩翩公子,等来了辰陵宫春来的第一场雨,和在那一场春雨里再一次回到辰陵宫的人。 杨雨撑一把白伞,行走在雨幕中,恍惚如当年与他讨下辰陵时。 白知秋向杨雨拜了一礼:“师兄呢?” “他还想在人间行走几年。”杨雨望着他,“你呢?” 白知秋极轻地蹙了下眉, 修者的时间很长,短短五年其实很难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痕迹。明信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出现在杨雨身上的颓象,还有修为的衰退。 “我上通天路。”白知秋轻声道。 但明信没有想到,杨雨上了仙京,白知秋却没走过去。 明信看见他撑了杨雨回辰陵宫时打的那把伞,绕过水洼,抬步上阶,一如往常般推开阁楼的门。 “杨雨仙师去仙京了?”明信抹平了桌边一隙裂痕,问道。 白知秋愣了下,“嗯”一声:“是。” 明信就懂了,良久之后,点了下头。 “那你……” 白知秋眸色平静,他坐回桌边,抖了下桌上宣纸,开始研墨。 “我回头了。”他道,“师父告知了我,她曾如何改了辰陵的阵局。” 窗外的雨乍然下大了。 闷雷滚过屋顶,划过天际的闪电映亮了白知秋无波无澜的眸子。他倦倦地向外看了一眼,便就此收回目光。 “辰陵的阵局太小,不够。”白知秋边说边画,辰陵阵局逐渐在笔下成型。在第二张纸上,他起了另一个阵局的初形。 “现下,仙路已经到了尽头了。”明信劝道,“你想做什么?” “不是留给仙路,是留给后世。” 留给后世。 这话说得太没道理,且狂妄。 在明信眼中,白知秋一直在事不关己的。没有什么能让他特别注意,也没什么能占走他的心神。 好似这世间一切皆如过眼云烟,看过,便罢了。 一切皆无不可。 可他就是这样做下去了。 白知秋用的时间比杨雨用的时间更多。整整十七年,天坑中才落定了所有的阵眼。 阵成之日,落了一场雪。风扬起白知秋的衣袂,天地浩然,飞雪寂静。 属于学宫的传说,就是在这时才开始的。 *** 其实除却明信和白知秋,已经没人知道了:汀舟学宫最开始更名的想法,是明信提出的。 明信说,辰陵自古避世,叫桃源吧。 更名这事白知秋不太上心,明信写名字,他就在旁边静坐凝神。 他本该是听不到外界话语的,但在明信自言自语的这一句话落后,却骤然睁开了眼。 “世如江河,何来桃源?”白知秋反问。 明信沉默许久,换掉了那张题字,问:“你如何想?” “仙道皆没落。” 白知秋又阖上了眼。 是,连仙道都没落,世间何物能够长久?所谓桃源,也不过是世人一时的逃避罢了。 等了好半晌,明信等到笔尖的墨都要干了,白知秋才又睁开眼,道:“世如江河,方隅寸地,是为汀洲。” 明信重新润了笔,落完“汀”字,白知秋起了身,从他手中接过笔,写下了第二个字。 一笔一划,落得淡然而平稳。 “舟”。 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 最终于纸上落下的,是“汀舟学宫。” “它是留给后世的。”白知秋隔空点了点未干透的墨痕,眼角很温柔地敛下去。 明信却看了那张字许久许久。 作者有话说: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出自李白《拟古十二首·其九》。 刳木为舟,剡木为楫,以济不通。 出自《周易·系辞下》。 《易经》还是蛮好玩的,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看看。 今天满课,摸了两节鱼,不加更。 感谢观阅。
