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往下坠。” “这种感觉有多痛苦,我相信师兄你比我清楚。” 萧之访缓缓吐出胸中浊气,难得端起了语重心长的口吻道:“我方才也说了这东西存在自然有他存在的理由,我门的护山大阵也不是邪术。”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为你把脉,你除了灵台上多了一层禁制,内腑中还有一股别的力量在流转,那力量很特殊,不过我曾有幸见过。” “是咏君夫人的,对吧。侘傺山之患果然因你而解,老头子这辈子总算十件事儿里算准了一件。”想起他们的师尊洞微真人,萧之访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死老头,好不容易算准一件事儿,留下的话还模棱两可,勤等着坑死自己的徒弟才好。” 宋柬翘了翘唇角:“天机不可泄露,师尊不是常这么说吗?” “是啊,天机……咏君夫人近神,但终究不是神。这世上流传神仙曾存,也有人将飞升当成是升仙。” “那种存在不是我等能够比拟的。” 宋柬有些许疑惑:“神仙,真的存在?” “谁知道呢,”萧之访摆摆手,“但是陈连山在我看来与神无异。” 宋柬:“山乃死物……” “你错了,”萧之访说道,“‘死’为何,‘活’又为何?这是谁人定义的。凡人呼吸停止,心跳不再,肉体腐烂是为一种死。” “也有人认为,一个人若是肉体消亡了,他留于此世的痕迹还在,那他就不算彻底的死亡。也有人觉得日复一日同样的生活亦与死亡无异。” “而我觉得陈连山活着,不因呼吸,不因思虑,万物枯荣便是它活着的证明。” “如玄修修行,有灵台有内腑,灵台乃神识居所,内腑掌灵息流转识海所依。而陈连山便是九州灵台所在,神识所在。” 宋柬此人自突破无相境后,便不怎么在修行上勤下功夫了,闲书野史话本子没少看,却也没听过这种说法的。 一时间有些怀疑他这师兄是不是在编故事。 “师兄的意思是,陈连山是灵台?” 萧之访:“非也。” “是镇在九州灵台之上的,封印石。” “镇?封印?”宋柬笑道,“怎么,难道我们脚下的这块大地其实是个什么怪物不成?” 萧之访:“你第一回 下山,觉得世间如何?” 虽然话题转得猝不及防,但宋柬还是顺着萧之访的话答了,“有繁华也有荒芜,有人衣食无忧,有人饥肠辘辘。” “歌舞升平处也同样众生皆苦。”没有人无欲无求,有求者皆苦。 “有人是平白遭殃,但也有人无端恶意生。只一‘利’字,便叫人费尽心机。”宋柬眉目忽垂,“所以师兄的意思是,这回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与玉虚峰下那石室有关?” 萧之访:“那个地方如今天下,除了你我以及平儿林儿,再无他人知晓。” “我们皆有禁言禁制,若非传承,此生无法对不知此事的人透露半个字。” “若真有人为此而来——”萧之访神色沉寂下来,“又能是何方神圣?” “三千年前,陈连山脉再无神识,空荡荡的灵台迟早分崩离析。阿柬,玉虚峰下的不是邪术,而是权宜之计,我们必须镇住这里,稳住这里。你能想象这巨大山脉分崩离析么?” 宋柬皱起了眉。 萧之访继续道:“你在为阵纹填上灵力的时候,想必也借我的眼看见了,若真有那么一天,你看见的那万千生灵都将涂炭。” “不只是陈连山,那影响不知会波及到多么遥远的天南海北。”他又说:“你也不必太在意这些,有我在还用不上你们操这种没用的心。” “你既然回来了,你那徒弟呢,他现在如何?” 宋柬回过神:“佰列?” “我让他回去想法子自证清白了。” 不日,魔尊程佰列被魔族背叛,为议事堂追杀的消息开始从各种小道广传,有人说魔尊已经死了,有人说这新任魔尊野心不小是打算借此机会抹杀掉那些不肯臣服于他的势力。 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与此同时,有人找上了玉虚宗的暗桩。 “救命,救命!仙长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求求你救救我!” “救救我!” 来者是个形容枯槁的男人,一身衣衫也破烂不堪,像是风餐露宿的乞丐,怕不知是东躲西藏了多久。 暗桩上的人立刻将此人秘密送上了玉虚峰。 宋柬等候已久。
第四十九章 蝼蚁的控诉 这人上了玉虚峰却露出了相当痛苦的表情,像是浑身上下都在被针扎似的,泛起了异样的红点,整个人还来不及说半个字便扑倒在地上开始抽搐痉挛。 押他来此的两名玉虚宗暗桩心下一惊,以为这人要死在这里,正准备用灵息为他吊命时宋柬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宋柬单手结印,在那人周身罩上了一只小小的结界,屏蔽掉他周身灵气,陈连山脉钟灵毓秀,灵气也比旁的地方浓厚得多。 宋柬这一下,将那人彻底与外界灵气隔绝开来。 两名暗桩惊讶地发现这人真的停止了抽搐打滚,连那些异样的红都肉眼可见地退去,甚至有力气爬起来。 宋柬谢了这两位暗桩,让他们先行回去,独自将这人带去了玉虚峰。 方才这人的反应已经大半证实了宋柬的猜测,他把这人带到了偏殿,和萧之访共同审问。 这人显然没怎么见过真正的玄修,在宋柬和萧之访面前甚至不敢抬头,一直畏畏缩缩地跪在殿中。 