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阳说:“我只有两只眼睛,只看得见我想看见的人。” “你的眼睛长在天上,看不见红尘里的事。”玄正伸手,替他整理刚刚被弄乱的衣领,“这也就罢了,你还丢三落四,不好好作息……” 他还要再规劝几句,道阳单手拢在嘴边,对前面的剑神说: “玄正说你坏话,说你眼睛里看不见人呢。” 剑神回头,一双紫色眼睛像水晶。 除了冷清的天光花影,没有什么在他的眼中。 他承认道:“是啊。” 他一心向道,眼里确实没有人。 对于许多人、许多事,他都不在意。 若是他眼中能有人,前世就不会看不穿白水鸿了。 修士乃奉天道之人,眼睛自然只能往天上长。 可偏偏这具肉身属于红尘,要受红尘里的锉磨苦痛。 他在深渊里曾无数次仰望,试图丈量他与天道的距离。 彼时他都觉得自己滑稽。一生勤勉修持,最后成了残缺之身,还被天道所弃。 玄正放弃般地说:“你和小蝴蝶两个意气相投,我就是个负责跟在后头收行李的劳碌命……” “说什么怪话,我看得见你。”道阳用手指戳戳他的胸口。 “少来,别以为你说我几句好话我就……罢了。”说着说着,玄正老脸一红,认命似地闷头把打包好的衣服塞进乾坤袋里了。 道阳又溜到院门口,试图探听剑神的名字: “剑神,你真的没有名字?下山了总要低调,不能再叫你剑神了吧。” 剑神点了点头。 道阳再探:“小蝴蝶也不好,仙门里叫叫也就罢了,下山还叫是要惹笑话的。” 剑神沉默了一会儿,偏过了视线。 山风吹来白色的仙云绕过桃林的枝桠。这里的桃花沾了仙气,花期比别处桃花要久得多,风起时分,粉色的花雨飘摇而落,有好几片落在剑神的衣服上。 道阳打探未果,只好说:“那不如我给你起个化名?” 剑神仍是点头。 师父就是父亲,为他起名自然是可以。 玄正:“不如取个谐音,就叫‘见深’。” “我哪有你这么随便!”道阳差点捶他,又对剑神说,“我为你取个字吧。” 道阳背着手踱了两步,忽然望见眼前风至花落,云卷云舒,即兴吟诗道: “青山春风起,拂衣花醉人。不见仙居处,只闻云叩门。你恰好在这桃花林中,不如姓林,取字拂衣。可好?” “好。” 至此,三人拾掇完毕,便下山除魔去了。 = 林煦和陆成南从药师峰上采药归来,在自家院门口挂起了草木牌,其他修士便知,这是刚从药师峰回来的弟子,十天内不能靠近。 一日,林煦在廊下打坐,一睁眼看见放在旁边的木剑,下意识就想拿起来,可是忍住了。 这段时间,他的脑海里在反复回忆剑神的棘溪二十式。 那般惊艳绝伦的剑,只用见过一次,便永生难忘,时时让他心潮澎湃。 莫非剑神也去过他的家乡棘溪?否则怎么会仅凭看过一遍的剑式,就能挥出棘溪风土的剑意? 林煦打坐的时候总是走念,他常常看见自己也拿着剑,使出那一招一式,比那日他在演武台上表现得还要好……修行人不得轻易起心动念,起念了就要做,既然想练剑了就要练。 但是他发过重誓,没问清道心前,不得持剑。 连陆成南这个气修都可以拿着木剑挥两下,他不能。 他简直快要无心打坐了。 陆成南看出了他的焦灼,安慰他说: “实在不行,我教你练气吧。我爷爷说过,不管剑修气修还是什么修,处处都有大道,最后大成者都是殊途同归。厉害的剑修灵气深如山海,厉害的气修善使千万般兵器。掌门是天下第一的气修,不也教出了两位剑修仙君吗。选剑还是气,就像人最开始学走路是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一样,最终两只脚都要走的。” 林煦说:“既然选哪个都一样,你想做剑修,你爷爷为何不让?” “他打我是因为我胡思乱想,没长性。我是选了右脚起步,右脚还没踩稳,就要迈左脚,我爷爷肯定就不让了。” “你挨了三下打,悟到的便是这些?” “是啊。每一寸觉知都来之不易。越往上精进,越是艰难。”陆成南在他旁边坐下来,“其实我今天说的这些,我小时候也知道,我爷爷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但知道和悟到是不一样的。我也是最近经历了这些事,才算悟到了一点点。” 他用手指比了个半寸长的距离:“大约就这么一丁点吧。” 林煦说:“求道如登山,每登一厘,都值得欢喜。” “谁说不是呢。” “登到山上,还有天。”林煦望向天空,那里正慢慢聚起黑纱似的云,呢喃道,“天要怎么登上去呢。” 第12章 出世修道·十二 忽然外面下起了雨。起初淅淅沥沥,后来渐渐大了,春雨如豆,哗哗在庭院的石桌凳上反溅出一圈白色水光。林煦和陆成南坐在廊下看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听说下雨适合练功。” “我怎么听我爷爷说的是雨后适合练功。” “莫非练功还要等雨停?” “当然不,只要不打雷,什么时候都能练。打雷天练功,神念容易不稳。”陆成南话音刚落,闪电就劈下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滚滚乌云层中传来了轰隆的春雷。 林煦:…… “看样子暂时不用练了。”