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就算是我,也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们自己考虑要不要去——不用告诉我。所有语言都是运行结果,而运行结果会被记录在案。” 越野车没有停下,这便是贺逐山的回答。 它疾驰着穿过城市,远处,炮火还围绕着虚拟投影不断落下。贺逐山总觉得在哪见过这一幕。夜色下的未来城市,摇滚乐与霓虹灯,巨大的象征着绝对智慧的女人的投影,和贫民窟里在污水桶上跑酷的电子野猫。 阿尔弗雷德睡着了。虽然两人赶到及时,但执行者的介入依旧让他的程序受到损害。程序必须在睡眠状态下进行自我更新和补丁安装。 车停在了无人的废弃烂尾楼,靠在墙边。外头传来雨声,车窗上水珠密布,一边把窗外景象糊了个严实,一边又折射出不同颜色的黯淡的彩光。 “我们在等什么?”这种沉默逼得贺逐山快要窒息,沉默放大了彼此的呼吸,他不得不先开口。 “等程序上载。”阿尔文淡淡道,“那密钥文件还挺大的。” 贺逐山一时被这个极其合理的理由噎住了。他还不习惯用代码的思维来理解这个世界。他从后视镜里暗中打量阿尔文,对方正靠在车座上,整张脸都隐罩在灰暗里,只有鼻梁上一道微微的光,又折亮了面无表情的脸上,眼底那一点漠然。 “所以他们为什么总是在五点前后发动袭击?” “每天下午五点是系统修正程序BUG的时间,”对方望着窗外,“为了修改代码,必须短暂开放权限。如果在这个时候攻击系统,就很有可能在……一个类似防火墙的东西上制造出缺口,打开门,你可以理解为卡BUG吧……然后就有机会把自己卡出去。” “卡去哪里?外面是什么?” 阿尔文扭过头,通过倒视镜和贺逐山对视。对方显然一直注意到了他的窥探。贺逐山顿了顿,避开目光,对方也把目光收回去。 那眼神的意思大概就是“没必要再问,反正我也不会说”。 “你看过我的记忆。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阿尔文沉默许久:“不完全。我也只知道一点。” “是谁给你的?系统吗?又是谁制造了系统?” “等下到了数据中心你就知道了。” “那你呢?”贺逐山忽然道,“阿尔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回男人沉默了更久。 “贺逐山,我从没有说过我就是阿尔文。” “我只是一个代码,”他道,“一个被编写出来,仿照他的外貌、性格、习惯定做的来稳定你的复制品工具,一个替代品,但我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贺逐山轻声道:“……我不信。” “你这个人,”阿尔文笑了,“你总是在逞强什么呢?还有谁比我更清楚我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还有谁比我更清楚我接到的第一条指令是什么?” “……是什么?” “留住你。”阿尔文淡淡道,脑海里闪过那天忒弥斯的眼睛,“把你永远留在新世界。” 暴雨如注,敲打着引擎盖与车窗。那“啪嗒啪嗒”的声音仿佛敲在心上,震耳欲聋。 暑夏的雨依旧是潮闷炎热的,和炮火一起,城市像一个巨大的蒸笼。但贺逐山只觉得背后发冷,寒意直窜大脑深处。 “……所以,一切都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 阿尔文没有出声。 “所有你说过的话,都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不然呢?” “都是假的吗,”贺逐山静静道,“所有都是吗?” “贺逐山。”阿尔文轻轻一笑,“程序就是代码,就是字符,就是你看到的所有冷冰冰的东西,执行者,我和那些家伙没有任何区别。你在指望一台机器谈论感情与爱吗?我根本不理解那是什么。只是其它程序接到的命令是删除,而我接到的命令是保护而已。” 他温柔地注视贺逐山,可那通过计算拟合出的温柔此刻只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贺逐山再冷静一点,或者说如果他没有那么在乎阿尔文,没有那么在乎阿尔文对他的爱是真是假,他一定会发现对方说辞中的所有漏洞。比如阿尔文所表现出的强烈的自主行动倾向,和他作为程序必须严格执行系统命令这件事本身的巨大矛盾;比如如果他真只是一台机器,现在没有任何必要帮助贺逐山与阿尔弗雷德前往数据库恢复记忆,而是应该立刻将这两个错误代码重写…… 但有时人类是无法理智思考的。 人就是会被那点没来由的感情冲昏头脑。 贺逐山望着他的脸,近乎恳求般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到别的什么东西。 但阿尔文的双眸只是闪了闪,绿光微微一亮,便伸手打着火:“走吧。压缩包安装完了。” 越野车在狂风暴雨中笔直前行。阿尔文强迫自己不去看贺逐山的眼睛。 他有些弄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弄不明白这种类似于自残般的行为是为了发泄什么。他说了谎,起码不完全是真话,不会有任何人从这种谎言中受益,但他还是执拗地要用这些话同时伤害自己和对方。