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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再来回答他的话，耳边萦绕的只有苗苗生前留下最后一句话。 ——我的小神明真是个小傻瓜。
第21章 21、螟蛊 苗苗的死瞒不住，姜继尾的伤更加瞒不住。 同样瞒不住的还有跑出去的姜姬宇。 他身上还穿着那身绣满蝴蝶的苗服，只是为他准备这身衣服的阿雅已经被关起来了。 姜姬宇坐在床边，很沉默地看颈间裹了一圈纱布的姜继尾，手掌搭在他心口感受着微弱的起伏，身后是长者们絮絮的念叨。 “您想出去，怎么不跟我们说呢？” 姜姬宇想，我说过的，我小时候就说过，是你们不许。 长者又说：“苗苗竟然动了害姬宇神的心思，当年阿瑶跑了，我就瞧出她不对劲，那时候就不该留她！” 姜姬宇垂下头，想苗苗姐姐没想杀我，她没想害我。 长者们一如既往地推诿，将责任怪到照顾他的女孩子身上，怪到他不听话上。 外面的阳光还是那么好，透过窗纱朦胧胧地照在他脸上，姜姬宇冠前银片子的光影在他脸上晃着，遮成一片晦暗不明的光。 他知道这次自己是犯了大错，心里倒是不怕，只是厌烦。 苗苗的性命，阿雅的未来，阿鱼的伤，在长者们眼中，都比不上他偷跑出去严重。 他不喜欢。却没奈何。 拐杖咚咚地杵在地上，姜姬宇抬头瞥了眼门口，看到姗姗来迟的长老。 长老隔着张床，垂眸注视姜姬宇，开口浑然有力：“这穿的是什么样子？还不换掉？” 所有人似乎在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穿了一身女孩子的服饰。 姜姬宇没动，仰头看向长老，搭在姜继尾胸口的手掌微微用力，做出了一个守护的姿态。 “不想换？还是不会换？” 于长老来讲，这身衣服穿在姜姬宇身上也无不可，到外人眼中，只会觉得这幼小神明雌雄莫辨，更添神秘——算不上好事，但也不是坏事，至少养眼。 这样偶尔的小反抗长老早习以为常，只是今日这小崽子犯了大错，容不得他这样反抗：“姬宇神少了伺候的人，不会换衣服，你们还不帮忙？” 长者们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两个最年轻健壮的走向姜姬宇，摊开手做了请的动作，气势上是不容拒绝的。 姜姬宇紧抿嘴角，死死盯着长老。 长老见他仍是幅拒不合作的态度，很有心想抽他一顿，不过面上不能这样做，只好摆出副和蔼嘴脸：“姬宇，听话。” 他往前迈了一步：“你已经长大了，该懂事了，不要任性。” 姜姬宇见他靠近，下意识爬上床搂住姜继尾，将他整个人护在怀里，一条小蛇从他袖口爬出来，正是当日咬死姨婆那一条。 小蛇高昂起脑袋，嘶嘶呼气，代替小主人表达着情绪。 长老手指敲打拐杖，对小蛇颇为不屑：“你既然想把它留下，就留下吧。” 姜姬宇被那两名力壮的长老拽着胳膊拖走，小青蛇趴在姜继尾胸口，摇头晃脑地随时准备出击。 “还不动手？”长老扭头看向身后几人，“我没来，你们就由着姬宇神任性？” 长者们得了长老的命令，却仍不太敢动。其中与长老最为交好的一个上前说道：“姬宇神的蛇……” “一条小蛇，你怕什么？” 长老说话之际，拐杖啪得便打向那条小青蛇，手腕粗的拐杖自然也打到了姜继尾胸口，将他整个身躯打得从床垫上凹下去，伶仃的两条小腿都抬起来，昏死的脸上眉头紧缩，显然是疼急了。 那小蛇打蛇顺杆上，爬上来便要咬人，被长老掐住七寸丢到一侧。 他转头命令道：“还不快把这小杂种给我扔到山里去。” 让出位置给其余几名长者搬动姜继尾的同时，长老杵着拐往另一个房间去看姜姬宇，打算再敲打敲打这不听话的小崽子——小孩子就是这样，一旦有了伙伴和感情，心野了就不好约束了，当初他就不该让姬宇留下这小杂种。 他阿妈私通外人，是个贱人，他也是个小贱人！ 长老不屑地回头蔑了一眼被人从床上抱起来的姜继尾，只这一眼，他便愣住了。 小贱人姜继尾被抱起来的时候，颈间的纱布蹭开了一道。 因是要把他扔出去自生自灭，也并没有人去帮他扶正颈间的纱布，那道伤口露出一些。 他颈间的伤口本是一刀割开，刀刃平整，此刻却像是有虫子扭曲在上面一般，微微突起，泛着黑的血肉，像是有生命一般蠕动着。 长老冲上去扯开他颈间的纱布，向后跌坐到床上，一口浊气郁在心口，险些背过气去。 旁的几名长者看到那伤口也是震惊不已。 他们来后，忙着处置阿雅，料定这小野孩子也是要被处置的，便没有人来检查他的伤口，此刻看到皆是一阵头晕目眩。 怀抱着姜继尾的长者出了一后背的冷汗：“长老，这……这怎么办？” 长老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胸口那股恶气压下去，维持一个镇定的外表，却还是气得呼哧喘气：“去！去把姜姬宇给我叫过来！” 他坐在床边，死死盯着姜姬宇：“这是什么？” 姜姬宇才脱了那身苗女服饰，只披了一件黑色的袍子，整头长头发垂在身后，仍是一副冷淡的表情，直到瞥见姜继尾颈间伤口露在外面，才翘着嘴角，绽出一个既顽皮又诡异的笑来：“我是寨子的守护神，自然要救寨子的人。” 长老看着这一贯被他掌控着的幼小神明，第一次有了姬宇降世的真实感，这只小鸟真的要飞出他的手掌心了。他苍老的眼睛显出一种浑浊的无力来。 他垂下眼，耷拉的眼皮遮住目光：“螟蛊一生只能养一次。” “我知道。” 姜姬宇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狠下心将螟蛊渡到姜继尾的身体里，这不仅仅是为了保住姜继尾的命，同时也是让他不得不留在自己身边。 不仅仅是姜继尾的意愿，也是他牵制长者们的手段。 螟蛊，一生一只，一只一命，他将自己与姜继尾的性命绑在一起。 阿鱼不能离开他，别人也不敢让阿鱼离开他。 这是他短暂年岁中最得意的算计，却在下一秒被长老的一句话击碎。 长老抬起头，脸上挂着笑，却让姜姬宇无比寒冷，他不自觉地拢起黑袍。 长老说：“姬宇，那你知道为什么螟蛊一生只能养一次吗？”
