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言烬低着头没再说话,花不惮知道这个聪明的孩子已经想通了。他没再多话,将碗筷推向他:“吃饭吧,还有三天的时间,如果你无聊,我会给你送几本书解闷。” 花不惮离开了,不过信守承诺,晚上就给他送了好几本以前曾看过的玄术入门书。 即使小时候就已经倒背如流,但是言烬也没得选,不看书就只能对着窗外千篇一律的风景发呆。只能看,还要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看。 可能是因为太熟悉,对着书中一个一个基础术法,言烬有些走神。 晚上花不惮来送书的时候,言烬鼓起勇气对师父用了一个术法,这是唯一不是师父而是哥哥教的术法。 阴阳眼。 没有任何阻碍,言烬看得清清楚楚:活跃的灵魂和毫无生气的躯体,不老不死又非生非死。 他的师父,花不惮竟然是一只百年的僵。 那一刻言烬竟不知该有何种情绪,他像是回到了没有灵魂的时候,只能吸收溢散的感情,笨拙分析自己的感情属于哪一种。 他该难过的,也该觉得惊悚与后怕,但最后占上风的竟然是平淡。他竟然觉得十分合理。 执念颇深,不老不死,师父很可能早就在那一场战役中与自己的将士们一同牺牲了。只是永诚帝对这一战的期望深深印在他的灵魂中,对和平的渴望超越了生死,执念不化,最后一口气不肯吐出来,只想要回到故国,看一眼这个国家的结局。 而这个结局又十分惨烈,他的执念进一步加深,于是原地化僵。 僵靠着周身的阴气和胸中一口吐不出的气存于人间。某种意义上说也是靠着执念活着的生物。 ---- 年轻人靠热血,中年人却只能靠妥协。
第107章 伙伴 言烬手里摆弄着书本,双眼却定在在虚空中的一点,明显在发呆。 终于知道了师父身上的故事,他却完全没有轻松的感觉。话虽然讲通了,事情也终于进入了死胡同,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他不想,也没有办法劝师父放弃。毕竟对花不惮来说,回头是岸什么的就是笑话,他早就走在了于他而言唯一也是最为正确的道路上。 如果言烬只是局外人,他会理解师父的所作所为,甚至痛心于他的遭遇。可作为事件的参与者,一个活生生的人,即使再理解,他也没办法打心底从容赴死。 数万万阴魂就锁在岭山的风水局中,只要牺牲他一人就能解放所有人,让他们重新堕入轮回,听上去很是划算。 可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小人物就会眷恋红尘。 他留恋自己来之不易的灵魂,也舍不得人世间的羁绊。再怎么骗自己,也无法心甘情愿奉献。 况且若真能成功倒也好了,关键在于他根本信不过司天。 他用书脊敲了敲掌心,脸色深沉。 这个人智多近妖,一国百姓在他眼中不过几只蝼蚁,真的会任由花不惮解放魂魄吗? 他不知道为何花不惮如此笃定自己会成功,但以言烬的了解,司天其人做一切都带着自己的目的。他会教给花不惮法阵和术法,也定是有自己的打算。真的按着他给的路子走下去,不仅不能达成所愿,还会被坑得胖次都不剩。 可惜他没跟司天正面打过交道,所有对他的了解都是通过各种迹象推测而出,实在是猜不出他的打算。 而且…… 他一直觉得司天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头都想痛了还是无果,言烬叹了口气,深感自从不上学了,记忆力就衰退了好多。 他翻翻这本自己三四岁就倒背如流的书,很有危机意识:要不此次结束后就去考个研吧,预防老年痴呆。 他可听孙叔尹说,连青云观招道士现在都要研究生学历了。以后他要是去河边算命,摆出毕业证说不定能多点生意。 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终于将注意放回书上,结果看着看着又开始偷偷腹诽:师父也是,他书房里明明那么多书,偏偏拿给自己的都是看过的,拿两本游记也行…… 游记! 言烬猛地坐直,他终于想起来了! 怪不得如此熟悉,言烬神色变幻:山人游记中曾有一篇记载了承恩阵,也就是地煞因果阵,故事中那个全城百姓尽灭的瓮城里,就曾出现过司天! 同样是日夜征战,造下无数杀孽,同样是国君十分信赖为其建造了摘星楼,同样是百姓的冤魂被困于城中风水局,同样是叫做司天。 这俩会不会根本是同一个人? 思路被打开,言烬又想到在花不尽的记忆中,曾在山顶别墅遇到一个自称姓司的年轻人。 遇到他之前,花不尽遇到了一场意料之外的大雨。遇到他之后,又看到了以榕湘绘制的图腾。 山灵想要改变一地的天气并不是难事,那这个人有没有可能也是司天? 言烬大脑飞速转动:如果猜测为真,这个人明明与师父合作,甚至所谓的解放魂魄的阵法也是他教的,又为何要在阵法开启前期突然冒出来告诉花不尽真相,最终导致献祭失败? 假使他确实想要利用花不惮达成什么目的,那么这行为就只有一个解释:司天本就不想让他成功! 司天需要花不惮开启阵法,但不是那一次,而是自己这一次。 而这两次的唯一差别就是时间——花不尽的那次在十年前,而那个时间对司天来说太早了,他还没有准备好。 他要准备什么呢?在花不尽的记忆中,十年前与十年后的山顶别墅有什么不同? 除了精装与毛坯的区别,就只剩——密室和墙中的七百多具尸体。 难道是没有准备够尸体? 言烬越想越迷糊,那些尸体到底有什么用。 还是那句话,他对司天的了解太少,别人的只言片语拼凑不出他的目的,一切只能止步于猜测。 言烬叹了口气,放过自己过载的大脑,苦哈哈翻开书。