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大败敌国后,帝心大悦,对随军战士大加封赏。只是主将当时已是镇国一品大将军,封无可封。 帝王想了想,只得赐其国姓“花”以示重视与亲近,又望他能永远如此无所畏惧,故赐名花不惮。 “啪!” 老旧的书本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层尘土。言烬却顾不上这些,脑中一直反复回转这个名字。 花不惮,花不惮…… 这是庸朝最后一位镇国大将军的名字……也是师父的名字! 言烬的眼中满是茫然,会是巧合吗? 不,言烬弯腰捡起书,心中思绪翻腾。且不说花姓本不常见,他的直觉也告诉他,书中人和眼前人一定有着某种关联 ——甚至有可能就是一个人! 活了几百年的人,言烬的瞳孔微微收缩,师父到底是什么? 他压下惊疑,继续往下看。 只是史书本就不厚,看到花不惮这个最后的镇国大将军已经进入了尾声。再往后就只寥寥几笔记载了将军的结局:一次战败后,镇国大将军极其精兵三千全数阵亡。又半载,大庸不复存在。 可越是简单,越是疑点重重。 且不说从来常战常胜的大庸为何突然大败,且是无人生还的大败。就说庸国优秀的士兵将领数不胜数,真的会因为一场战争的失败而导致整个国家在短短半年内就消亡吗? 而且如此国运转折的事件,史书中对于对阵的另一方以及获胜过程,竟然没有只字片语的描述。 违和点太多,言烬狠狠盯着最后一页,恨不得让它自己再长出几页来。 这时,外面响起了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几天的经验下来,他知道是花不惮来了。 言烬心中一慌,一时竟没找到藏书的地点,只能草草将其合起放在桌子上。 几秒钟后,花不惮端着他的午饭进来了。他并没有注意到言烬奇怪的神色,但是放下碗筷的时候却一眼看到了桌子上的书。 真被发现了,言烬反而不慌了,反而紧盯着他的脸,想看他有何反应。只是他又失望了,花不惮只是扫了书本一瞬又快速恢复正常。 “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书。”花不惮语气沉沉。 言烬没有被他吓到,直直盯着他:“是你吗?” 不用说太清楚,花不惮只要看过这本书,就一定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果然,花不惮的眉头紧紧皱起了一瞬又很快放松,随即陷入了沉默。就在言烬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时,花不惮却开口了。 他的神色恢复淡漠,语气也毫无波动:“是我。” 言烬的瞳孔极速收缩,对方如此坦荡承认,他除了震惊,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什么。 花不惮见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即使心事颇多,还是难得展颜一笑。 这一笑,小屋中僵硬的气氛开始流转,言烬刚才那种莫名奇妙的无措和恐惧也消解了不少。 花不惮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其实我没打算一直瞒着你们,只是没有找好时机说出来,后来………”他眼神暗了暗,“总之一直没有机会。” 自与言烬重逢来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从前那个照顾他们、和他们一起生活的温暖父亲好像又回来了。 “我对你们兄弟的爱和照顾不是假的,你们把我当做父亲,我也是认真把你们当做自己的孩子培养。但是我想要做的事情,即使是牺牲了自己也在所不惜,更别提……” 花不惮没有说下去,言烬也懂了。 更别提他们原本就是作为祭品被创造出来的。 这话虽冷血,却也是事实。 魔在未生灵之前就是世间最低微的存在,他们不是个体,也称不上生灵,甚至于因为吸收了太多的无主情绪,连情感与理智都很难说是自己的。 人死尚且不被当回事,献祭一两个魔又有什么所谓? 花不惮确实在多年的朝夕相处和陪伴中对他们产生了亲情,甚至曾动摇过自己的决定。 但是最终,他还是冷静记得自己的目的。可能也怀疑过,自己是动了真情甘愿牺牲一切,但两个未成形的魔对他的感情到底是真情居多,还是只是魔的本性,到底值不值得他牺牲。 几相对比之后,他还是决定牺牲这两个祭品。 言烬眼神微暗,但什么都没说,只是换了话题:“大庸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是时间过去太久,花不惮此时说起倒也没什么伤感了:“大庸朝历经56年,最终灭亡于我战败后不久,这是我的一个心结。” 他望向窗外一派春日美景,眼中是无尽的苦涩:“那时候永诚帝与我兄弟相称,我们希望能将庸朝变得越来越强大,也一直这么做了。但是……” 花不惮想起了那一年,那是他领兵打仗的第八个年头,他还是国家的赫赫功臣。 那天他战胜回朝,永诚帝在他的庆功宴上喝多了。两人甩开随从,一起爬到城楼上。 那天的星子很亮,月亮只弯弯一牙挂在高天之上。 永诚帝望着皇宫对面的摘星楼良久,忽然对他说:“无殊,你知道摘星楼的来历吗?” 花不惮莫名其妙:“据说是宣武帝为了上接天庭听授天命而造。” 永诚帝笑着摇了摇头:“都是骗人的。” 