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待他安顿好之后,南离竟不知从那拉了个椅子,在他身畔坐下了,美其名曰:检查课业。 然后这位高龄弟子就坐在他身边,一会东张西望,一会百无聊赖地玩他的南明焰。 讲师是个儒雅的年轻鹿妖,一副儒生打扮。他显然被吓到了,此时正目不斜视地讲他的课,试图当南离不存在。 弟子们显然也被丹景君吓到了,为缓解凝滞的气氛,鹿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他在凡间听闻的话本小说。 南离眉头一皱:“你不喜欢?明天我和师兄说声,让他换个——” 逄风无奈道:“停。” “丹景君,你要是再捣乱,我就只能请你出去了。” 这招果然管用,南离乖乖闭了嘴,又开始自顾自地玩那簇火焰,眼神竟然有点委屈。 放课后,他又忍不住拦住逄风问:“你为什么不喜欢这个故事?是因为没有皆大欢喜?” 逄风:“并非不喜欢。” 他想了想:“南离,你想必也去过沛城数次,或许也会发觉,就算下榻的是不同的客栈,每家客栈却都有相似传言。” “基本都是落魄凡人,在客栈中住了一宿,梦见金龙满天、鸾鸟飞舞或是仙人传谕,第二日拔得魁首,飞黄腾达。可这登云试又出过几个状元?” “你我都心知这只是个噱头而已。这故事也一样。恐怕是哪个写话本为生的落榜书生,为话本编出的序词罢。” 南离的话语一时被哽塞在喉间。 然后—— 逄风去剑阙,与弟子们一同练剑,南离在校场与剑阙长老谈笑风生,眼神却一直往逄风身上瞄。 他练剑时的身姿极美,像蹁跹的蝶、回旋的燕。南离不禁有些看呆了,全然没听到剑阙长老在说什么。 他的前主人,那位长夜太子善于剑舞,长夜王生辰时,太子常以剑舞助兴。其行剑身姿如游蛟,似惊鸿,无一人不拜服。彼时的草书圣手见之,也惊为天人。甚至因此挥毫大进。 狼就算憎恨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剑法高深。可林逢在剑上的造诣,却与他不分上下。 可怜的剑阙长老被彻底冷落了,南离足足看他了一个时辰。 逄风练完剑,就收拾包裹,去了郁木境。 他答应了常青木,为他送些灵土。常青木近些天迷上了郁木境。无课之时,常常在郁木境挖个坑,化成一棵小树。 按他的话说,就是真的很自在。 逄风不是妖,理解不了。他刚一踏入郁木境,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往日郁木境充斥着化作原身的妖怪,妖总要释放天性,因此总是吵吵嚷嚷的。可今日郁木境却鸦雀无声。一只肥肥的小雀从树洞间露个头,又受惊似的缩了回去。 紧接着,逄风就知道了郁木境为何如此静寂。 白狼不紧不慢地从树林间踱步而出,它今天毛发似乎梳理过,又涂了灵膏,显得格外柔顺,甚至散发着一股香气。 两条长尾长虹游龙般舒展着,见逄风来了,白狼纵身一跃,看似无意地与他擦身而过,尾尖的毛有意无意拂过他的鼻尖。 有些痒。 ……狼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第40章 情花 逄风百思不得其解。 狼却先开口了:“随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带着满心疑惑,逄风跟着狼向前走去。郁木境依然是生机勃勃的模样。逄风瞄到一旁的泥土上,生了棵奇异的小树。 小树枝叶并不繁茂,叶片却很奇特。叶络泛着淡淡的金,叶尖嫩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此时,这棵小树正极为人性化地……在发抖? 逄风试探道:“常青木?” 小树摇动着,用枝干点了点头。 狼似乎有些不满,用尾巴不住拱他的腰,推他向前。 逄风蹲下身,从乾坤袋中取出灵土,递给小树。树上一片叶飘落下来,叶络金光浮动,牵引着灵土到树根下,常青木传音道:“谢啦。” 语调依然轻松洒脱,逄风却听出了其间一丝难以察觉的脆弱。 他低声道:“无事,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便好。” 常青木沉默了片刻:“没事,我只是……想在这多陪陪泠泽。” 逄风这才注意到,在小树的树根处,此刻正放着一只枝叶编制成的精巧棺椁,大小正好能放下一只蜜蜂。 叶片金纹密布,正是不死树的叶片。 “我的肉至少能维持尸身不朽……”他摇了摇枝干,“林逢,丹景君似乎找你有事,你就不要陪我啦。” 逄风:“……好。” 这无忧无虑的少年,从幻境中出来后,到底和从前不同了。他从前被族人保护得极好,从不知人心险恶,世事无常。 在淮安身为奴隶,历经千辛万苦活下来,唯一与之同患难的挚友却只是幻境编织出来的,聊以慰藉的一场梦。 逄风不由心惊于淮安之主对人心掌控的可怕。他似乎在一瞬间洞悉了所有人的过去与未来,又编织了他们一生永不会历经、却与现实只差须臾的幻境。 若是长夜王不曾回头寻找母亲,他和南离,也许就同幻境一般,不必行至陌路。 若是淅洺化出真身救众僧时,有一人曾为她辩驳,她也不会失角叛佛。 简直像……他们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这倒让逄风想到了一个人。 