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葛枣儿在背后污蔑他的师尊,说师尊对某些坤道念念不忘,被他抓了个正着,割下舌头。在那之后,他就再没听过葛枣儿说过一句话,舒坦多了。 葛枣儿又惊又惧,嘴里不停出血,鬼哭狼嚎,他实在不知该怎么止血,祈祷从前他偷吃的仙丹还能救他一命。 “滚去把你的血洗干净,在那之前,别让我看见你。” = 甘草峰上,师父道阳赞道: “这小弟子心性甚佳,大有可为。” 剑神敛住眼神。 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悲哀。 紫色双目里的悲哀最终化成了冷笑,冷笑过后是无比的冷静。 他忽然不想再忍了。 “大有可为?分明愚不可及。” 玄正惊讶:“剑神、你……” “他心里有怨,居然强迫自己放下。他以为自己不口出恶言,便是省去了口舌之业,殊不知心中妄念产生的业力正如山如海般增长。” “他擅自以为仙门中人多少顾及体面,今番惹了麻烦,以后不会再来烦他,殊不知那人还以为他可欺可辱,日后麻烦不断。” “他以为仁慈可以换来尊重,那也只是他的以为。他以后还要继续担惊受怕,提防骚扰。他假装放下,假装洒脱,其实根本没有战胜恐惧。他还怕彻底和白水鸿撕破脸,日后在登剑阁的日子不好过。反正都要选,为何不选一条让自己没有嗔恨的路?” “问清道心,贵在诚实。他连自己的心都不肯诚实面对,我看不如把他赶下山去,永生再不要入道!” 林煦就站在一墙之隔,听着剑神的话。句句骂他,句句振聋发聩。每个字都骂到了他心底深处,把他的灵魂抽出来鞭笞,有如醍醐灌顶。 他确实仍有隐约的恐惧。 这种事不是只要知晓道理,便能彻底不再恐惧的。 修道过程起起伏伏,坎坎坷坷,心念复杂,要看清自己的心中到底有何杂质,何其艰难。 他几乎就想冲出院墙去,再看一眼剑神。仿佛只要看见那个人,心底就会生出许多的勇气,从此一往无前。 第16章 出世修道·十六 能选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你死我活,要么放下转身,不论选哪条路,心中都不可以留有嗔恨,把过去的一切爱恨嗔痴都放在过去。 修士的心中除了清净的法喜,其余都要抛却。 听罢剑神之言,道阳笑了笑: “玄正说你眼里无人,真是冤枉你了。我瞧你怎么把那小弟子看得透透的,我观察他都没有你这样仔细。” 转眼间,道阳却敛起笑容,面容严肃: “拂衣,你指责林雅照不能快意恩仇,看不清道心,那你就看清了吗!方才你想杀人对不对?我不知你为何想杀人,但你顾及我和玄正在场,才没有动手,我说的是不是?你若真学那江湖儿女意气,快意恩仇,杀人了也便杀人了,你有你的理由,你也很有本事,我和玄正拦不住你。但你既选了不杀,心里为何又有怨怼,为何又放不下?我看你的嗔恨之心,一点也不比林雅照少!” 剑神哑然。 他沉默地别过眼去。 道阳师尊说的这些,他自己又何尝不知。 正因格外清醒,才格外痛苦。 玄正轻轻一拉道阳的衣袖,劝道:“别说了。” 道阳这才反应过来,仙门中人对外门散修是不轻易骂的。 可是他骂了便骂了,还能把话收回来不成。 “……如此的心性。”剑神像是在问道阳,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也称得上甚佳么。” 他没有期望道阳师父能给出一个回答。 前世师父就很少回答他的问题。 若他有疑问,道阳要么打他手板,要么让他种树,要么罚他去祖师爷像前跪香。在道阳看来,弟子的疑问等同杂念。只要修的功夫到家,自然就没有杂念,也没有疑问了。道阳和玄正原来都是这么从掌门手下过来的。 出乎意料地,道阳正色说道: “你以为什么叫甚佳?真像那日月星辰一般,洞观世间万物,不食人间烟火,才叫好了?不管是你,还是林雅照,我瞧着都好。有挣扎,有缺点,才算得上活生生的人。不然你们还修什么道,早就飞升去了。” 林煦在院中听得此话,又是感念,又是敬佩。 同时心底也生出隐秘的共鸣来,原来剑神也和他一样……不由觉得剑神又亲近了几分。 但他也很疑惑,问陆成南:“剑神怎么会想杀人,莫非剑神和葛枣儿有私怨?” “如果是真的,那也太了不得了。以剑神的本事,弄死那个葛枣儿,不过只是动动手指的事,他居然还能忍?”陆成南称奇,“换作是我,不要说是道阳仙君和玄正仙君在场,就是我爷爷在场,也拦不住我杀人吧。” “然后又被你爷爷打一顿?” “打就打了,我不后悔。”陆成南大大方方地说,“世上有大慈大悲,就有大杀大伐。好比剑神这回清剿的魔匪,不也都杀了?要是怜惜魔匪,给他们活路,谁来怜惜百姓?” 林煦听了,觉得陆成南说得有理。 陆成南:“那些魔匪今生消了业力,来世再重修为人。从本源而言,生是天道,杀也是天道,如此万物轮回生生不息。直到某一世修成正果,飞升而去,大家的结局都一样罢了。” 