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宇根本不记得阿戥是谁,扳着姜继尾的肩膀看他,不自觉地便想,什么东西,值得你哭成这样? “阿戥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就是阿给的弟弟!”姜继尾见哥哥不记得这人了,赶紧给出答案,“之前我天天和他一起玩的。” 姜姬宇很心疼地摸摸姜继尾的脑袋:“那是很可惜了。” 可惜这么晚才不和你玩!什么最好的朋友,他巴不得姜继尾没有朋友。 他的安慰太过敷衍,姜继尾一跺脚,带着不为人所理解的愤怒。 “哥哥!你什么都不懂!” 姜姬宇不敢再去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也的确不想懂姜继尾和其他小孩子的感情,他今晚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根本没空去揣摩姜继尾的伤心。 失去伙伴又不为哥哥所理解的姜继尾很消沉,连晚饭都没有吃,窝在床上一直躺到入睡,也没等到哥哥来哄他,反而是阿雅进来问他:“你是要去外面和我睡,还是自己在屋里睡?” “哥哥呢?” “姬宇神要上山请蛊神下山。” “蛊神?” 姜继尾登时坐起来。 有关于“蛊”的一切,都令他不安。在他年幼的生命中,所有与蛊有关的,没有一件好事。 他蹬开被子,下床就往门口奔:“哥哥走多久了?” 阿雅拦腰捞住他:“今日长老他们都在,你不能去。” “姐姐!” 姜继尾抱着阿雅手臂撒娇。 阿雅想了想,领着姜继尾到了外面平台上一起坐下,把他圈在怀里,指着远处连绵的林子给他看:“今晚姬宇神他们就在这片林子里。” “你怎么看到的?” 姜继尾在她怀里站起来,伸长脖子往那边看,只能看到夜色给浓绿树影渡了一层深深墨兰,让那漫山遍野的绿几乎成了黑色,与下面的土地融为一体,同靠近他们的吊脚楼房顶连绵出的那条曲线,分割开来,仿佛两个世界。 阿给拎着根削好了的甘蔗过来:“早几天就有人上去布置了!来,攥住了!” 他指挥姜继尾攥住甘蔗,手起刀落便给他切下一段。 往日里,因照顾他们的都是女孩子,没有这样大的力气,姜继尾吃到甘蔗都是切好的小块,装在盘子里拿进来,从没得到过这样一大截。 姜继尾举着甘蔗有点不知所措,更多的还是担忧山上的情况:“布置什么?” “早去洒了药粉,要把半个山可用的毒虫都聚起来。”阿给见姜继尾举着甘蔗不动,便张大嘴咬了一口,嚼嚼啐到水里,“这样吃。” 姜继尾得了方法,张嘴就啃,却被阿雅摁住:“他换牙呢!你给他吃那么硬的!” 与对待姜继尾的温柔态度不同,阿雅转向阿给的时候,厉害的像只护崽的凶犬。 阿给顿时哑了火,切下一小块甘蔗劈成小条换下了姜继尾手里的甘蔗:“你没瞧见这几天五瘟神也不在吗?也是被长老他们带着上山,去给姬宇神探路去了。” 姜姬宇全身赤裸地蹲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遮挡身体的唯有那头乌黑长发。 夜深露重,寒意从他脚底窜上来。 身后五瘟神拖拽躯体的声音响起,黑色蛇身贴到他背后的同时,蝉鸣声响起,之后便是此起彼伏的蝉鸣。 这是长者们约定好的信号。 半个山的毒虫已经全部赶入了姜姬宇所在的位置。 姜姬宇蹲在大石头上,嘴唇翕动,念出一小段咒语后,举着苗刀闭上双眼。 苗刀切到他的手腕上,鲜血瞬间涌出,他睁开双眼,黑瞳与眼白又一次融为一体,变成一片漆黑。 他用流着血的手腕抹到脚边石头上,书写着千百年流传下来的秘咒。 鲜血的味道吸引毒虫从四面八方向他聚集而来。 浑身布满花纹的蜘蛛最先上来,毛茸茸的脚顺着姜姬宇的脚背爬上来,又疼又痒的触感随即被后面的青蛇冰冷粘湿的皮肤顶开,麻痒与寒冷在他的小腿之上角逐。 旁边的蜈蚣早就直奔姜姬宇手腕而去,顷刻之间,长者们耗费几日聚集而来的毒虫悉数爬上姜姬宇的身体,将其所覆盖。 各种各样分不清样貌和品类的毒虫,覆盖姜姬宇整个身体,就连他颈间都成为了蜈蚣和蛇的斗兽场。它们在姜姬宇纤细挺直的脖子上相互撕咬,丝毫不在乎身躯下的“场地”是否会为它们的争斗所受伤。 流着血的手腕是最热闹的位置,每一条毒虫都想占据,都在撕扯、啃咬,毫不吝惜地放出身体里的毒素。 姜姬宇受不住身上被撕咬的疼,哆嗦着跪坐到大石头上,双手撑在身前,手腕无力地抵在石头上,缓缓蹭过,仍旧以血书秘咒。 暗红色的蜘蛛爬上姜姬宇的脸,硕大的身体盖住他多半张脸。 一阵钻心的疼。 姜姬宇垂下头,黑色长发倾泻而下,完全盖住了他的身体,以及上面的毒虫。 他整个人变成一个为黑发所覆盖的木雕,跪在大石头上一动不动。 在远处观察的长者瞬间慌了神:“长老,这……” “别急,再看看。” 长老拦住企图上前的长者,心怦怦乱跳,他也不清楚失去螟蛊的姜姬宇究竟能不能撑过这一次请蛊神的仪式。 月光被天际浮云遮蔽,姜继尾靠在阿雅怀里昏昏欲睡。 阿给还在给他讲述寨子里的传说:“听说姬宇神这么小就能请回蛊神,不只是有五瘟神护体,还从小就养了只螟蛊,你知道吗?” 阿雅摇头:“螟蛊那么凶,年年都要用蛊来喂。他说到底也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养?” “也对。