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在利用巫渊,是一时被鬼迷了心窍,被这人哼哼唧唧缠着心软了。可他又确实想对巫渊好,想过如果——如果能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就算不能,他也想在短暂的今天明天,给这人留下最美好的记忆。 但当这两个人的影子逐渐重合在了一起,他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藏着自己都看不懂的感情。 可这些事情不必这么纠结,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所求的并不多:冬愿尚活在世、自己开心幸福、所爱平安喜乐。如今哪一样都实现了,还有什么值得去纠结的。 这样想着,他心中泛起的那一点儿涟漪,好像也渐渐平了下去,无声无息地散了去。 不一会儿,香味顺着门缝悄悄挤了进来,让季君昱忍不住往门口看了几眼。转动门锁的声音传来,吓得季君昱连忙把眼罩带上,在床上努力地挺尸。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巫渊又按上了那恼人的变声器,把声音弄得阴沉又古怪。 他敲了敲盘子,把好吃的往桌子上一放,抱着手臂看着这人拙劣的演技。他疑惑道:“难道是产生了抗药性,怎么会这么早就醒了呢?” “没想到吧,我根本就没睡。”季君昱心里嘚瑟了一把,但当这巫渊的面,他只敢稍稍转动了下手腕,冷冷问道:“你又想干嘛?” 巫渊把季君昱扶着坐起来,让他可以靠在床头。巫渊笑了笑,蹲在桌前,拿着勺子挖了一勺蒸蛋,轻轻吹了吹,放在了季君昱的嘴边。 “这是小时候你爱吃的,妈妈每次都会蒸两个蛋,让咱们两个分着吃。” 季君昱的嘴唇动了动,还是张开了嘴,把蒸蛋吃进了嘴里。 不是小时候的味道了。 杨园连蒸蛋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方法,虽然不算太嫩,但是味道十分可口,和所有店家所有蒸蛋的味道都不一样。 “这么久没见了,哥,你不想我吗?我都想你想得快疯了,你怎么能就这么冷淡地对我呢?”巫渊贴近了他的脸颊,在他的下巴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季君昱感觉自己半个身子都是麻的,鸡皮疙瘩瞬间起了满身。他心里觉得好笑,没想到巫渊的演技还挺好,好到好像昨天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的不是他一样。 “冬愿,”季君昱起了逗他的心思,“你真的不打算回来吗?我已经给你找了……嫂子,你再不回来,这个家怕是要被他给霸占了。” 巫渊的拳头忍不住捏了起来,而后才后知后觉这人嘴里的“嫂子”是谁,气得笑了出来,寻思着是不是要找一天让季君昱好好认清一下自己。 “我回去也行,你得先把巫渊解决掉。这人多碍事,横在我们之间,都把你给迷惑了。季君昱,你自己挑一个吧,我和他,你选一个。” 季君昱听着巫渊人格分裂似的的话语,心里一阵无语,又觉得这人无聊,又忍不住去思考他一遍又一遍的试探。 其实应该也是没有安全感吧。 他不知道季君昱心中执着的、爱的,究竟是一个空荡荡的季冬愿,还是眼前活生生的巫渊。或者说,他同时惧怕这两个身份,每一个都是自己,但同时,每一个也都不是自己。 这么一样,季君昱好像又能陪着他继续这个令人无语的话题。 “这么说的话,我好像也没多喜欢巫渊……我对巫渊呢,也只是一点点感情,肯定没对你的……” “闭嘴!”巫渊好像被这话给惹恼了,阴沉的声音也发出了一声嘶吼,气呼呼地打断了这人的作死发言。 “为什么一定要做选择呢?”季君昱笑着,不敢再去故意惹巫渊,“冬愿,你们对我都很重要,感情这个东西不分先来后到,无关血亲血缘,没有套路、不讲道理,一颗心分成两半,给你一半,给他一半,又如何?” 巫渊沉默了,他坐在地上,舀了一勺蒸蛋,自顾自吃了起来。 “不一样的。”巫渊摇摇头,轻声念叨着。 “冬愿,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顾虑,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从当年到现在,我一直都相信你,一直愿意和你站在一起。”季君昱循循诱之,“无论是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说,你可以不相信别人,但是你必须相信我。” 巫渊叹了一口气,他冷眼看着季君昱一脸慈祥的模样,隐隐有些怀疑这人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他捏着季君昱被锁着的手腕,说道:“如果我说,咱妈和季国平的落魄另有其因呢?” 季君昱一怔,被这人捏着的手腕都在隐隐发抖。他在听到“季国平”这个名字的时候,浑身都开始颤栗,开始抗拒。 他们都不愿意称呼这个人为“父亲”,喊他一声“爸”。在逃离出那片悲剧之地之后的十几年间,没人再提过那个名字,连杨勇也会避开这个名字,好像在季君昱的生命中没了这人。 酗酒、暴力、自私、窝囊……好像每个带着负面色彩的词汇都能被运用到季国平的身上,在季君昱看来,这个男人就是原罪,是他们悲惨生活的开端。 这个名字的背后,就是枯萎的玫瑰,被丢弃的孩子,阴晴不定的打骂和无尽的噩梦。 “你有没有想过,季国平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妈妈为什么拼了命也不愿意离开他,不愿意带着我们走。”巫渊紧紧捏着手腕,将他往自己身边拉,让他无处逃避只能面对这些问题。 季君昱紧紧咬着牙,许久,只缓缓问了句:“你究竟……要干什么。” 他以前只以为季冬愿是和泽昇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被巫泽成收养,为泽昇效命……而后发生了什么,让季冬愿不得不带着巫渊这个面具行走世间。 