花不惮不明所以,永诚帝看着他,眼神中竟带着少有的尊敬和信服:“摘星楼中,一直住着人。” 花不惮远望摘星楼,心中很是震惊。 他与永诚帝虽不是一同长大,但也相识于十几岁的少年时,是无话不说的知己。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 他不懂永诚帝为何会说出来。 永诚帝可能也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低头自嘲一笑才开口道:“这话本不该说与你听的,但是你我情同手足,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从他口中花不惮这才知道,原来大庸自建国来就有一个只有帝王才知晓的秘密,便是摘星楼中的那位先生。 帝王给他的专称是司天,主管祭祀占卜之职。但是除了帝王朝中根本无人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所谓司天的职位也就相当于一个虚职。 永诚帝听了他的猜想却摇摇头:“那可不是什么虚职,不如说,司天的职能甚至超越了帝王。” 他又喝了一口酒:“说不准啊,司天才是大庸真正的掌权者也说不定呢。” 花不惮一惊:“陛下何出此言?帝王是九五至尊,是万人之上,他一个藏在楼里的司天,如果真的有威胁,废掉便是了。” 永诚帝知道他误会了,摇摇头笑了:“无殊,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可知,没有这位司天,可能就没有我们的大庸朝?”他点点远处的摘星楼,“大庸可以没有帝王,也可以没有战士,但不能没有司天。” 花不惮没说话,但神色中仍是不赞同。他效忠大庸帝王近十年,在他心中没有人会比永诚帝更尊贵。 永诚帝看兄弟一副“再说我就闹了”的样子,失笑妥协了。既然已经把司天的存在说出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四十年前,我朝先祖宣武帝起于微末,当时的他只是万千草莽中的一员。占山为王想的也只是保家人平安,并无造反建国之意。”他眯着眼睛,“但是就在那座山中,他遇到了司天。” 花不惮本以为司天是官职名称,但是从永诚帝话中,似乎这人的本名就叫做司天。后来宣武帝建国,不知封他什么职位好,这人才说他不欲参与朝事,官职于他无益,如果真的想封,不如就以其名字命名一个新的官职。 于是司天之名便定了下来。 这人为宣武帝占了一卦,卦象显示如若宣武帝继续留在山上,必会招致灭顶之灾。 宣武帝在山中遇到他只是巧合,听他如此说也只笑笑,没当一回事。 直到几天之后,朝廷的大军打到了山脚下。而原因却只是可笑的——这方草寇多年没大动作,一定实力不强。 于是剿匪的官员就拿他们开了刀。 果然是留在山上就会有灭顶之灾。 那一战,寨子中的人死伤过半,宣武帝也终于相信司天的话。 看着被火几乎烧成废墟的寨子,以及在火中哭嚎翻滚的下属亲人,刚毅的男人流泪跪求先生赐予解困之法。司天没有因他从前的不信任而心有芥蒂,而是当真为宣武帝献了一计。 只这一计,宣武帝从此走上了左伐右征,立功建国之路。 司天其人神之又神,预言从未落空,有通天的本事,却又并不揽权居功,只是默默站在帝王身后,如非必要从不露面。 就这样,征战多年后大庸建国,宣武帝遵从司天的意愿,建了一座摘星楼。 从此,司天再没有从楼中迈出过一步。 “他会在大庸的关键时刻卜卦,而其后帝王,包括我父亲在内,都曾经认为这是一个骗子。不遵从卦象的后果,就是国家曾经几度面临巨大的危机。 国家没事,帝王就会出事,由不得他们不信。所以即使明眼人都知道这人很危险,神力通天。但看在他从不揽权从不露面、甚至没有人知道朝中还有这么个人的份上,所有的帝王都很尊敬他。” 花不惮看他:“你也是吗?” “我?”永诚帝摇头,“我信仰他。” 信仰?花不惮不理解:“信仰是对鬼神的吧。” 永诚帝遥望高天上那一弯明月神色,神色飘然:“鬼神都不会有他这般的神通。” 花不惮不置可否。 “我这么说你可能会和父王他们一样,觉得是弄虚作假吧。”永诚帝看着他一笑,“但是我亲身经历过这一切,我总觉得,楼中那人说不定就是一个神明,一个由于什么原因不得不堕落人间的神明。” 花不惮虽不解,但是也有了一些猜测:“所以大庸建国四十余载,常年征战的……” 永诚帝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显然对此事带着苦恼:“征战就要征兵,百姓们虽生活富足,安全也有保障,但也对常年征兵的政策怨声载道。 只是他们不知道,如今的安逸生活,全部是靠不断征战换来的。如果我们停止了战争,大庸就可能会在一场莫名的意外中招致灾祸,可能不足以亡国吧,但是死伤无数是一定的。” 他没说的是,因常年厮杀产生因果与孽障均加诸于大气运者,他大庸的皇帝背负满身杀伐之气,均短命横死。 花不惮对永诚帝这番言辞并不赞同。他虽是靠打仗英勇才加官进爵,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同样不喜欢杀戮。如果有可能,他宁愿一辈子做一个农户,以换得战争尽早结束。 国家的富足要靠的是和平而不是战争,这是他一直坚定的想法。 可在这城楼上,永诚帝却给了他另一种解释。
135 首页 上一页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