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上我明白,情感上我不接受。倘若白水鸿是天生地养,那难道我就不是了吗,那些被白水鸿折磨过的人难道就不是了吗?追求自由,何错之有?” “渺尘仙君,你的想法是人之常情。我们都经历过这些思辨,我完全理解你。”神女容色凛然,黑暗之中,她的身躯逐渐化作光芒,“现在,我们需要承认他存在的合理之处,然后抹杀他。既然我们都有追求自由命运的权利,那么就看谁的力量更加强大吧,胜利的人将得偿所愿!” = 林煦坐在墓碑前,旷野上的太阳时升时降,颠簸不已。 他盼着再来一场暴雨,好让那墓碑再变成镜子,他好再去见那人一面。可无论他怎么等,干涸的天空不曾落下半滴水。 最终林煦起身,准备去其他地方寻找那个银色长发的人。 黑夜里爬上了太阳,明明很刺眼,周围却没被照亮。寒风刺骨,林煦缩着身体,裹紧身上的衣物。风里夹了沙子,吹他的眼睛,林煦快要不能呼吸,顶着风走。 他跋涉了至少十五个日月交替,一无所获。 哪里都没有人,只有坟墓。 他饿了,化神期的修士不应该饿的。可他想不起来他是化神期,他甚至想不起来身上有什么出色的神通。他不停地或走或跑,最后在一片旷野上呐喊。 渐渐地,他习惯了孤独。 不如说他骨子里享受这种清净的感觉。他钻入山林里练功,可是这里的山不知为何毫无灵气,水也毫无灵气,无助于涨功。 某天他在雪山顶上打坐,紧闭的眼皮前方蒙上一层太阳的金光,那光芒越来越亮,由金色转成洁白色,不似闭目所见。 他看见一位银发女子降临在他面前,伸出手为他治伤。可他身上没有什么很严重的伤。 只听那女子说:“渺尘仙君、振作起来,你不能输!” 他觉得很神奇,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东西做对,何来的输赢。 过了好一会儿,神女又说:“不是气运眷顾白水鸿,而是白水鸿就是‘气运’本身。” 白水鸿……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莫名令他不喜。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会是气运本身? 随后女子讲述了白水鸿的来历,林煦只觉得那白水鸿听上去很可恶,他一想到自己会被这么一个“人”强烈地想得到,便全身毛骨悚然。 好在现在这个世界里,他并不认识一个叫白水鸿的。 最后女子说要抹杀白水鸿,还说胜利的人将得偿所愿。 噢……白水鸿的确令人生厌,然而现在林煦的心里只有疑惑,还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揪扯感,似乎有一个重要的人正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面临危险,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林煦站在山巅往下望去,是深不见底的亡者之渊,山壁上的矿石在日光的照射下犹如白昼星河。 他记得那个镜中的剑修就是去了这样一个地方。 紫色的雾气缠绕,仿佛伸出许多形状万千的手,能吃人的。 总归哪里也找不到他心上的那个人,为什么不去这里呢。林煦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诡谲的想法,就再也打不住了。 山风乍起,吹得那紫色的雾如纱飘摇,大约在向林煦招手。 林煦最后看一眼这个无聊的世界,觉得好歹景色还算壮阔,他又欣赏了一会儿。 等他看够了,便背朝着深渊张开双臂,从悬崖之巅掉落下去。 心脏在那一刻缩紧,他的血液里充满了对未知的紧张,有些兴奋的害怕。 他身边的白昼如流星般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黑暗。呼啸的风声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非生非死者的喧闹声。 黑暗之中,林煦持续坠落,千千万万不生不死的人向他搭话,刚听见路人说了半个字,他就掉落下去。那深渊大概没有底。 林煦一边坠落,一边问周围的人有没有见过一个银色长发的剑修。那些人就咯咯地笑,笑声由近变远,却始终没有消失不见,萦绕在深渊的上空。 停止坠落的瞬息,他看见了一面铜制的圆镜。 镜子里没有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只有一套模糊不清的五官。 它像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又不像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那五官开口说: “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加入我们的。” 镜子的表面浮现出诡异的笑: “毕竟,坟墓才是你永恒的家呀。” 第126章 苦海天机·二十 道阳从海晃到山,又从山晃到海。 他不喜欢剥虾蟹,以往都是玄正给他剥。他爱吃油焖的,问玄正为什么不能先把壳儿去了,油焖虾仁,这样就不用剥。玄正说那做不出油焖的味,油焖的就需要虾壳和虾黄的味儿,蟹也是一样。 他看着满目的风景,就像吃了一道油焖的虾仁,美则美矣,只少了从前的味道。 