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咱们俩该把账好好算算了。” 程佰列猝不及防,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宋柬往前走,师尊不是说过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跟他算总账的吗? 现在算是一切尘埃落定了吗? 现在就要清算了? 宋柬把人按在木制的走廊上,让程佰列坐在清凉的木地板上,然后站在他身前,多少有些居高临下地看这样,扬了扬下巴,道:“老实交代,你这混账小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为师心生非分之想的?” 魔尊大人在心里到抽一口凉气,为什么他的师尊已经恢复记忆了,这直击痛点的语言风格却留了下来?
第五十七章 倒也不能不算 其实宋柬不是没有问过程佰列为什么倾心于他,只不过当时得到的回答必定真假参半,他总得问清楚这个乍看高冷得不近人情,实际上木呆呆的大徒弟究竟是不是真的心悦他,而不是雏鸟恋父或者什么其他的仰慕。 “第一眼……” “嗯?”什么意思,一见钟情吗,宋柬从没发现自己的大徒弟竟然这么缺心眼儿。 程佰列错开目光,继续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师尊,您是第一个不问原因对我那么好的人。我永远也忘不了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模样。”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那难不成是—— “见色起意?” 宋柬歪头看他,程佰列几乎在他师尊的眼睛里看到了如有实质的七个大字——吾徒竟如此肤浅? “不是!”于是他赶紧否定道,没过多久又低声补充道,“……也不是完全不是……” “你还真是实诚。”宋柬都笑了。 程佰列静默不语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宋柬,神色珍重:“师尊,我心悦你——是因为我知道我永远成为不了你这样的人。你是白源峰上的太阳,而我天生心思比人阴暗几分。可哪怕我终此一生也无法成为光,但只要在你身边,我终究是沐浴在光里的。” “只要有你在我也不至于……”他想说自己也不至于因虚无的灵魂而堕落。 可他还是堕落了,甚至带着他此生挚爱,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宋柬听懂了他吞回肚子里的半句话。 他本能地将手掌抵在程佰列的胸膛,或许是因为那之下心脏的跳动叫他无法忽视。 程佰列一怔,随后握住宋柬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更加用力地贴近自己:“师尊,你感觉到了吗,它的喜怒哀乐都被你左右。我知道自己早就失去剖白的资格了,但是师尊只有喜欢你这件事情,这么多年了从来不曾改变过。甚至……” 他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甚至都成了我的心魔执念。” 宋柬看着程佰列眉心那一抹象征魔族血脉的红色,很难说此时的心情是失落,还是说仅仅只是难过。他低声道:“我,反倒是成了你的心魔?” “不是的,”程佰列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宋柬情绪的变化,本能地握紧了宋柬抚在他心口上的手,“怎么可能是你。” “我的心魔不是因你而生的师尊,它生于我的贪念、我的懦弱……我的悔恨,我知道。” “让我痛苦懊悔的是我自己,师尊。” 宋柬没有收回自己的手,他问道:“可你不曾想过吗,如果当年不是我一时兴起把你领进了白源峰,你根本不用经历现在这些骂名、背负那些罪孽,更不要说被悖德的感情折磨得心魔丛生了。” “诸多业障,归根究底是我在你身上种下了因。不怨吗,佰列。” 怨? 程佰列:“师尊,不说这百日以来的一切,就只看我曾经那乏善可陈的一生。所有的欢欣雀跃都与你有关,因你而来。” “至于那些罪孽、还有甘城小院里发生的那些。都是我犯下的事情,一笔一笔记也该记在我自己头上。” “我只恨我自己。” “是啊。”宋柬应道,同时抽回了自己的手,程佰列掌心的温度都积聚在了他的皮肤上,他无意识地轻抚过被紧握的地方,觉得灼热得惊人。 宋柬的语气带着原该是难以被察觉的冷意,可程佰列不可能发现不了,他抬眸望去,难掩不安地轻唤道:“师尊。” 宋柬的每一个反应都让他患得患失。 只听宋柬接着说道:“这才是你。我的佰列不会怨天尤人,也不至于那么没有担当。” “为师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 “如今也明白,你对我的心思确实是真心实意。” “好了,别那么愁眉苦脸的了。”宋柬这么说着勾起唇角,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意,随后用指腹戳了戳他的唇角,“来,给为师笑一个。” “师尊?”程佰列有些弄不清宋柬这起起落落起起的态度。 瞧他这战战兢兢的模样,宋柬摇摇头却是一声叹息:“傻孩子。” 宋柬似乎一直都不曾对程佰列疾言厉色过,除了在清河镇因为皓月宗玄修袭击而意外恢复前世记忆的那一次,那时宋柬对他的恨意时真实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可那样滔天的情绪似乎也仅仅只有那么短暂地一瞬,那之后宋柬再也不曾对他展露过深刻的恨,亦或者是愤怒。 