第47章 风波 “那座花费了整整十七年的大阵, 就是万象天封禁大阵。以此为始,汀舟学宫正式落成。” 谢无尘捂着白知秋的指节:“以人力改换天地阵局需要代价。所以,连你和明掌门在内, 八个人, 分别镇着万象天八座阵局。” 白知秋没说是不是,阖上眼,抽回手,“好了,时候不早了, 你去歇罢。” “白师兄。”谢无尘轻声喊住了他, “我信你。” 白知秋身形一怔。 “那些黑气,我相信与你无干。” 良久,白知秋只是笑了下。 谢无尘撑着手臂, 坐在屏风外将就着小憩了片刻。白知秋不知睡没睡, 再往外看的时候, 天已经亮了。 冬日天亮得晚, 见光便代表时候不算早。白知秋由着谢无尘给他取衣裳,乍然问道:“我的玉简呢?” “你的玉简……”谢无尘愣了下,从袖中摸出给他,“在我这。” 白知秋不配玉简,因为他所执的便是掌门令。明信不理学宫事务, 诸多事宜, 多仰仗白知秋。 “阵阁那边许会用上一些时间。你不必跟着我,替我回一趟碧云天,将我的伞带下来。”白知秋接过, 温声吩咐, “你常在书房, 窄榻的右下角,有一道暗匣。将暗匣中的东西一道带上。” 谢无尘神色不虞,眼神像是要剥掉白知秋这一层伪装,看透他此刻到底又想引人做何。 白知秋抬手挡了下他的目光,无奈道:“我没有唬你。伞很重要,我们不能带走,和掌门令一并托予掌门,他明白我的意思。匣中是‘夜归’,我的佩剑。现下我无法运灵,防身之物还需带些。阵盘还有黄表纸放在书房中何处,你知晓。” “伞送去后,去藏书阁寻你吗?” 白知秋“嗯”了声,又否了:“我在白玉阶下的传送阵等你,直接来便好。” 谢无尘缓缓松开手,看白知秋穿上月白的广袖流云长袍。夜里所有难以见之于人前的脆弱,都变成泛白的天。 *** 昨日里的雪下得大,今日却放了晴。 放眼去时,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白知秋握着金笔与竹简,从三百白玉阶上一步一步慢慢走下来。 姜宁领着十数个凡人,站在阶下。 白知秋一个一个核对过名字,待他们都上了白玉阶,才道:“毫无异常。” 姜宁早在凌晨核对了名册,此刻见白知秋皱眉,汇报道:“今年冬时是阵阁弟子当值,在值弟子的身份已核对。” 白知秋微微沉吟:“无论从何处,都说不通。” “昨日,我借了周师兄的玉简,待余师弟从千象院脱身,彻查符阁。” “未必出在学宫。”白知秋敛目,“在我传信前,掌门令收好。” 姜宁深深地望着他。 没有人知道陆积玉之死背后所匍匐着的是一只妖邪、还是更可怕的巨兽。姜宁觉得自己或许应当对白知秋嘱咐一句“你要小心”,可他看见白知秋平静的面容,整个人便好似被那平静之后的深潭溺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小师弟在哪?他怎么办?”姜宁乍然问道。 “一会他会来,你让他回去便是。” 在白知秋微顿的空隙里,姜宁见缝插针道,“你又哄人家一次?” “未知之境,他还太小。” 姜宁接过金笔和竹简:“可我记得,北函关是他的心病。” “该到之处,终究会到。他并非是入世之心……”白知秋温声道,“姜师兄,要劳你们费心。” 白知秋太淡然了,淡然地不像在交代什么:“我离开后,封锁白玉阶。” 姜宁面色骤变。 白玉阶是学宫更名后落成的,不管是入学宫还是下学宫,只能通过白玉阶。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要阻绝外界与学宫的联系。 他要把学宫变成无人能入的河中之汀。 “小师兄……”姜宁总也觉得白知秋今日的话一句都不能细想,“你为何连我们都瞒?” 白知秋不笑的时候,眼中神色尽数是冷的,那种冷是一种封冻万里的苍白和冷寂。老天给了他一双桃花眼,却剥掉了他该有的喜怒哀乐。他好似生来没有七情六欲,风花雪月、红尘烟火落在他眼里,与路边一花一草无甚区别。 姜宁觉得,就像现在,他虽然在看着自己,却始终透过他,在看一个不为人所知的过去或结局。 “小师兄。”姜宁收敛了心绪,低声道,“你既然叫了我上百年的师兄,那我自恃是你师兄,多问一句,你自己怎么办?” 白知秋些微地错了下眼,然后很轻地眨了下,笑了:“我么……” 他的话还没说出来,旁边先插进来一道声音:“白师兄。” 谢无尘一手抓着月白色的布袋,带子结成了一个很漂亮的活结,只露出冰蓝色的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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