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美丽的艺术品总是能挣扎到最后一刻。他再度抬起枪口,对准维修员的眼睛,扣动扳机,连发子弹穿破维修员的眼眶,又从后脑勺飞奔出去,没能留下一点痕迹。维修员露出一个冷笑。 “删除……立刻……”它完成上载清除指令,准备把这个非法程序丢进废纸篓粉碎。 它看那把枪不顺眼很久了——维修员劈手夺过,枪管在瞬间被扭弯成废铁。 “噗呲——” 机械指骨同时向前一刺,锋刀穿透脆弱的脖颈。鲜血顿时如泉涌一般飞洒而出,溅在维修员身上,似乎还有滚烫的热度。 这具身体立刻软了下去,维修员面无表情,就这样用指骨穿着人把“尸体”拎起来,打算随手把垃圾代码丢出车外。 “非法程序……已……清除……呲啦……” 可是不对。 丢弃的前一秒,它顿了顿,警惕地重新检索—— 那组非法程序不仅没有被丢进系统回收站,反而以更快的速度运行起来! “叮——” 身后传来一点震动般的嗡鸣,只见它指骨上的“尸体”忽然解体,消散为千万片代码字符,下一秒又在身后重组! 维修员猛地回头,为时已晚,只对上一双冰冷漠然的眼睛。那眼睛深黑如墨,睫羽密垂似扇,好看分明,却掩不住其下汹涌翻动的厌恶与杀意—— “咔哒。”伊卡洛斯上膛。 枪口不知不觉抵上维修员身后,紧贴着第一节脊椎。 是障眼法……有人悄无声息修改了这个家伙的程序代码! 维修员怒而望向一旁的阿尔文,男人正面无表情地抬手换档,嘴角似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轰——” 洞口,最后一块巨石掉落,贺逐山同时扣动扳机。 子弹准确穿过第一节脊椎,将维修员撕作千万节代码碎片。越野车腾空而起,从最后剩余那点缝隙中极灵巧地冲了出去。 车“哐啷”一声落回地面,左右一摇,阿尔弗雷德终于没忍住,扒着车门扶窗干呕。 阿尔文眨眨眼,车顶被重新修补,他瞳中淡淡的绿色很快全部消散,身体不再滚烫。 暴风雨依旧席卷着整座城市。 黑夜无光,浓云翻滚,只有几处火光欲灭未灭摇摇欲坠地烧着。公路逐渐蜿蜒下行,空气里有了潮湿的海的味道。 贺逐山靠回椅背,从极度紧张的状态中抽离,肾上腺素褪去,他这才感到疲倦,不敢置信方才的一切都出自自己之手。 他低头望着掌心,月光薄薄,总觉得虎口处似乎少了什么。是一块枪茧吧,他心想,系统能抹去你的所有,记忆、经历、过去和未来……竭尽全力地篡改,但是无法改变你是谁。拿不走你的本能,屠杀不了人的意志。 “‘Ghost’,”他抬头,“那是什么?” “一个名字。”阿尔文微微垂眼,说:“……你。” “你还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了,”阿尔文说,“就这么多。” 贺逐山眯了眯眼睛。显然,他觉得阿尔文在说谎。 “没骗你,她没有告诉我全部,”维序官想了一会儿,解释道,“总是一些只言片语,只能猜到一些。但我太好奇了,那些远远不够……不,也许不是好奇。” “是只要看到你,就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想知道更多。不甘和嫉妒会冲昏头脑,我不能忍受……我没有参与过那些过去。于是我到处寻找,到处搜集,数据库,废弃文件,所有有可能藏着记忆文件的地方,能偷走一点是一点……” “系统就没有发现过吗?” 阿尔文没说话。 暴雨敲窗,水流如注。 当然发现过,贺逐山想,但他会心甘情愿接受那些惩罚,然后不知悔改地卷土重来。 只是因为他想知道他的所有过去。 “现在怎么办?”阿尔弗雷德适时打破沉默。 “去北边。”阿尔文回神,“那边还有几个区没搜过。” 然而话音方落,他猛地踩下刹车——在拐弯山道的尽头,越野车悬停于断崖边。 半边轮胎已经悬在空中打空转,几颗碎石受力不均,在重压之下“咔哒”掉下山去。 ——前面的路消失了。 或者说,整个城市忽然被一道从天而降的、看不见的光幕彻底分割。前面不仅没有路,什么都没有,是一片虚无——光幕那边是黑暗,是真空,是不可踏入。枯焦的树叶与垃圾广告被风卷着从三人头顶吹过,飘向前方,在穿过光幕的瞬间,被撕裂成齑粉般的数据碎片。 周遭静得连口水吞咽之声都异常清晰。 “……是系统,系统封锁了这组文件。”阿尔文轻声说,“它关闭了准入路径,为了抓住我们……它不惜删除整座城市!” “哒。” “哒。” “哒……” 脚步声从远及近,在极寂静的世界里如钟鼓齐鸣,心跳一般,一声声悠远回荡。 下一秒,步声骤停。 一道微不可察的叹息,如幽幽寒风,拂过众人耳畔。 “轰——” 天幕碎裂,世界崩塌! 地面剧烈颤动,一道巨大的虚拟投影从远处缓缓升起!它仿佛从地下深处爬出的古神,顶破所有建筑,在一片山崩地坼中漠然降临。它身周的光七彩流溢,闪烁旋转,包围着那道影子。不时,迷雾逐渐散去,神露出真容。 空灵的女声仿佛穿过时间长河而来,用失传的密语吟唱着,歌颂神的到来,神的降世,以及神要带来的末日。 