连所谓的“清算”都像一片鸿毛轻轻落下,落在程佰列的鼻尖上,有点痒。 也只是有点痒的程度。 “好了,回你自己屋里吧,趁着这两日还能偷闲,把你的魔魄重新炼化一番,这场硬仗我们必须打赢。” 他说完准备越过程佰列上台阶往屋里去,却被程佰列拉住手腕:“你不恨我吗?我做了那么多……” 却被程佰列打断了他的话音,“好好休息,至少这几天先别想这些了。” 宋柬不再回头,进屋后落下结界,安静地梳理其自己的内腑灵脉,在入定的状态里,一点一点思考那些光芒下的阴影,将破碎的拼图一片一片组合在一起。 坐在廊檐下的程佰列没有挪动位置,他看着院中树木、池水,和高山上特有的团团白云,恍惚觉得自己离开这里实在是太久了。 然后他仰面躺了下去,蓝天刺眼,他闭上了双眼。 于是北邙山中看到的那一切再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龙眼之上停止不动的灵息。 他的师尊。 九州灵脉…… 他猛地睁开眼睛,近乎跌撞地拉开小宅房门,宋柬的结界没有阻挡他,他毫无阻拦地走了进去,走到了宋柬的身边。 宋柬还在入定中,并没有因为程佰列的突然闯入而受到惊扰,似乎程佰列的气息对于他而言永远不会是惊扰。 程佰列小心翼翼地执起宋柬的手腕,指腹搭在了他的手腕内侧。 平静的血脉搏动自指腹传来。 程佰列记得当初萧之访给宋柬诊过脉,也记得他说的话。 ——本掌门连他究竟是怎么回事都探查不出来,阿柬元神完整没有损伤痕迹,金丹虚弱想是受了内伤的缘故…… 萧之访分明说过的,说过他的阿柬神魂完整没有损伤的痕迹。 他屏息凝神,用最温和的神识顺着宋柬的脉搏纠缠进他的内腑与灵台,一点一点去搜索那道他绝不希望存在的缝隙。 哪怕宋柬对程佰列再不设防,被人进入灵台也是绝不可能无法察觉的事,两人在入定的寂静中面面相觑。 宋柬方才还在沉思里,猝不及防地看见了程佰列,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问道:“你,进我的灵台做甚?” “是我便罢了,随随便便将神识融进他人灵台,当心被人的灵台禁制打得灰飞烟灭。” “师尊。” 程佰列看着他,好像在极力克制某种情绪,但宋柬还是从他的眼角眉梢捕捉到了他不安的碎片。 “怎么了?”宋柬神色立变,一步上他跟前关切问道。 却被程佰列一把抱紧了怀里,紧紧搂着不留一丝空隙。 宋柬轻拍他的后背安抚着,轻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师尊,你说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重来一世这样异想天开的痴人大梦呢?为什么我能重来这一辈子?我上辈子有干什么积德行善的大好事儿吗,为什么这种天大的好事儿要砸到我头上来?” “凭什么?” “我何德何能啊?” 宋柬不知道程佰列怎么忽然因为这事儿情绪这么大,他这徒弟也不是什么慢性子啊,至于慢了这么多拍才反思这事儿吗? 不过程佰列的不安与慌张是真实的,于是宋柬故作轻松地开口道:“为师我都没质疑过你说上辈子与重生,怎么你自己倒是忽然怀疑起来了。” “师尊。” 宋柬:“嗯?” 程佰列问道:“你为什么就没有怀疑过我说的那些话呢,连我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听他问出这话,宋柬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松开了自己,然后看着他的双眼说:“我不怀疑的不是你说的那些话,而是你。” “我?” 宋柬轻笑,用指腹扯了扯程佰列的嘴角,想叫他紧绷的表情多少放松些,“对啊,是你。” “你说你经历了那些,那么我相信至少在你的认知里,你确实经历了那些。” 程佰列:“你的意思是?” “其实啊,我之前就在想,可能你不仅仅是重生了。” 程佰列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听他说话。 “而且这个世界里我们经历的事情,或许与上一世你与宋柬经历的那些并不完全重叠。就像你重来一回,我们没有再走原来那条老路一样。” 他微微垫脚在程佰列的唇上轻轻一印,调笑地看着他说:“毕竟你现在是个柳下惠。” “好了,回去吧。就要去北邙山了,今夜好好休息才是。” 他说着将程佰列的神识温和地送出了自己的灵台,回身望着自己内腑中一片平静的识海。 ——虽然方才同程佰列所说的那个想法已经被他彻底否决了。 但他希望这番言辞能安抚到他的佰列。 鹰飞兔走,短暂的修整时间很快就结束了,五大宗皆派门中精锐来了北邙山,来见证白源峰主祈请了三月之约后,要给天下的一个见证。 他们赶到时,北邙山的风雪正巧停了,而白源峰主宋柬已经在风雪的中心等候多时。 约战只定了日子,却没有定时间。 众人在这地方等候了许久,从朝日初升到日影偏西。 北邙山是九州地理环境最恶劣的地方之一,莫说普通人,就是修为不够的玄修都不敢轻易至此。 因而不管是五大宗还是其他宗门派来观战的皆是门中佼佼,经历过数百甚至近千年的修行,不说礼数,气度都是时光打磨出来了。 没有一个人因为等待显出半点不耐烦的样子。 直到夕阳血色在白雪上染出不祥的红光,那位玄衣红襟的魔界至尊忽然现于落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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