萧之访让他坐下说话,他却浑身发抖地不敢动弹。 宋柬只好开口:“你让我们救你一命,如今却什么都不肯说,要我们如何救你?” 大概是他语气足够温和,这人终于保持着五体投地的姿势道:“小的,小的赵鼓,乃是河武阜出身,家中原属军籍,也出过进仙山的能人,是我父亲的小叔叔。得他庇护我们一家在河武阜也算过得顺遂。” “可小爷爷却在年前暴毙,后来仙门来杀我全家灭口,只有我与家妹侥幸逃脱,家妹也为了保全我死在了逃亡路上。” “哪儿的仙门要如此追杀你?” 赵鼓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皓月宗。” “你小爷爷是皓月宗门徒?” “正是,那皓月宗少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小爷爷不过是劝诫了他两句就被他的手下捏碎内丹身死道消。不仅如此,他连我们这些凡人都不肯放过……” 宋柬接过他的话问道:“所以你想方设法杀了他?” 赵鼓供认不讳:“是。” 宋柬又道:“杀人偿命,你即承认你杀了人,这事儿不管是搁在凡间衙门,还是上呈浑天局,你都得死。” “怎么跑上我门求救?” 赵鼓猛然抬起了头,也不知是从何处而来的勇气,竟敢逼视宋柬和萧之访,他说:“皓月宗横行霸道,欺男霸女,那钱飞扬更是万恶之源,人人得而诛之,杀了他是为民除害,解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所以你是觉得我们能帮你把这番说辞叫皓月宗也信服吗?”萧之访问他。 赵鼓捏紧了拳头:“不!” 宋柬这才发现,这人浑身颤抖并不是出于畏惧,到更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愤怒。 “我只恨自己无能,不愿做砧板上的鱼肉,自以为为一家老小报了仇,却不成想自己不过是成了另一人手中的刀。” “借刀杀人用完即弃!命运不公,为何我为鱼肉,天下玄门皆为刀俎?我等凡俗勤勤恳恳世代温良,为何不得善终,不得好死!为何!” 他近乎癫狂地质问着,隐约有了要走火入魔的迹象,可这人分明是个凡人。萧之访紧急一道符咒盖上了他的灵台,用外力强逼他冷静下来。 宋柬:“我没看错的话,你是个凡人,并无修道资质,可是?” 赵鼓趴伏在地上,喘息着艰难点头。 “你靠什么将那钱飞扬杀死的?” 赵鼓一点一点挪动右手,揭开褴褛衣衫,让宋柬和萧之访看清了那其下皮肉上,虬结盘踞的可怖咒文。 一笔一划皆是反复割开又反复愈合的伤疤。 “他说,他能帮我。不需要我给他什么,因为代价就是我自己的命,用他这方法我肯定是活不长的。说不准当时熬不过去就死了也不一定。” “开这有什么可怕的,只要皓月宗存在一天,我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迟早会被找出来,迟早是死,有什么不能舍命一搏的?” “上天眷顾,我没死,我得到了力量,杀了那姓钱的,那高高在上的少主子匍匐在我跟前,痛哭流涕地求饶,让我放他一马饶他一命,说他错了,他不应该——那么丑陋,可笑。”赵鼓如此说着,看着自己血肉斑驳的手臂眼中隐隐露出痴狂的模样。 然而不等宋柬将他从这种危险的情绪里拉出来,他自己忽然用左手掐住了右臂,指甲扎进没来得及长合的伤口中,颜色污浊的血液流出来,他在巨大的痛苦中嘶吼,却也找回了神智。 萧之访:“他是谁?” “伏祸宗宗主。”赵鼓痛苦地匍匐在地说出这几个字,有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之态。 “无凭无据指认一宗之主,你如何证明自己不是污名陷害?”萧之访厉声道。 赵鼓:“无凭无据,污名陷害?”他惨笑一声,“我这一身血肉就是凭据!” “我迟早要死,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二位仙长,赵某这一生匍匐玄门千宗之外,少时不是没有入道修仙的美梦,可玄修就高人一等吗?” “我辈碌碌又有何错?难道活该生若蝼蚁,死无所着?” “我不甘心当一把被用过就丢的杀人刀,那伏祸宗宗主老谋深算,谁知道我家破人亡是不是也在他算计之内?” “那些流言小报我都看了,那么多人都去寻他,都是突生变故穷途末路的人,偏偏这些人都与玄宗有纠葛,哪儿有那么巧的事?” “我要真相,不要死得不明不白。”他字字泣血。 真相……宋柬也想知道一个真相。 他对赵鼓说:“钱飞扬死相可怖,他虽说修为资质都算不上好的,但凡人想要这样杀死他无异于痴人说梦,你通过这些符文就得到了那种可怖的力量吗?” 赵鼓艰难地摇摇头:“他说他能打通凡人经脉从此不再视灵气于无物……他打了一道‘灵息’进我眉间。” “……那根本就不是灵息,那伏祸宗的魔头就是个魔物!” 宋柬垂眸,这赵鼓一入玉虚峰就因此地浓郁的灵气而痛苦不易,显然是他身上还残存的力量与此间纯净的灵气相悖,两相冲撞几乎要将他一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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