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他身上搜出了这个,藏在一支加密运输管里。您是密码领域的教授,您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这是什么。您知道该怎么做。” 时间几乎凝固,一分一秒,极缓慢地流逝着。 光影斜斜地落在纸上,将那些字符晕出模糊的影子。 贺逐山久久盯着密码,直到最后一线光也从纸面离开。那一刻,白纸上那些手写的笔迹仿佛彻底干涸,变成冰冷的、尸体一样的东西。 贺逐山说:“抱歉,我解不出来。” 少校笑了:“您说什么?” “我说我解不出来。” “您在开玩笑吗?” “文森特是个在数学领域很有天赋的学生,11岁第一次接触到‘克里普托斯’,就一针见血指出了它的密文错误。他设计的这段密码很复杂,有谜语,有线形文字,有空间迷宫,或许还会包含繁复的对应性函数计算……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你不相信?特行局应该不缺优秀的密码学家,我敢肯定,他们不会不曾向你们指出这个问题。” 单面镜外,窃窃私语陡然爆发。少校皱眉,松了松隐藏式耳麦,避免被同事的争辩声吵破耳朵: “但您是他的老师,您应该——” “我早就说过,没人能破译这道密码!” “我不相信,交给超级计算机,暴力破译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然而议论戛然而止。大门忽被推开,一个高大的影子逆光立在那里。 来人大步上前,目不斜视地走向审讯室,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的肩章上钉着一弯弦月,金属在冷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那是高级行动员的象征,这道弯月代表他们拥有仅次于首长及联盟议会成员的S-2级权限。高级行动员全局只有十名,由首长直接任命,普通行动局成员无法通过正常晋升进入此列——他们是一群不知来路、不知底细、没有档案,几乎像从机器里凭空诞生的怪人。 此时,怪人之一走到贺逐山面前,轻轻一笑,没有犹豫,猛然用力下掰他的左手腕。 手腕在瞬间脱臼,剧烈痛感让贺逐山脸色一白,额前冷汗密布,审讯室内外静得落针可闻,只听见高级行动员面无表情地道:“说谎。” “你说谎——在拿到密码的第4分钟31秒,你的心率与脑电波同时出现M型陡峰,这说明你找到了破解密码的关键,比我们的破译小组足足快将近四倍。你说得没错,这道密码确实包含线形文字、空间迷宫和数学计算,可想要破解这些问题,首先得解开第一环:找到基础密钥——白纸本身正是密码的一部分。那些看似随意的折痕……这是一个折叠得极为巧妙的高级‘凯撒滚筒’,只有你知道那根‘木棒’是什么。” 高级行动员的话让贺逐山眼睫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那是畏惧和惶恐的具象表现,这一刻,少校意识到,他差点被这个年轻人骗了——这家伙是一只状似无害的小猫,擅长抱着尾巴喵喵示弱,但一旦逮到你的哪怕一个破绽,他就会毫不犹豫伸出爪子把人耍得团团转。 “我给你5秒钟时间。”行动员冷酷说道。 而小猫只是闭上眼睛。 高级行动员微微一笑,眼神异常平静。他轻轻拎起那只指节修长的手,5秒钟后,右手腕也宣告脱臼。 汗珠大颗大颗地落在地上,瘦削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两只手无力下垂,软软地掉在桌面外,但贺逐山紧抿着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少校皱眉打量,这才发现教授生得异常俊美,而此时那张苍白脸上流露出的所有脆弱、破碎、无助和彷惶,会让世间最绝情的人也因此心生怜惜。 “您没有必要为一个学生如此。”他惹不住劝道。 可对方只是用那双美丽的黑眼睛再次望了他一眼,无言的一眼,很快,又低着头挪开目光。那是一种执拗的乖巧,一种示弱式的反抗。 “很好。”高级行动员道,“我很欣赏你的意志。” 他挥挥手,审讯室内的所有监控都被关闭。少校拿不准自己是否也该离开,犹豫时被行动员叫住。椅子上弹出数只黑色铁环,将受审者的手腕、手臂、脚腕、大腿以及腰部完全固定。 高级行动员伸手,握住了贺逐山修长、白皙、瘦弱的脖子,感受青绿色的血管在掌心微微跳动。 少校屏住呼吸。 他看着他的上司慢慢、慢慢收紧拳头,布满枪茧的手指在皮肤上烙出数个黑紫的掐痕。握紧,又松开,握紧,再松开。给予对方喘息的时间,将苦痛的存在无限延长——他重复这些动作,让瘦弱的猫在他掌心颤抖挣扎,喘不上气的感觉像被凌/迟,身体却被镣铐牢牢禁锢,永远动弹不得。于是只有干呕般的咳嗽声不时响起。 少校忍不住扭过头,再望去时,发现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凝了一层泪。 “你真是拿住了我的弱点啊。”行动员皱眉,“你赌我不敢让你死。” 贺逐山不说话。他整个人被汗湿透了,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衬衫紧贴在腰窝上,洇出一圈深深的暗痕。 “但我还有很多方法让你生不如死……让你尊严尽失。” “一点轻微的电流,”行动员起身,懒洋洋地拍了拍手,“穿过人的四肢、躯干、大脑,窜遍全身,不会让你的身体遭到任何实质性的损害,却足够让你大小便失禁,被自己的呕吐物淹没——” 他打了个响指,少校被迫走上前去。 