他听到种种消息,先是剑神与白水鸿开战,又是一些小宗派集体死亡,似乎被什么东西抽干了修为。 许多线索不约而同地指向了戴着面纱的神秘男女。 岑辛和岑甘。 登剑阁派出袭璎和度灵率领众修士彻查此事,除掉这两人。姐弟俩便是再谨慎,仓促之中难免留下可追之迹。 可是他们一刻也不能停,停下就意味着对主人的背叛。他们辗转而去,一路奔逃,一路作案,累死至少五匹马,林煦躺在车厢中间磕磕碰碰。 某天夜里暴雨,岑甘受了寒湿,累得呕吐,脸色煞白。 自从踏上这条亡命之旅开始,他就再没合眼连续超过一个时辰。 岑辛站在旁边骂他,唧唧歪歪的,还不赶快上路。 岑甘知道姐姐担心他们两个被发现然后抓住,即便他们已经有了等价于元婴中阶修士的实力,仍然消解不了犹如过街老鼠的不安。 他和姐姐从前长得丑,要用面纱遮脸,现在长得好看了,依然要遮脸。说到底他们从头到尾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想,大概他们生下来就是要体会不安的。 岑甘真的撑不住了。 他开始质疑这一切都是为什么,甚至希望要是主人被剑神杀了就好了。若是这样的话,他和姐姐算是了了誓言,不用再死去,今后也不用再伺候主人。 就在这念起的刹那,他浑身突然钻心地疼,惨叫出声。这是誓言的力量在惩罚他,哪怕只是起心动念的背叛也不行。 姐姐:“你在装什么怪?” “好痛啊……阿姐……”岑甘抱着自己在大雨中颤抖,牙齿间冷气穿梭。他痛得好想死,比当初在族群里受人欺凌时还要痛上百倍。 这疼痛非但没有让他止住背叛的念,反而怨恨之心越来越强烈。 “谁允许你这么脆弱的,站起来!快走!” “阿姐……你走吧……我走不动了……” “难不成你要背叛主人?!” “可是……是谁的错……”岑甘双目失去焦距,他失控地跪在地上。 这时他突然想到,如果他死去,一切将是最好的安排。 没有他的配合,姐姐一个人不能完成任务,所以姐姐即便完不成,也不能算作背叛誓言。 要是主人因为修为不足,战败身死,那就更好了。姐姐终于可以自由了。她已经有了等价于元婴中阶的修为,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呢。 从小他就是姐姐的拖累,如今他终于可以为姐姐做一件事了。 他袖中滑出一把刀,猛力往自己心脏扎去,岑辛伸手握住了那刀刃,纤细素白的手顿时鲜血淋漓,很快被雨水冲刷稀释。 “你要干什么!”岑辛怒斥。 岑甘垂着头,被岑辛照着脸拍了两下叫他清醒,隔着雨帘叫他:“给我活着,听到没有!” 可岑甘再也说不出话了。 岑辛惊恐地发现,她的手毫发无伤,她没有握住弟弟的刀刃。 那是岑甘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幻术,完美地欺骗了姐姐的眼睛。 “啊——!!!” 抱着弟弟的尸体,岑辛痛苦呐喊起来。 多么软弱、多么可笑的弟弟。 她难道就不恨白水鸿吗,可她还不是为了弟弟活着!他凭什么放弃呢? 每次一恨白水鸿,她身上就扯着痛。她转而又恨起了林煦,若是没有林煦,弟弟怎么会误入歧途! 她报复不了白水鸿,她报复林煦还不行吗。 岑辛拿起刀来,掀起车帘,她就要给林煦划破相,把那身好看的皮囊划个稀巴烂,反正主人也没交代必须是完好无损的林煦,那么再断一两只手脚也没有问题的吧。 天空中电闪雷鸣,光影拉扯间,照出她惨白和漆黑的脸。 她飞快地掀开车厢帘,手中的刀对准林煦的头狠狠扎去——突然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破裂了。 视野翻了好几圈,落在了地上,她看见了自己没有头和手臂的身体。 然后整个车厢爆裂成碎片,切面无比平滑,好似瞬息之间出了一百零八次剑。暴雨之中,落下霹雳惊雷。 骇然杀气四溢,道阳仙君的眼珠寒光闪烁,凌空降下一道剑光,正中岑辛的心脏。 道阳拎起昏迷中林煦的后领,踏剑而走。那凛冽的仙风在雨中划出细窄的白桥。 = 剑神与白水鸿的战斗已持续七七四十九日。 双胞胎死亡的刹那,白水鸿的修为供给中断了,然而他丝毫不显疲态,气运反手给他开了一扇更大的门。 他重新打通了连接到过去修为的时空缝隙,他抓取曾经自己的修为,享受升阶的过程。结界之内,火焰大球无休止地轰炸着剑神,白水鸿的神力仿佛永无耗尽的一天。 剑神有神女庇佑,毕竟神女自身难保,又怎能护他周全,只能降低他对疼痛的感知。 剑神早已体力不支,不过是仅凭一个信念硬撑着才没有溃败。他就像是被地平线拉着往下拽的太阳,再怎么不情愿,他也只能看见自身衰朽的未来。 不过四十九日,白水鸿就到了大乘九阶。 这意味着空白时间就快到了。 剑神谨慎,极力降低自身消耗,保证能存活至那时。白水鸿偏不如他愿,接连不断用扇子撒出飞光针雨,那些针若是落在结界外面,每一根都能把一座山峰砸成盆地。 剑神拖着疲累不堪的身体急促躲避,白水鸿用火束封锁他的退路,然后一阵剧烈的气波袭来,打中剑神腹部。他脏腑的破裂加剧了,嘴角渗出鲜血。 “去死吧!”白水鸿的指尖爆出野兽的钩爪,挥向剑神的脖子,剑神用碎星抵挡,白水鸿另一只手猛然拍向碎星,突然间传来隐约的崩响,剑神瞳孔中显出悲怆。 碎星断了。 又一次本命剑碎裂带来的巨大冲击,让剑神失去全部力气。他吐出一大口鲜血,从空中跌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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