林煦学着他的语气说话,“恭喜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偷懒了。” 陆成南哭笑不得:“我乌鸦嘴行了吧……” 两人喝过了药,又静坐了一会儿。 陆成南也觉得稀奇,他明明是个喜欢热闹的,起初他以为和林煦住一个院子会闷死,没想到待在一起还很融洽。 除了总是时不时找过来的悟执仙君白水鸿,跟个鼻涕虫似的赶不走,有点扎眼。 “对了,悟执仙君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对你那么执着?”陆成南问。 林煦说:“最初我决定要来登剑阁,快要出门时,悟执仙君出现在我家门口。他说他专程来接我,怕我路上遇到危险。我很奇怪,他怎么知道我要去登剑阁。难道每个有意拜入登剑阁的修士,都会有专人来接吗?” 陆成南说:“那肯定不会。大家都没人接,顶多家里有仆人侍卫的护送过去。” “这就是了。”林煦道,“当时我家里人要我跟他走,我便走了。” “苍天,你不怕他要拐卖你?”陆成南吃惊,他上下打量林煦,“之前我不懂他为什么针对你,仔细一看,你这模样……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这话太令人惊悚,林煦失语片刻,他没法接。 …… 陆成南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说:“抱歉,你别在意。” “我没往这方面想。但是后来他那些举动,又让我不得不这样想……我倒希望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林煦略有些尴尬,“我原以为修行人都对这方面不在意。” 陆成南说:“那只是你们剑修不在意。我就知道一些流派,对情爱之事极其推崇,有的邪道还会修双修法门,专门搜集模样好看的少男少女加以迫害……” 说到这里,陆成南不由更加担忧。 他顿了顿,叮嘱林煦:“总之,你千万要小心白水鸿,别被他带走了!” 他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一个声音: “陆小公子且说说,小心什么?” 居然是白水鸿。 陆成南黝黑的面庞上此时也浮出一抹煞白来。 他捂住自己的嘴,怎么他说完就到,今天这乌鸦嘴真是没救了。 白水鸿撑着一把黄色丝帛伞,悠然缓步踱来,伞面覆盖一层灵气,滴水未沾。 他立在林煦的院门口,瞥一眼那块草木牌,将手中的木盒子放下: “雅照,你不方便去饭堂吃饭,本座亲自给你送饭来了。” 他把“亲自”两个字咬得特别重,似是邀功,又似在刻意展示自己的一往情深。 林煦微微蹙了蹙眉,他本能地不想听见这个声音。 送饭都有专门的弟子送,放在院门外敲三下草木牌便可,怎么会是这个人来。 他刚要询问,又担心白水鸿发现是自己答话还要赖在门口不走,就闭嘴了。 幸好有院墙阻隔,白水鸿还不至于直接冲进来。 林煦甚至暗暗希望草木牌还能再多挂几天。 陆成南高声问道:“怎么是悟执仙君送饭?” 白水鸿听见不是他的小师尊答话,顿时拉下了脸: “雅照呢?本座方才分明听见里面有对话声。” “悟执仙君听错了吧。我刚刚在练口技,林雅照在房里打坐。” 练口技……这么鬼扯的理由也敢说。 他怎么不知道前世的明觉仙君陆成南还会口技。 但是白水鸿无可奈何。 前些时日刚受了重创,他的修为还没恢复一星半点,不能再受损了。否则他真想冲进去,把他的小师尊抓出来,到处瞧一瞧,看一看,受没受伤,被欺负了没有。 他在门口来回转了两圈,实在没有办法,便躲到旁边的树丛去,等着小师尊什么时候开门取饭。即使不能靠近,偷偷地看一眼也是好的。 小师尊瘦了吗?那深蓝的弟子服穿在他身上,会不会有些太宽大?小师尊弯腰取饭盒的时候,那腰是不是更细了,他轻易就能揽在怀中? 他正在浮想联翩时,门开了。 伸出陆成南黝黑的手,飞快地把饭盒扯进去,砰然关上了门。 白水鸿:…… 陆成南把饭盒拎了回来,打开一看,里面的饭食只有一份,非常精美,鱼肉蔬果点心俱全,甚至还有一封信。 林煦把那信打开看了一眼,就把它和饭盒一同撇下了。陆成南捡起来,信上写着: “雅照,汝天资聪颖,应得良师教习。” 陆成南不由笑出了声: “这悟执仙君好生自信,这登剑阁里金丹期圆满的师父也不少了,还有好几位元婴大能,他怎么能笃信‘良师’就是他。” 白水鸿听见墙里传出来的声音,恨不得把陆成南的舌头剁了。那些元婴在他眼里算什么,便是化神初期的掌门,在前世的他眼中也是不堪一击。 林煦也摇了摇头。 如今在他心中,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剑神的剑。 曾经沧海难为水,他已见过那冠绝天下的剑,其他任何都再入不了他的眼,撼动不了他的心。 “不过这白水鸿还真懂,知道年轻弟子贪吃,给你送这么多好吃的来。” 林煦淡然地说:“我不差这一口吃的。你要想吃,你就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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