第22章 22、真相 姜继尾醒来后，告诉姜姬宇说他在梦里见到了卡博。 彼时，他躺在姜姬宇的大腿上，手指卷着哥哥垂下来的长头发：“哥哥，卡博还是那么老，我很想她。” 姜姬宇放下手里的书，拇指蹭过姜继尾的眉尾，目光落到姜继尾颈间的纱布上，依旧没有开口。 “哥哥。”姜继尾伸手搂住哥哥的大腿，用脸去蹭他的手，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兽，“姐姐为什么想杀了我？” 这个问题姜姬宇也没有答案。 这个问题姜姬宇有很多答案。 姜姬宇指尖触到他颈间的纱布，像是被火烧了一下似的，迅速躲开：“疼吗？” “不疼的。”姜继尾怀抱哥哥的腿，扬起来望向他，两人对视良久，终于还是他先开了口：“是因为我不乖吗？” 姜姬宇摇头。 “那……”姜继尾手指蹭着姜姬宇的大腿，透露出儿童的不安，“是不是因为我阿妈？” “你阿妈？” 姜继尾借着点头的机会低头躲开哥哥的目光，下意识收紧搂抱的手：“我不是山神的孩子，我知道的。我阿爸……” 姜姬宇打断他的话：“你没有阿爸。” “啊？” “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任何人问你，你都要说你是山神的孩子。”姜姬宇表情严肃地盯着他，“记住没有？” 姜继尾没问为什么，只是讷讷地点点头，蹭到姜姬宇怀里：“卡博也这样说。” “听你卡博的没有错。” “还要听哥哥的。”搂住姜姬宇的腰，感受着哥哥微凉的体温，姜继尾胸膛里盈满了劫后余生的快慰，只是年少的他不懂什么劫后余生，更加不懂这份盈满胸膛，让他鼻尖酸酸的感觉是因何而来，只是把脸贴在哥哥的胸膛上，很认真地说道：“我是山神的孩子，也是姬宇神的弟弟。” 姜姬宇顺手将书放到一旁，搂着他的肩膀，俯首把脸埋进姜继尾的短头发里，很长地呼出一口气：“姜继尾，你脏死了。” 姜继尾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像是只发了疯的小狗似的，猛地扎进姜姬宇的怀中乱拱，口中还不断重复着“姜继尾一点都不脏的”，终于逗出姜姬宇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拎着他两条小手臂将人提起来：“姜继尾，我真的想揍你了！” “你不舍得的！”姜继尾放任身体，沉重地坠回姜姬宇怀里，“哥哥，你有没有开心点？” “有。” “对不起。” 姜姬宇挑眉，不知这道歉从何而来。 姜继尾玩着姜姬宇漂亮纤细的手指：“这件事肯定被老头子们知道了，我睡着的时候他们是不是来骂你了？都怪我。” 姜姬宇把脸搁到姜继尾的肩膀，隔着那层薄薄的纱布，轻轻靠上去，仿佛能够感觉到蛊虫在弟弟伤口中涌动游走。他的心口像是蹲了一只皮肤柔软、体型巨大的金蟾一般，虽然在呼吸，却难过的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闭上眼，轻轻拍着姜继尾的背：“不怪你。” 不怪你，都怪我太自私。 姜姬宇脑海中浮现出长老的笑容，冰冷，充满嘲弄。 长老问他的话，姜姬宇心中有答案，那是从小就知道的答案——螟蛊，一生一只，一只一命，与主人生命相连，不可以离开主人太远。 这正是他明明有别的方法可以救姜继尾，却偏偏要选螟蛊的原因。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为什么螟蛊一生只能养一只。 那是因为别的蛊，都是以血训之，以咒引之，唯有螟蛊，百蛊之首，以蛊喂蛊，以蛊养蛊。 他更加不知道的是，阿妈的死正是因为螟蛊。 “生了你以后，你阿妈无力应付那些蚕食她身体的蛊虫，便死在了自己的蛊里。”长老望着姜姬宇，脸上竟浮现出欣慰的笑容，“我本担心日后你即便有五瘟神护体，也难以承受蛊虫啃咬，如今倒是阴差阳错，到了他身上，我也放心了。” 姜姬宇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一切。 起初，他并不相信，因为螟蛊在他身上这样久，他都没有事。 直到他看到长老手臂上一片片如同烫伤的瘢痕时，才双腿一软坐到床上：“这些年都是您帮我将蛊引出去吗？” “是。” 姜姬宇望着这个从小到大，他最痛恨、最想反抗的人，一时之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和态度对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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