他将电极线用夹板固定在贺逐山指尖时,忽感觉对方轻轻抓了抓他的手。 像小猫一样,就那么走投无路地发出一点求救。 少校顿了顿。 “现在还来得及,”他轻声劝道,“您只需要破译密码,一切都可以立刻一笔勾销。” 但听到这句话后,那一点求救却倏然停住了。 微颤的手指渐渐松开,年轻人抬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所有的害怕、惶恐、脆弱和不安都在那一眼里,然后沉默、决绝,把那本能的小动物一样的求助收了回去。 少校在心里叹气,想他倒也是个人物。 可就在少校摁下开关的前一秒,行动员的耳麦里隐约传来话声。 然后,行动员浑身一凛,眼疾手快,抓住了少校的胳膊。 * 贺逐山披上大衣离开审讯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审讯莫名被叫停了——他与那名高级行动员在走廊上擦肩而过,对方侧头瞟了他一眼,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收回目光。他肩上那颗弯月军衔,还熠熠地闪烁着辉光。 外头飘起小雪,来往神色匆匆的工作人员身上都带着寒气。贺逐山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垂眼靠在墙上,乖巧地等待下一个通知。 很快有人找到他:“这是个误会,您可以离开了。您已被确认没有任何嫌疑,不会遭到任何指控。” 但所有发生的事、所有听到的议论,还有少校的眼神,都让贺逐山知道这不会仅仅是个误会。 贺逐山没有说话,也没有抗议,更没有控诉,只是点点头,跟着工作人员走到大厅。 “请您在这儿坐一会儿,会有人来接您离开。” 是谁呢?贺逐山坐下,一边打量两只手腕上的固定带,一边沉默地思考。他自知没有任何在特行局工作的朋友,作为孤儿,更不会有高深莫测的家庭背景。可显然,现在有人保下他,使他免受酷刑,这个人是谁呢?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还有文森特,他对这个学生全无印象,对方却在生死关头给自己打来一个电话…… 贺逐山沉浸在思绪中,直到有人走到他面前站定,才回过神。 他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一双灰褐色的眼睛——贺逐山肯定,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但不知为什么,他记得这双眼睛。 “您还好吗?他们没对您做什么吧?”那个人说。 贺逐山皱眉:“……不,我很好。他们没做什么。” 对方视线在他脸上顿了顿,片刻后微微下移,落在贺逐山高肿的手腕上。 “您太不会说谎了。”他微笑着说。 他们两人一站一坐,影子被拉得很长。那一刻忽然显得十分寂静,只有一点点轻微的人走在厚厚雪地上的吱呀声,藏在风里,勾动着鬓发与衣摆。 贺逐山从十万个问题里挑出最重要的:“……你救了我?” “谈不上。” “为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 “您还好吧?”这个年轻人话锋一转。 贺逐山低下头:“我很好。谢谢,我得回去了。” 但对方的脚尖微微一动,皮鞋拦住了贺逐山的去路。他蹲下来,逼迫贺逐山直视他的眼睛。 贺逐山沉默许久:“为什么?”他斟酌着问,“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年轻人笑了笑。笑的时候肩膀也微微一抖,那是一个“这个问题有点幼稚”的笑。 后来贺逐山知道,这段对话曾发生过无数次。在各种不同的偶然,在各种不同的相遇之中,他都问过阿尔文“为什么”。 那一天总是会下雪。鹅毛大雪,六角分明的雪片会被寒风裹挟着落在鼻尖。阿尔文总是会带着点疲惫,又带着点理所应当的对他微微一笑,告诉他“没事了”,却又从不解释。 他只是会说:“说来话长,我得慢慢和您解释。” “但现在,我来带您回家。” “我叫阿尔文。” 作者有话说: 本章出现的所有密码都可直接输入关键词询问百度,就懒得写注释了( 这是一个大家都失忆了的副本。小贺的性格会有所不同,大概可以理解为,如果他没有卷入这么多麻烦,安安稳稳地学他的数学、密码学,就这么安安稳稳长大,会是更乖巧、更温柔、更弱势的一个可爱小贺。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不会打架,文文弱弱的,但骨子里还是那个贺逐山。没有切片,两个都是失忆的本人。
第109章 莫比乌斯(2) 贺逐山没有拒绝阿尔文的“请求”, 纯粹是出于某种息事宁人的心理——他瞥见对方的身份卡上有黑金色月形标记,说明这家伙起码是联盟A1级别以上的高层成员,或者成员亲属。而由联盟统治的世界本身就是一个打着平等幌子的虚假乌托邦,贺逐山不想惹事, 到了楼下, 见对方没有转身离去的意思, 只得硬着头皮问:“喝杯热茶?” 贺逐山站在厨房里, 垂眼盯着透明水壶咕嘟嘟冒泡。 他借着玻璃窗上的反光偷窥, 发现阿尔文弯腰站在书柜前打量什么。 ——柜子上应该摆了几张小时候的照片, 贺逐山想,但这家伙怎么还伸手戳了两下? 那一瞬间贺逐山觉得自己的脾气也要咕嘟咕嘟发作了。可惜阿尔文适时起身,翻出急救箱,又把这份脾气轻轻推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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