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贺舒不爱说话,只是点点头,默默咽了口口水。 刘云豪看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他们都要比这个年龄正常的孩子瘦弱许多,他们没有父母关照着,没有爷爷奶奶疼爱着,当时政府的拨款无法给予他们锦衣玉食的生活,勉强维持温饱,那扇门里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他们一回去就和温辙说了这事,温辙仰着头,天真地问到:“那我是不是就能去读书了?读高中,上大学。” 福利院里很多孩子都只能在很一般的学校上完九年义务教育,初中毕业就去外面打工,补贴生活,很少有人能读完高中,更别说大学这个奢侈品了。他们许多人都是向往知识的,向往那些被父母供着在大学里徜徉着的人们。 刘云豪点点头,握紧了温辙软乎乎的小手。 后来他们三个过去了,很幸运的是三个人都被选上了。他们就坐在那个温暖明亮的小屋子里,被暖风吹着,温辙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脚丫兴奋地晃荡着,手一伸就能拿到一旁果盘里琳琅满目的小零食。 一个年轻人穿着正装,身姿挺拔地走到他们面前,打量着他们,好像在挑选着什么物件,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个弟弟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之中,刘云豪却觉得心里没底,问了句:“我们被选上以后要干嘛?” “读书、学习、为公司工作。”那个男人露出温柔的笑,丝毫没有架子。他好像是见刘云豪还心存不安,接着耐心地解释道:“我们是泽昇集团的人,我们周总宅心仁厚,在恒港福利院投资,专门挑选一些有潜力的孩子重点培养,以后可以进入泽昇,为泽昇工作。” 不知道谁喊了声“闻总”,年轻人连忙赶了过去。 那时候的刘云豪以为这就是大慈善家们的生活,他心里怀揣着雀跃,连声道谢着。平安喜乐地长大,以后还能进大集团里工作,这在当时看来,简直是一种奢侈的荣耀。 流传下来的旧衣服变成了定制的新款、大锅米汤变成了精致便当、村镇里的小学校变成了越城最好的贵族中学……他们赞颂着泽昇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周总的丰功伟绩,度过了最愉快的日子。 可是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这是永恒的真理。
第106章 徐贺鸣的当年事 被资助的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事情也就逐渐露出了它原有的面貌。 抱着单纯美好想法进来的这些人,早就无法逃离出去了。 “不是说好了吗!”徐贺舒压抑着声音,他的喉咙都在抖,胸腔里抑制不住发出难忍的哀鸣声,“你说过这件事成之后我就可以走了,我哥找到我了,我要回家!” 那边,男人坐在办公桌前,似乎在低头看着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嘲讽的意味:“泽昇花钱把你们养到现在,你们也该报答了。” 徐贺舒瞪大了眼睛,握紧了拳头的手不断颤抖着。他的语气中夹杂着不可思议,质问的声音未经思考就从嘴里说了出来,“我不是已经成为泽昇的牲口了吗?我做的还不够吗?我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足够让我死一百次,这还不够吗!” “最后一件,做好了,我就放你离开。”男人抬起头看着他,赫然是闻子晋的那张笑脸。 皮笑肉不笑,温和中总是带着一丝算计的意味。 徐贺舒迟疑地看着他,这样的承诺闻子晋模模糊糊给了他很多次,但这还是第一次把话说的这么清楚。他们被当成一群死士培养,学习犯罪、学习杀人、学习自己抹去自己行动的痕迹…… 温辙确实进了越城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接受着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教育,但是这一切是用自己余生的所有清白以及生命换来的。他们一旦暴露,闻子晋很可能会立刻选择舍弃他们,以求自保。这种事情徐贺舒见到了太多,闻子晋笑着捅人刀子的残忍模样仍刻在他的脑海中。 可他没别的选择,只能像个赌徒,把自己最后的筹码全部压在上面,只为了求一个全身而退。因为他还有家,有一个一直在找着自己的家人。 他拿到了一个名单,上面写着越城五中四个学生的姓名,他们的父母或是高官、或是富商,徐贺舒隐隐猜测这些人挡了泽昇的路——握在闻子晋手里的那半个泽昇。 他还没给出答复,只听见闻子晋的笑声,“你以为自己有选择的权利吗?” 后来,他敲响了刘云豪的门,这是和他一同来到这个地方的大哥,也是他最终可以求助的人。刘云豪答应帮助徐贺舒完成这最后一个“任务”,就在越城五中上学的温辙也执意要帮他脱离苦海。 他们是一起来的,这份所谓的兄弟情义,让他们难以割舍。 扭曲的价值观之下,强求自保的人不得不朝着那些温室中的金丝雀下手了。杀死那些人,就可以保住自己的一条命,何其残忍的办法,可在徐贺舒看来,居然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血染红了越城五中高三的走廊,天边的火烧云发出耀眼的光,锋利的刀尖向前刺去,温辙倒在了地上。崩溃的刘云豪一连刺伤了多个师生,被警察当场抓获,最终判处死刑,而他在最终时刻也没供出徐贺舒。 徐贺舒跑了,他在一片混乱之中再次跑到了闻子晋的势力之下,被狠狠扼住了喉咙。 “贺舒被迫整容、逃窜、流亡……我帮不了他什么。