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的猜测或许出了偏差,季冬愿所寻找的答案,远和他想的不同。 “我想让你看看那些你放不下的东西,你执着的仇恨和怨念,这一切真的是这样吗?”巫渊坐在床边,一点一点掰开了季君昱的手指,紧紧地十指相握起来。他看着季君昱,“我不相信你没有怀疑过,只是你不再愿意去想,你宁可让那些东西随着季国平的死都烟消云散了。” “为什么要去想,想了、寻找了、追溯了、弄清楚了,我妈就能活了吗?他的罪孽就能赎清了吗?”季君昱说着,嘴角扬起了一个无奈的笑。 “至少你就能放过自己了。” 季君昱听着他的话,慢慢闭上了眼睛。 “你知道吗,三十年前,越城警局里,有个叫季国平的警察。听说他被炸死了,尸首都被炸的找不到了,而那些炸药,来自泽昇。” 季君昱挣扎着坐起来,瞪大了眼睛。可惜眼前只有一片被蒙着的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 “是巧合吧……”他试图安慰自己,可不断起伏的胸膛连他自己都欺骗不了。 “我等你,把这一切都查明,到时候我就跟你回去,再也不走了。” 门被缓缓关上了。 巫渊站在门的另一侧,不由得去想,等哪天这一切都水落石出了,自己的计谋和欺骗也被他完全识破的时候,他该有多恨自己。 但是恨也没关系,总比他现在背着无尽的执念和自责,一天都不得安生好。
第92章 钥匙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放晴的日子更多,绿意铺天盖地来到了这片土地,带着新生命的奋进感,扩散到每一个角落,连许四季这个植物杀手的家里,盆栽都冒出了新芽,让她兴奋得不得了。 可是就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时候,季君昱接到了杜金水的电话。 “君昱,周老爷子走了。” 按道理这通电话不会打给他,但是杜金水知道周格对于季君昱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证,他有着很多季冬愿的故事,只是被埋在了记忆深处,他们都在等他恢复过来,能将当初的一切如实讲出。杜金水也知道,这个人的去世,对于季君昱的打击并不会小。 季君昱沉默了一会,拿着钥匙出了门。 周格年龄大了,本来就得了很多老人病,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前些时候的发病引起了脑血管破裂,虽然在众多专家医生的全力以赴之下,平安度过了危险期,还是几乎要了他的半条命。 此后,他昏迷的时候越来越多,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老人能感知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周格看着窗外生出的绿芽,忽然说了句:“我该走了。” 杜金水没听清楚这句话,把身子朝着周格靠近了点。周格说着:“我从老巫那儿多捡了几年的命,该去见他了。” 后面就又是胡话,一会儿爹妈叫个不停,一会又喊着有人要打他,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沉沉睡了过去。 就在第二天,老人合上了眼睛,神情平静,再也没醒过来。 季君昱到金水疗养院的时候,巫渊已经忙着处理周格后事了,只和他匆匆说了几句话,就不见了人影。杜金水叫住了他,暗示等会有事和他说,让他先去办公室里自己待会,就又马不停蹄地朝着病房跑去,不知道是去安置新人,还是去送走老人。 他们都不爱看见生死,却都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面对生死。 办公室里很闷,就算是打开了窗户,依然觉得外面的微风吹不进来,呼进肺里的都是烦闷的气体。 他走了出去,站在长长的连廊上看着不远处开败了的一树梨花,新叶子郁郁葱葱。忽然,他看见长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看样子和陈星然差不多大小,眼睛红红的,用手撑着座椅,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他认出了那就是周念。他曾在新闻上见过周念,那个还未成年就坐上了当家主位上的男孩,少年带着稚气,对上了乌漆漆的长枪短炮。虽说当时周念只有十五岁,但和现在长得很像,一眼依旧能够看出来是他。 “周念。”季君昱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朝着他坐的长椅走近了些。 周念听见他的声音,迅速地抹了把脸,把泪水的痕迹全都擦干净。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季君昱,问到:“你是季君昱?” 虽然是问句,周念的语气却没带多少疑惑,反倒是在传达自己知道他是谁似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季君昱的真人,但他无数次在调查资料上,以及巫渊办公桌上摆着的照片里,见过这个男人。 他对巫渊的态度不善,连带着,让他对这个陌生人也带上了防备,问到:“你是陪着巫渊来的?” 季君昱见他直接喊了巫渊的名字,忍不住挑了挑眉,这两人的矛盾似乎要比他现象中的更加深重。他点点头,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眼睁睁看着男孩嫌弃似的朝着远离自己的方向又挪了挪。 他有点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尝试和他搭话:“你怎么没去病房?” “去了能做什么?见过最后一面了,把他送走了,就没我的事了。”周念的语气很平淡,可每说一句话,季君昱都能感受到那股彻骨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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