那就还是咱们姬宇神真神降世!没有螟蛊也能受得住那么多蛊虫咬上来,这搁一般人可真受不了!别说毒了,光想想那份疼就……”阿给咂咂嘴,语气暗淡下来,“对了,前几天有人请蛊神的时候死了,你听说了吗?” 阿雅也听人说起过这件事,很唏嘘地一摇头:“说是长老家最好的两个蛊师,才三十多岁,就……” 阿给点点头:“幸亏咱们不用学蛊术。也不知道他……” 他看向姜继尾,眼中满是怜悯。 阿雅想到请蛊神的仪式,收了收手臂搂紧怀中已经睡着的姜继尾,很怜惜地叹了口气。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她的小神明和阿鱼永远都不用请蛊神。 她抱起姜继尾打算进屋,怀里的小孩立即便迷迷糊糊地睁了眼。 “回屋睡。”阿雅柔声道。 姜继尾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等哥哥。” 阿雅只好让阿给进去找个薄被子出来,仍抱着姜继尾坐回平台上,与此同时,林中传出一声似人似兽的哀嚎。 天际的云散了。 月光洒到姜姬宇所待的大石头上,照亮一片惨白身躯。
第25章 25、泥足 月光给姜姬宇披上一层衣服,根本遮不住他赤裸的身躯。 他身体惨白,在月光森林里如同一具妖冶的尸体,没有丝毫活人气息。 黑色巨蛇拱着他的身体,发出嘶嘶蛇鸣,姜姬宇身上的毒虫顺着他冰冷的手臂爬向巨蛇,巨蛇毫不犹豫地吞下。 然而它的小主人还是没有醒,它的小主人身上还有那么多毒虫。 它像是一个慌乱的孩子,不知该向谁求助。 长者们都聚到长老身边,却没有人敢突破长老的守卫,只好恂恂开口:“长老,姬宇神他恐怕……” 长老放出目光,看向那具血色全无的身体,重重地闭上眼。 “如果他不能活着走出来,他还配做神明吗?” “可是咱们只有这一个孩子,其余的……” 长老扭头瞪向长者,逼得长者将话吞回去,才缓缓开口:“我们不还有山神的孩子?” 姜继尾枕在阿雅肩头,已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阿雅抱着他,头一点一点地往下坠,每次坠下去便惊醒过来,惶惶然地望向山路:“姬宇神还没下来吗?” 旁边的阿给因白天提前休息过,所以还算精神:“估计今夜不会下来了。” “不会有什么事吧?” 阿给摇摇头,从阿雅怀里抱过姜继尾,让他伏趴在肩头,轻轻拍着哄他沉睡,才压低声音问道:“往年姬宇神上山也这么久?” 阿雅点头:“往年几天也有过。” 她扭头看向山路,往年姬宇神上山请蛊神,几天才下来也是有的,她从不心慌,这一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腔子里的一颗心突突乱跳,几乎要跃出来。 她用拇指蹭去姜继尾嘴角的口水,小声叮嘱阿给:“你看好家,我上去看看。” 阿给登时急了,扯住阿雅的手臂:“你看着,我去。” 他怕阿雅误会自己存了害人或监视姬宇神的心思,忙补充了一句:“你忘了?我小时候也被选去学过蛊术,只是天资不足罢了。我……” 他把姜继尾塞回阿雅怀里,盯着她:“我上山总好过你上去。” 阿雅看看怀中的姜继尾,又看向山路,陷入两难之中,她自然是不信任阿给去找姬宇神的,哪怕他在山下可以做到与他们同一条心,可一见到长老,大抵就不敢了;却又实在是放不下姜继尾——她答应过姬宇神要陪着阿鱼。 阿雅正在纠结中,怀里的姜继尾忽然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发出一声惨叫。 毫无征兆,就连姜继尾都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他还沉浸在山野的梦里。 他在梦里回到山林里,追逐着山猫和野猴子,那些野猴子还是会抢他的点心——点心是哥哥给的,哥哥与他一起住在山洞里,依旧做他的小神明,成为一片领域的山神,尊贵无比,却不再让任何女子落洞成亲。 梦里的哥哥会抓着他的脚腕,把他的双脚浸泡到微凉的溪水里。 山林那么大,没有人不喜欢他,也没有除了哥哥以外的任何人。 骤然而起的疼痛从尾椎蔓延开来,沿着脊柱一路向上,停在他左眼上,他的大半张脸忽然麻痹起来。 身体究竟是骨头疼,还是皮肤下那一层肉在疼,他根本分不清,只强烈地挣扎着。 阿雅抱不住他,不得不把他交到阿给怀里。 阿给抱着姜继尾的瞬间,发现他颈间已经愈合的伤口正在开裂,密密麻麻的虫蛹将那层才愈合的粉色嫩皮挤到半透明,挤破脑袋地在往外冲。 “他……”阿给双眼圆睁,不可置信,“他身上有蛊!” 阿雅也是一愣:“什么蛊?” 阿给摇头:“我不清楚,我没见过这样的蛊。” 阿雅扒开姜继尾的衣领看了眼那片伤口,瞬间做出决定:“我们上山,找姬宇神。” “可是……” “可是什么?这蛊你解得了吗?”阿雅随手抓起刚刚盖在姜继尾身上的毯子,重新盖到他身上,“不管是谁下的蛊,一定要带去姬宇神身边。除了他,不能让任何人解阿鱼身上的蛊,也不能让任何人再有机会往他身上下蛊。”
97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