我自责当时没能带他一起离开,而是让他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多。”徐贺鸣皱着眉头,看着漆黑房间里,绷直了身体坐着的季君昱。 季君昱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听着徐贺鸣讲述这个冗长的故事。 徐贺鸣抬起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盒烟,在手中轻轻晃了晃,“介意我抽烟吗?” “请便。” 浓重的黑色被一束火苗打破,烟草的尽头变成了红色的圆圈,隐约有白烟朝着周围弥散开来。 徐贺鸣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将哽在胸腔里的一口浊气尽数排出。 “他先前就和我说过,最好的结果是他还能活着,我们也能摆脱闻子晋,离开这里。最差的结果是他不在了,连同他选出来的人,一起死去。”徐贺鸣看向季君昱,眼中的泪意依稀可见,“好在,你还活着,这就不算是最差的结果。” 徐贺舒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的情况远没有闻子晋为他策划的那么完美,多方的死亡压力都可以轻易击垮他。就在这个时候,周格向他伸出了手,不过不是一把援助之手,而是想要联合将闻子晋击垮的手。 周格先前和闻子晋联手,试图将泽昇尽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不过闻子晋不是周格想象中的一只猎犬,而是一只鹰,一只完全无法把控随时会上来啄瞎他眼睛的雄鹰。眼看闻子晋的力量一天一天壮大,对他的态度也开始急转直下,如果自己还找不到力量扳倒他,最终怕是要落个惨死的下场。 只不过他们二人一向是相互制衡、彼此有把柄落在对方手里,如今也只能用这种最低劣的办法,从他的“身边人”下手了。好在闻子晋表面态度温柔,实则不得人心,徐贺舒更是早就起了二心,迅速和周格一群人站到了同一阵营。 周格将所谓信物一分为二,保险箱里装着关键的近些年来闻子晋犯罪的证物,他将保险箱交给了徐贺舒,钥匙则在自己手里握着。实际上他也早就把徐贺舒当成了一个工具,传递信物,吸引闻子晋的火力,求得自身的安全。只是徐贺舒没有选择,只能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为什么不将箱子直接交给警方?”季君昱的眉心起了沟壑,这之后的一张大网,远比他想象中要复杂的多。 徐贺鸣笑了,阴森的笑声在空荡荡的老房子回荡着,居然染上了一丝悲凉,“贺舒完全在闻子晋的监视之下,他动弹不得,只能把箱子交给我,让我帮忙带出去——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消失那么久吗?” 周格没能撑到弄垮闻子晋的那天,反倒被闻子晋一辆不要命的车子撞得神志不清,如果不是巫渊及时出手将他保护在疗养院那一方被公共势力盯着的安全区域,他怕是早就要殒命在闻子晋手中。 这下一个,就是得到了弟弟嘱托的徐贺鸣。 他切断了一切联系,走进了徐贺舒的计划之中,他们最终拼命一搏,只是想要走到一个正常人的人生当中。在闻子晋放松了对徐贺舒的警惕之后,徐贺舒顶替了徐贺鸣的身份,故意用他的身份扰乱所有人的注意,努力将徐贺鸣这个真正的人的存在感压到最低。 徐贺鸣带着箱子,试图报警。 而就在这短短的携带箱子走出闻子晋势力范围的路上,他险些丧命。 “我知道你们最近在查张锵的事情,你们查不到的,因为他是原本不应该死掉的人,他是替死鬼,替我死的鬼。”徐贺鸣最后狠狠吸了一口烟屁股,把烟蒂丢在了地上,用力地踩了踩。 他惊慌失措地逃着,闯入到一个完全黑暗的乡间小路,没有灯光、没有监控。他努力朝着前面跑去,隐约听到了前面有人哼着歌,却怎么也看不清楚那人的轮廓。“嘣!”他和那人撞了个满怀,滚烫的米线从袋子里洒了出来,烫得徐贺鸣忍不住叫出了声。那人倒在地上,却还不忘记问他一句:“你没事吧?” 他无暇回答,捞着箱子就又要走。剧烈的痛感充斥着他的胳膊,或许是被什么利器刺伤了,鲜血溅了 出来,和那滩倒在绿化带附近的米线逐渐融为了一体。 最终他逃出生天,而那个询问他“你没事吧”的人却永远倒在了地上。张锵替徐贺鸣挨了一锤,在混乱的党派征伐中,成了任人践踏的无辜牺牲品。 而后,闻子晋的人将张锵的失踪进行伪装,将他混入了传销组织失踪一案。至今,如果不是那些馄饨,张锵的冤魂还将停留在那里,兜兜转转,等着回家去找心爱的妻子。 老实了一辈子的男人在倒地的那一刻,碎裂的脑子里还在牵挂着,米线洒了,可家中的妻儿还在等着。 徐贺鸣从黑暗中走进监控区,他们的人从黑暗中沉入另一个盲点,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这些动作。 后来,当了一辈子庄稼汉、农民工的徐贺鸣还试图就这样走进警局里,把这些东西直接交给警察。可已经成了程冬的徐贺舒说出的话,让他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内鬼。 仿佛是一抹幽魂,曾经攀上了一位忠良的脖颈,如今可能依然在警局里潜伏着。 徐贺鸣再度退缩到阴暗的角落,他在等待着,轻举妄动地向前迎去,只可能连自己和这个唯一的希望一起覆灭。 “贺舒说他有一个办法,他暴露自己,走进警局,用自己的命挑出来我可以信任的警察。”当时的徐贺鸣就站在大桥的对岸,看着车子冲破了围栏,径直朝着易水河中沉去。轰鸣声、嘶吼声、哭声……徐贺鸣就站在原地,最终一阵又一阵刺得大脑生疼的耳鸣,扫除了一切其余的声音。
147 首页 上一页 99 100 101 102 103 10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