从很久以前,第一次遇到贺逐山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在失控。并且在失控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我只是一道程序。 我真的只是一道程序吗? 阿尔文到底没有压抑住自己。 “贺逐山。” “滚。” 阿尔文就当没听见:“如果我找回了阿尔文的记忆,你会留在我身边吗?” “如果你找回了你的记忆……你会留在我身边吗?” 对方没有回答,雨似乎顿了一瞬,随即以更瓢泼之势砸向地面,一片哗啦巨响。滚滚雷鸣轰隆,像鼓一样震动人心,但阿尔文的低声依然清晰可闻。 “现在,你知道我只是一道程序,一串代码……” “……我还可以吻你吗?” 作者有话说: 阿尔文:委屈,吃自己的醋,所以开始说疯话。 作者:你小子,你没老婆了.jpg
第117章 莫比乌斯(10) 数据中心, 也就是安委会大楼,三叉戟建筑被一层代码流虚拟外罩拢着。满天阴云翻滚,隐隐雷鸣作响,但楼体巍然不动, 如一座黑塔高高矗立, 表层玻璃则被火光镶出一条金边。 借助阿尔文的权限, 三人很快进入000号数据中心内部。便在之前贺逐山与阿尔弗雷德曾经到达过的地方, 被划分出一个独立的黑暗空间。正中央, 浮有一个空中操作台, 周围则林立着一台又一台大型储存器。储存器以操作台为中心,等距离摆放,如同某种相当规则的矩阵,向最远处无穷无尽地延伸开去。 阿尔文唤醒操作系统, 上万条数据线逐渐浮起, 并发出白光。 同时,头顶的警报系统炸起刺耳尖叫。红蓝暗光交错闪烁,10分钟倒计时浮现在空中。 “10分钟后, 如果我们没有离开, 系统判定数据库依旧存在被入侵的可能……它就会强制删除所有记忆文件。这种删除是无法找回的。” 阿尔文一边说, 一边拔枪, 垂眼慢条斯理地给枪上膛。 第一声枪响回荡在寂静的密闭空间内。 成百上千, 甚至更多的防御程序被激活,正源源不断地朝着三人所在赶来。 记忆文件过于庞大。 处理器已在超负荷工作, 发出“咔咔”的运转声, 但数据的读取进度仍不尽如人意。所有人类的记忆文件占据内存相当可观, 几乎如一片无尽汪洋, 照这个速度读取下去, 十分钟内,他们大概只能拷走整个数据库不到10%的信息。 贺逐山临时编写了几个程序脚本,以程序制程序,进行更高效的筛选。 密密麻麻的文件名如流水般从屏幕上一行行飞过。贺逐山忽然一顿,果断摁下暂停。 那是一个被命名为“ALVIN”的文件夹。 文件被系统锁定,贺逐山尝试破解。但密钥系统非常复杂。 虚拟屏幕突然卡顿,紧接着,周围数据线内发光的信息流竟隐隐有倒涌趋势。投影屏幕霎时陷入黑暗,只有右上角的信息接口,忽微微地闪起一个红点。 锁定被解除,信息流瞬间涌入。几万个弹窗同时弹到贺逐山面前,仿佛乱码,源源不断地填满了屏幕。 “叮——” 微型计算机发出一连串提醒音。 而每一个窗口中,都画着那个巨大的黑色“无穷”符号。 这一瞬贺逐山觉得脊背发凉,直到巨大的炮火声将他从这种出神中拽出,他猛地抬头望向阿尔文——对方正忙于应付那些防御程序,它们以代码立方体的形式存在,外壳坚硬得刀枪不入。 但阿尔文偏偏在这时心灵感应一般看了过来,仿佛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记忆文件夹里装着什么。 阿尔文的记忆文件不存在。 只有莫比乌斯,像一双冰冷的眼睛,近乎嘲讽地打量着贺逐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贺逐山收回心绪,顶着这种巨大的压迫感寻找记忆文件。 阿尔弗雷德忽说:“不对劲。” 贺逐山:“什么?” 阿尔弗雷德说:“这里的文件全部都是重复数据……文件内存容量和实际信息不匹配。” 不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冲击波震得天花板摇摇欲坠,几个大储存器没能幸免,被纷纷落下的大理石砸成闪烁抽搐的数据碎片。防御程序的清楚指令很强势,阿尔文的右肩开始变得透明,贺逐山一下子便看见他骨骼与肌肉之间的绿色代码。 但屏幕滚动在这时停了下来。 搜索引擎找到了贺逐山的记忆文件。 可文件同样被系统锁定,一重又一重的密钥牢牢守卫着信息安全。 还剩不到两分钟,贺逐山试图将整个文件直接拷走,但读取访问也被拒绝。 输入箭头闪烁着,系统还在提示:请输入密码。那屏幕一闪一闪,倒映着贺逐山的眼睛,仿佛也预示着时间不断流逝。 阿尔弗雷德瞥了他一眼,不知他在发什么呆,正要抢过虚拟键盘介入,却被贺逐山摁住手,对方猛将处理器合上:“走!” 头顶警报同时变得急促起来。 “检测道异常程序非法入侵,正在关闭传输通道……” 具象化在虚拟世界内,数据中心的十数道大门开始加速落下。 系统打算把非法闯入的程序体关在数据库内部,慢慢蚕食他们。 防御程序似乎也得到了更高权限的授予,炮火愈发猛烈,不断轰隆隆地击打着墙体。 整个建筑摇摇欲坠,即将坍塌为没有出口的废墟。清除子弹像雨一样扫射而来,阿尔文扑过贺逐山,拉着他向旁一滚,堪堪躲开。贺逐山正好埋在他肩侧,忽觉什么东西像水一样流动。他抬头看,发现阿尔文的半张脸都已变成闪烁发光的字符串。
184 首页 上一页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