他们说话间,草木牌又响了三下。 陆成南以为又是某些人又贼心不死,拦着林煦: “你先别动,我去开门。” 门口的弟子却是个面生的。 他穿着深绿色的内门服,不是甘草峰上的外门弟子,衣襟袖口处绣着的桃花枝已经表明了他的身份。 放眼登剑阁四十九峰,仅有一座山头的弟子有这样的穿戴。 他拎着饭盒,笑吟吟道: “这是桃花山居送来的,两位师弟最近平白受了刁难,吃些好的补补身体。以后若再有什么事,就告诉桃花山居。” 陆成南和林煦连忙道谢。 这是他们连日来吃的第一顿安稳饭,还补服了汤药。 林、陆二人全然不知,路过的高旻碰巧把送饭这一幕看在眼里。 他暗骂一声,转头就添油加醋,去和其他弟子发牢骚了。 “那弟子院里真了不起,长老的嫡孙就不提了,某些人前脚刚被悟执仙君送饭,后脚桃花山居的人又来送饭,他长几个胃啊,吃那么多饭!” 有些弟子听着暗笑。 人只有一个胃,长多个胃的就是牛羊马驴,这不是明摆着骂师弟是畜生吗。 恰巧秦月宁路过听见了,她眉头一皱: “高翰之,仙门中人不得私下编排同修是非,你可知道?” 高旻不耐烦:“知道,当然知道。” 他最看不惯就是这个秦茉。 坤道就是方便,每天把自己打扮得那么漂亮,不过仗着有几分姿色,指不定在背后做了什么才讨得到峰主的欢心。 她分明入门比他晚,还天天管这管那,拿着鸡毛当令箭呢。 待秦月宁一走,高旻又眉飞色舞起来: “你们还知道什么,都来说说?” 一个弟子说:“最近我打听到了剑神的真名姓林诶!你说这林煦也姓林,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他们不会真的是亲戚吧?” “这也说得通了。不然桃花山居里三个大剑修,怎么偏偏给林煦送饭。” “说起来这桃花山居里的人怎么越来越多了,那不是道阳仙君的院子吗?剑神和玄正仙君明明都有自己的院子呀……他们仨天天待一个院子,不挤吗……” “你懂个什么,仙君们的院子岂是我们的小院子能比的,不要说是三口人,三十口人也住得下。” “你们说林煦他不会是剑神的私生子吧?” “很有可能啊!啧啧……剑神大人看着清心寡欲,断情绝爱,没想到玩这么花啊。” 高旻听得同门如此说,心情顿时五味杂陈。 一方面是搞到八卦的满足,一方面感慨原来大家皆有背景,都是贵门仙孙,只有他一个是实打实的贫修。 出身小山村,无天资无才华无家世无容貌,凭什么他投胎的运气这么糟糕。 最糟的不是这个。是他晚上还得负责给林煦他们送饭。 高旻用乾坤袋装好饭,边走路边抱怨,凭什么那些已经会御剑的师兄不送,指使他们这种只能走路的低修弟子送。 走着多累,效率还低,送到饭还凉了。 高旻眼睛珠子转了转,突然恶向胆边生,他好想在里面加点泻药。 那些院里的弟子天天好吃懒做,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功,才去了一次药师峰,就能十天不干活儿。要不是他实在心疼他所剩不多的修为,这种好差事他当初就不逃了。 于是他折回自己院子里,在衣柜里面翻翻找找,摸到一些用纸包着的泻药,正往饭盒里撒得欢快。 忽然外面有人叫他,他吓得手一抖,药粉泼了一地。 “要死啊!”他推门大骂,他下面的话猛地堵在了嘴里。 外面站着一排金丹期修为的内门弟子,齐刷刷身着深紫色长老院服饰,腰间佩着统一的银色执衡剑,脚踩黑缎方头靴。 为首的是位名为尹潋的坤道弟子,她头戴黑色纱帽,眉眼间压迫感十足: “高翰之,追月长老请你过去。” 高旻吓得腿抖。 不是吧,他才洒了一点点巴豆,居然就惊动了追月长老。 长老院弟子们不由分说架起他就走。他还在云里雾里,什么话也不敢多问,满脑袋都是他洒漏的巴豆粉。 不不不,他没有要迫害师弟。 要是长老问起,他就说是他自己要吃的,哪怕长老让他当场从地上抹起来吃了自证,他也会吃的,总之打死也不能认。 等到了牡丹峰玲珑阁,高旻已经放弃了思考。 中间掌门正襟危坐,旁边众长老、峰主及剑神分为两排坐下,众人正在议事,向掌门汇报赈灾除魔的情况。 出乎他意料的是,秦月宁也被带来了。她穿着一身朴素的淡紫衣裳,头上的小花钗摇晃了两下,表情有些迷茫。 总算在这里见到一个熟面孔,高旻的心稍稍放下。 袭璎长老正在汇报着他听不懂的事: “蒙受匪患的百姓基本已经安置妥当,只是近来发生一件怪事,有许多灾民突然毫无征兆地陷入睡眠,怎么叫也叫不醒,往往三五日后就断了呼吸。” 掌门问:“这是为何?” “原因不明,实在太古怪了,不是病死饿死,也没有外伤。我已着人去查,还在等信。” 众人闻言,神色凝重。袭璎长老有“神医圣手”之称,要是连她都说不出所以然来,别人要查也难了。 这件事暂且记下,剩下的人依次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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