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吃怎么行?”陆成南急得眉毛都竖起来了,“还有两天就结束了,等我出去,我让我爷爷把那个死人教训一顿去。还有是哪个送饭师兄受了他的收买,也一并查了,严惩不贷!” 林煦见他坚持,就和他一起吃了,心中无比感激。 这饭本来很难吃,他们都实在很饿,吃着居然比以前吃过的任何饭都香。 过了才没一会儿,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院子里有棵香樟树。林煦拿了把小刀削树枝,准备做个弹弓,打飞鸟吃。陆成南也来帮他,把树枝砍下来一些,准备在院子里生火。 他俩忙活了一下午,什么猎物都没打到。因为根本没有飞鸟经过他们的院中。 林煦在廊下静坐,越发心难静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难耐的饥饿之间,他忽然意识到,早在饭食被克扣的第一次,他就不该忍耐。 他不该让那个姓白的得寸进尺。 一开始他还反省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什么地方得罪了前辈。现在看来,他的所谓反省就是懦弱的体现。 懦弱是一种更不易被察觉的恐惧。 因为懦弱,所以忍耐,所以闭口不言,所以变得懦弱。 诚然,他和白水鸿的修为差距悬殊,白水鸿一根手指就能灭了他,可是这又如何?修行人修的不就是一个逍遥洒脱,自由来去,若是他不再自由,他岂非亲手为自己打造了一座心牢。 若是忍耐时不觉得自己苦,境界也算圆满。但他忍耐时已觉得苦,要是强行忍耐,何尝不是一种因恐惧而升起的法执? 世人说,仙人都要脾气好,说话柔和,对苍生慈悲。他曾想,若是他骂了白水鸿,便是对白水鸿的不慈悲。 然而,他的退让忍耐,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也是苍生的一员,为何他不可以对自己慈悲? 若他心里有无限苦楚,又要如何对旁人慈悲?更谈何救苍生、渡万物? 捱到晚饭时分,夕阳西下。 白水鸿摇着折扇,身后葛枣儿提着大盒小盒的吃食,他随意揭开其中一盒,红豆沙点心的香气飘逸而出,分外香甜。 院中的两个人都闻到了这阵香味,肚子一阵咕叫,心里都是怨愤。 “雅照,最近如何,你还好吗。”他说着,用手指骨节叩门。 门开了。 开门的赫然是白水鸿心心念念的小师尊。 面容俊秀,姿骨清削,一身简朴的深蓝弟子服,衬着白皙的皮肤,越发显得沉静深秀。林煦漆黑的双目静静地盯着他,犹如深潭。 仅这一眼,白水鸿便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而来的是狂喜。 他就知道饿几天会有效!小师尊果然肯见他了!小师尊……还是这么好看…… “悟执仙君,我有一事不明。” 林煦的语气犹如寒冰利剑,可白水鸿居然感觉不到丝毫的冷意,还在那沾沾自喜。 “您……您说。”白水鸿太紧张,一不小心就用了敬称。 “已经连续三天了,仙君为何屡屡刁难于我,我不明白。”林煦质问道,“难道说,仙君的爱好便是克扣弟子的饭食吗?” 林煦冰冷的眼神终于让白水鸿反应过来,他好像又让小师尊讨厌了。 可是怎么回事,小师尊这种厌恶的眼神,反倒叫他升起了隐秘的快乐。白水鸿感到自己如飘云端,至少小师尊现在看着他,终于小师尊肯看他一眼了! 第14章 出世修道·十四 “雅照,你怎么能这样冤枉本座,你有证据吗?”白水鸿连忙辩解道,“你是本座的准弟子,本座怎么会薄待你,这不是专程给你送吃的来吗。” 林煦想大骂一声滚,可是良好的素养让他骂不出口。他的手气得颤抖,攥紧在袖子下,憋了半晌,鼓起勇气大声说: “悟执仙君,人在做,天在看。这世上没有秘密,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天地也知道。要是我冤枉了你,那我可以给你道歉,但要是你做了亏心事,你必须向我和子傅道歉!” “不管怎么样,道歉就对了嘛……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对不起,雅照,都是本座的错……” “我说的是向我和子傅道歉!”林煦从他的道歉里听不到半分诚意,只有满满的敷衍。 “你如果真知道错了,就知道你害的不只有我,还有与我同院的陆子傅。我不管仙君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是好心还是歹心,但你错了就是错了,这和修为地位无关,我今天在这里,只想论一个公道!” 白水鸿被骂得发傻,他没想到小师尊竟然这么生气,连忙说软话:“雅照,本座都道歉了,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林煦的下颌紧了紧,这人根本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他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他不止要悟执仙君向自己道歉,向陆成南道歉,他还要一个公道。 可是白水鸿只是一味地说道歉,一句话颠三倒四反反复复地说,不见诚意不见悔改,说得他听腻听厌。 再说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林煦失望至极,两臂用力“砰”地合上了门,门板差点扇到白水鸿的脸。 陆成南走过来:“你还好吗?” 不太好。 林煦眉头蹙起,他失败了。 他好不容易克服了恐惧。可是该属于他和陆成南的,他什么都没能讨回来。 白水鸿看着猝然关上的大门,方才还在讨好道歉的脸立刻凝上了阴鸷之色,恨不能把这门拍成齑粉。 