蜃仙人。 相传她幻境造诣极深,性子却古怪难捉摸。每逢登云试,焆都便会向她借伞。所谓蜃境,不过是她掌中旋转的一把朱伞。 ……如果能见到她,必要询问这幻境隐藏的秘密。 狼的尾巴卷住他,简直半拉半拽带着他往前走。钻入榕树洞后,眼前豁然开朗……依然是那恍如隔世的、属于他东宫的景象。 南离在他面前化成人形,坐在案前,淡淡道:“坐。” 逄风只得坐在他对面的交椅上。 这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他从前惯常坐在案前批奏折,有时候累了,便伏在案上憩一会。宫人来报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便扶着额头,淡淡地应。 南离伏在他脚边的软垫上,时不时不满地从喉间挤出几声咕噜声。 而如今他的狗坐在案前……而他坐在客座,这位置,一向属于那对兄妹。 逄风环顾四周,忍不住道:“原没想到,南离竟喜欢如此装潢?” 曾有人如此评价过他的寝殿:简直不像活人能待的地方,没有一点活气,除了他,无人能待下去。 也是苦得南离。 南离摆了摆手道:“只是习惯了。” “我这次叫你来,是想送你一件东西。” 他紧盯着逄风的眼睛:“林逢,在淮安,你帮了我不少忙。如果没有你,师尊那我肯定交不上差的 。” 逄风:“不必道谢,若是没有我,以你的修为,恐怕早就得旗归来了。” 南离摇了摇头:“不,这不一样。” “而且……幻境中的我,也想让我将它给你。它本来就是你的。” 他摊开掌心,掌心中躺着一朵重瓣焰花。焰花腾空飘起,落入逄风的掌心中。 逄风终于知道了先前南离在他身边鼓捣火焰,到底是在做什么。 南明焰花的温度依然和体温相差无几,触手温凉。它几乎没有重量,逄风却感觉掌中的花沉甸甸的,如一块铅石。 是一颗心,一颗属于兽的炽热的心。 火兽的火焰,哪怕再强横炽热,也绝对不会灼伤心仪之人。 他又怎能不知,南离这般心意。 可逄风却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南离见他收下焰花,碧绿的眼都亮了几分。如果此时他显露出尾巴,肯定已摇个不停,他望着逄风,似乎期待他说些什么。 逄风狠下心肠道:“既是友人所赠,那我便却之不恭,多谢南离了。” 那双碧绿的眼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逄风装作全然不知的模样:“南离还有什么事吗?” 南离不说话,依然望着他的眼睛。 不好。 他的狼从未对他露出过这种类似雨中淋湿的小狗的委屈眼神,逄风现在才发现,他根本对此没有一点抵抗力。 ……不如再陪他一阵罢,反正过些时日,他也要离开九阙了。 逄风思索了片刻:“南离,我近些日子欲出山门,去见个故友。只是九阙弟子于第一年见无法私自出山门,需有师兄师姐陪同。我与师兄师姐交情并不深,不如——” 话音未落,南离的狼耳便在“砰”一声中,弹了出来。
第41章 遇女 云长老在山门口哼着小曲,秉着卷《灵宪图》翻来覆去地看。他记性好,基本九阙弟子的生辰八字,看一遍就能记住。 闲来无聊,他就蹲在山门口,去推弟子的运。命格他见了千千万万,感兴趣的却没几个。 比如命犯羊刃的南离,以及……年纪轻轻就天人五衰的林逢。 羊刃司刑,气力强硬,命主暴戾,它是横在命里的一把尖刀,伤己伤人。 云长老精通紫薇斗数,南离的生辰,甚至是他逆推出来的。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命格是青鸿,最烂则是林逢。 但奇异的是,林逢和南离的命格竟是互补的,只要林逢在身旁,羊刃的暴虐便会受压制。 可云长老依然隐隐觉得不对。 他掐指推运,推着推着,就望见南离和林逢一边闲谈,一边向他走来。 他一溜烟地蹦了起来,腿蹲久了,有点发麻,云长老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逄风见到他,客气道:“云长老。” 南离哼了一声,没有应答。 云长老目光透些怀疑,在他们身上来回扫了几眼,随即一把抓住南离的手:“南离?你可让老夫好找,你身边这小友莫非正是我算出的桃花?这下可有人治你的倔脾气了——” 南离黑着脸,一把抽出手:“师叔今日怎这么有闲心?不与师尊下棋?” 云长老“啧”了一声道:“你又拿你师尊来压我?我与崇晴下棋,十次输八次,还下个什么。” 他凑过来:“还是推命有趣,你还是先说说,你身边这小家伙是怎么回事?” 南离咬牙切齿:“师叔,他只是九阙弟子而已。我带他出去,是有公事要办,师叔莫要说笑了。” 云长老咂了咂嘴,似还想说什么。南离就强硬地拉着逄风走了。他大步流星,逄风细瘦的手腕被他攥得有些发疼。 逄风侧过脸去问他:“你生气了?” 南离叹了口气:“你别放在心上,云境……我师叔他就这个性子。” “他因这断命之术,搞得己身五弊三缺……也是个可怜人。” 山门的守门弟子见南离来了,根本不敢拦。逄风借着他的威风,也跟着出了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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