神在黑暗中缓缓睁眼,睫羽雪白,眸影清澈。在祂面前,众生平等,皆为蝼蚁。只见祂慢慢抬手,朝地面轻轻一点—— 数不尽的火球便在骤间从天际一端飞奔而来! 漫天的火球,像流星一样划破苍穹,如陨石坠落,燃烧着撞向地面。 “轰——” 一声接一声,层楼尽毁,大厦倾裂。火球每撞击一处,就会荡开一圈又一圈冲击波。而这些冲击波所过之处,无论是什么,只要被波及,都会变作透明的绿色代码,蒸腾、扭曲、畸变,随即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个虚无的、黢黑的洞—— 那些数据被删除了。 “删除”,就是抹去所有痕迹,没有恢复的余地,仿佛从未存在过。 “闪开!” 火球以惊人的速度滚滚而来,转瞬便逼至眼前。炽烈的热度那么真实,蒸得人皮肤生疼,阿尔文迅速打转方向盘后退,轮胎空转,发出尖叫般的啸声,终于通过摩擦断崖石面迸射出火花,车身急退,堪堪与火球擦肩而过,只右侧车灯极其不幸,被火舌舔舐,于是越野车就像被人咬了一口,露出一个黑恻恻的大洞。 火球纷纷砸下,路面千疮百孔。世界变成了一个横亘在三维空间里的二维平面,仿佛一幅拼图,火球不断穿过,拿走一片又一片拼图,留下一个又一个黑洞。整个城市最终必定要彻底消失,归为永恒的静寂与虚无—— 阿尔文没有犹豫,油门踩到底,车倒退着斜飞出去,远离最先遭到攻击的城市边缘。车在空中划出半弧,重重落向地面,把自己颠得直爆零件,歪歪扭扭撞进城市中心。 但城市中心也好不到哪里去。 广告牌频频坠落,红绿灯发出“吱呀”哀叫,朝一侧倒去。百米高的联盟大楼底部被火球砸穿,受力结构彻底崩塌,大厦倾歪,斜斜砸向路面。 “轰——” 前后左右都有建筑砸落,伴随着数以万计的火球,到处是燃烧崩裂声,就算阿尔文车技高超,也无法在这样的惨状下杀出一条血路。 “咔!” 一点幽微的响声。 贺逐山本能抬头:城市法院融于火海,巨大的正义女神像终于支撑不住,从空中坠落。女神头顶的金冠直直落下,正好砸瘪了车头,手中长剑则刺穿车身,将越野车牢牢钉在地上。 但越野车速度太快,被砸中后还在因惯性前冲,车头一头撞进地面深处,后半车身则高高扬起。车顿时被两股角力拦腰撕裂成几块,旋转着向前翻滚。它们各自在断壁残垣中狠狠转了几个跟头,终于碎成无法拼还的十数片,不动了。 等贺逐山从短暂的昏迷中苏醒,只觉浑身上下都在剧烈作痛。痛得旗鼓相当,以至于也不觉身上伤得有多严重。他艰难地把自己从安全气囊里拔出来,被烟尘呛得直咳,半晌才睁开眼:眼前尽是断壁残垣,天际火球滚滚,到处都在崩塌、碎裂,空中弥漫着烧焦的气息。 焦糊中还有一丝淡淡的腥。 这缕腥味像针一样扎醒了他。贺逐山猛地回神,感觉心卡在嗓子眼,一时间被恐惧掐得说不出话。 “阿尔文——” 他大喊,手脚并用,刨开将车身埋得严实的碎石块。两手皲裂,皮破血流,但贺逐山置若罔闻。废墟终于露出一角,贺逐山看见一点沾了血色的发。 他觉得身体在发抖,什么也听不到。 直到那人一动,咳嗽着拨开砾片,握住他的手:“别怕……我在这,我没事。” 就是头顶刮去一层皮,血顺着脸颊滚落,糊得看不清眼睛的没事。 贺逐山回神。 他跪坐在那里,顿了很久,才觉阿尔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贺逐山喉结一滚,轻声问:“疼吗?” 阿尔文只是看着他笑:“不疼。痛觉也只是程序的运算结果。别看伤得多恐怖,一会儿下个补丁就没事了。” 贺逐山没有生疑。这时,他听见不远处传来轻微动静,像是谁在拨弄石块。 阿尔弗雷德。贺逐山循着声源找到他,试图把人从废墟里拔出来。 但阿尔弗雷德“嘶嘶”地倒吸冷气:“别别别——”他喊道,指了指腿:“疼啊疼啊!” 两腿膝盖都被钢筋戳穿了,膝盖以下,小腿被石板拍成黏稠一团的血糊糊肉糜。创面还在流血,蜿蜿蜒蜒,流了条小溪。不过很快,伤口凝成了代码字符,一小块、一小块地脱落。模糊血肉则已彻底消失。 这便是“删除”。 贺逐山沉默片刻,扭头:“你……他能像你一样被修复吗?” 阿尔文捂着额头没说话,似乎有些犹豫。 “没事,”见状,阿尔弗雷德主动安慰,“你们先走,就算我‘死’了,不出意外的话……尤利西斯也能把我重置。” 他大概猜到了有关“迭代”的事情。 贺逐山皱眉。阿尔文的沉默让他有些心慌,他本能觉得哪里不对。可就在这时,“轰隆”的震动声再次逼近。三人抬头,新一轮火球已然从东方落下,铺天盖地,正接二连三直奔所在。 火球在空中颤动,紧接着,复制出更多。它们密得仿佛天罗地网,落下来,地面上的人无处可逃 脚下石块被震得松动,贺逐山没站稳,向后栽去,被阿尔文一把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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