心想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 等待祭祀的时间到,或者,等待着段淮幽找到这里来。 祭祀的时间能够轻易测算出,可段淮幽他们缺少了很多信息,不知道法阵的用途和开启条件,想来无法测算出准确的布阵地点。 不知道位置,想要在茫茫岭山中找到他太难了。 不过神灵结界中隔绝天地,无法施展阵法,花不惮一定会在极阳之日前带他去已经选好的地点。只要出了这结界,哥哥和两个非人就能够感知到自己。 那时才是自己的机会。 言烬相信花不惮也猜到了自己的小心思,但是他看上去分毫不慌,也没有做什么限制自己的行动。 不是师父多放心自己,只是他知道自己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会轻举妄动。 转眼又到晚上,花不惮照例来给他送饭。可这次提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放下就走,而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上去像是有话要说,又迟迟不开口。 言烬心中忐忑,盯着看了半天,他还是保持沉默。言烬有点尴尬,只能低下头努力扒饭。实际上心思全在屋子里多出的人身上,还差点被噎到。 听到他咳嗽,花不惮终于口了。他看着言烬随手放在桌子上的书,忽然道:“这些东西你已经全部掌握了吗?” 言烬不明所以,只能点点头。这些都是他四岁入门时学的术法,现在看起来就跟大学生重读小学语文一样。 花不惮沉默了,意味不明望进他的眼底,说:“那就再看看,这可是你师父好不容易才淘到的书。” 淘? 言烬没能理解他的意思,据他所知,花不惮其实并不是玄门中人,修行天赋也一般。只是后来成为了僵,又遇到了司天,不得不开始学习这些。而花不惮的术法大部分都是司天教授的。 难道这些启蒙书,并不是司天传给他的? 言烬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忽然跳得有些快,如果真是这样…… 言烬没再说什么,两口干掉晚饭,抹抹嘴巴再次打开了那本已经快要倒背如流的书,仔仔细细从头到尾读过一遍。 终于在翻过一页时,他瞳孔微颤,深吸了一口气。 言烬放下书,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男人。 花不惮却没有和他对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好好看书,后天的这个时候,我来接你。” 言烬郑重点头,目送他离开。 之后的两天花不惮没再出现过,言烬也没再瞎转悠,而是静下心来,把师父给他找来的几本书重读了一遍。 两天后的傍晚,熟悉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外。言烬放下手中的书,再次扫过这间自己住了七天的小屋子,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花不惮正站在门口,看他出来也不惊讶:“该走了。” 言烬点点头:“该走了。” 段淮幽一定急坏了。 言烬跟着花不惮,看他向着结界几个不同方向走了几步。最后一步踏下,周围的景致忽然波动起来。 几个眨眼间,色彩柔和的春日景象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枯败的冬景和正月刺骨的冷风。 揉了揉被冷风刺激地流泪的双眼,言烬这才发现,神灵结界竟然就设在离暮玄看到过阴兵开道的小山坡不远处,在上面的一个高地上。 而在这片高地的更上方一点,现在站了几个人。 言烬眯着眼看过去,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一出结界就看到他的男朋友和三个小伙伴。 几人显然也没想到找了多天的人会凭空出现在面前,确认了前方是言烬后立马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可在看到言烬身边还有人时,惊喜又变成了愤怒与戒备。 一行人戒备着跑过来,迅速拉近两方距离。春桃飘飘忽忽跟在最后,抬手放了个烟花。 言烬望着明亮的闪光,猜到他们可能是在传递信息。还有人一起在找他。 花不惮就站在他旁边,同样仰望墨色天空。不管是几人的靠近还是冲天的信号弹,都没让他有任何动作。 他不动,言烬就心安理得的等着小伙伴飞奔向他。 跑在最前面的段淮幽很快就到了近前,也顾不得喘匀气,呼哧呼哧地将言烬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发现他没有受伤精神也还不错,才稍微松了口气。才有心思将冰冷敌意地视线投向了花不惮。 而另一个人的视线比段淮幽地更为冰冷,带着难以消解地仇恨和偏执。 那是花不尽地视线。 他知道花不尽这些年恨透了他,甚至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度偏执濒临失控。 他对花不尽不是没有愧疚,二十几年前是他逃避百年后第一次入世,身边只有这个小小的孩子陪着他。 花不尽产生神志的一刻,花不惮真的有种自己的孩子出生的错觉。第一次被小家伙叫爸爸时,天知道他受到了多么大的震撼。他甚至瞬间眼眶就红了,险些没出息地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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