葛枣儿看在眼里好生心疼,他的仙君怎么会至于如此卑微。那林煦好大的脸,分明只是一个弟子,居然敢甩仙君的门,长幼尊卑都不顾了。 怎么会如此荒唐! 葛枣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的嗓子尖细,故意吊高了说: “有些人呐,好生奇怪。分明没有证据,红口白牙地就来污蔑我家仙君克扣他的饭。他的饭值几个钱呐?也值得仙君克扣?” 见白水鸿没有制止他,葛枣儿更大了胆子,像是受到鼓舞,接着说: “不仅如此,还非逼着仙君给他道歉?呵,没做过的事,要怎么道歉呢?可怜我家仙君,还巴巴地提着吃食过来,真是好心没好报呐!” 陆成南听着直皱眉:“这哪来的戏子在外头作妖?” 林煦只觉可笑。 那外边的声音又说:“这日子山下百姓都不好过,都吃不上饱饭,有些人自己吃不上饱饭了,就开始乱发脾气,也不想想那些可怜的灾民,连饭都吃不上。他哪儿需要什么公道,谁来给那些灾民公道?” 葛枣儿越说越起劲儿,说得好像那灾民的苦难都是因为林煦造成的。说林煦狼心狗肺,不顾白水鸿的恩情,还把恩人关在门外吹冷风。 正在这时,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 葛枣儿回头一看,是三个没见过的人。走在最前面的生得一双桃花眼,腰间挂着葫芦与剑,穿着半旧的白袍,潦倒的模样,脸上却是神采奕奕。 “哈哈哈哈,冷风?”道阳仙君左顾右盼,像是在看什么稀奇,“阳春三月,哪来的冷风?” 后边的那位长得高大魁梧,看起来像是他们几个当中修为最高的,然而一脸的江湖落遢样,青色的胡茬儿都起来了。 此人正是玄正仙君:“可能是他心里冷吧。” 剑神一言不发地走在最后。 他的打扮更寒酸,一身豆绿布衣,戴一张圆形的大花猫面具,看着很滑稽。 这三人刚从山下清剿魔匪归来,风尘仆仆的,衣服都没换,只有剑神的面具戴了张新的。 起因是一个穷小孩儿缠着道阳和玄正,手里拿着一堆玩具,有铃铛有面具,嘴里念着求求了二位好心叔叔,给家里小孩买了玩儿吧。 道阳大笑着说,自己一心向道哪来的小孩。道阳还想买好些铃铛,挂在桃花山居树上,风一吹来就叮铃铃响,想来很是风雅。 玄正则神色有些勉强地表示,他不喜欢铃铛。 最后他们买了一大摞儿彩绘的面具,送给剑神,让他每天换着戴。 剑神:…… 师父和师叔都这么说,他还能怎样。 但是换面具是不可能换的,那张银蝴蝶面具上有神女苏洄的庇佑,只要戴着就不会有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他只有两张面具叠戴。 严重怀疑这是师父和师叔连日探他真容未果后的报复,但他没有证据。 回了登剑阁,道阳说他好奇那次演武的小弟子道心问得如何了,便叉着众人都来看一眼。 这一来可就巧了,正好看到有趣的事,三人默不作声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搭腔。 葛枣儿看见最后那个戴面具的觉得好笑。 最近模仿剑神的人特别多,都学剑神佩两把剑,戴银面具。 可今天这是什么妖魔鬼怪,也敢来模仿剑神,这人要学也就罢了,还戴个这么滑稽的花面具,莫非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假的。 葛枣儿不由面露轻蔑之色:“你们是什么东西,来这里干什么?” 道阳说:“来看戏。这出戏的名字就叫,倒打一耙。” 葛枣儿恼羞成怒:“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阴阳怪气的做什么?” “哦,原来你还知道什么叫做阴阳怪气。”道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微微笑道,“我从前倒没听过这个说法。拂衣,你知道什么叫做阴阳怪气吗?” 说着,道阳期待地看向剑神。 剑神却没有了笑的心思。 当初就是这个葛枣儿刺他一剑,还把他踢下深渊。这大圆脸猫面具把他的表情遮了个严严实实,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只闻得剑神冷声道: “何为阴阳怪气?” “一些心系灾情的人,对灾民们吃不上饭的问题忧心忡忡,有闲在这里对新弟子冷嘲热讽,却没有赈灾的功夫,这叫做阴阳怪气。” “说着灾民吃不饱饭的仆人,他的主子把好端端的粮食倒掉,两人还一道刁难被无端扣粮的新弟子,这也叫做阴阳怪气。” “口口声声道歉的修士,放任自己的仆人在受害弟子的院门口大放厥词,颠倒黑白,把灾情的帽子往无辜弟子头上扣,这还叫做阴阳怪气。” 葛枣儿气得浑身发抖,尖声叫道: “你大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把粮食往悬崖下倒了?” 剑神:“我有说过这粮食是往悬崖下倒的吗?” 此话一出,葛枣儿慌了神,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这个猫脸面具人居然在诈他。 他求救地看向旁边的白水鸿,但见白水鸿皮笑肉不笑道: “剑神说笑了,本座只是与这新弟子林雅照有些误会,说开了便好了,并未冷嘲热讽。本座是诚心与他赔罪,只是雅照……不接受。” 他摆出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若要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林煦负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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