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祁染说,“晚间新闻的记者里,他长得最好看。” “就这样?” “我很肤浅。” 钟长诀望着他,表情看不出来是否信服,但没有追问下去。 祁染暂时找到喘息之机,他平复心绪,又望向那包裹着字迹的纸巾。 时隔两年半,他终于收到了一封家书,哪怕写信的人并不知情。 他能拿到这封信,是因为有人全心全意地关注着他。这种关注是多么难得,他明白。他也如此付出过,给弟弟,给那名逝者。 但还从来没有人,将这样珍贵的东西给过他。 他当然感动。 他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人。对方像是正思考着什么,可当他的目光投过来,那眼中的思虑瞬间消散,只剩下他的倒影。 对视半晌,似乎是察觉到他并不抗拒,面前人低下头,吻上来。 射击场的交缠还未结束。 祁染闭上了眼,再次确认。是的,对这个吻,他并不讨厌。
第36章 送行 钟长诀有最优秀的顾问团队讨论军事动向,有专门的小组审查机密情报,他知道几十个国家的补给路线和战略调整,却弄不明白一个普通人的想法。 这个人若即若离、忽近忽远,既不排斥他的亲近,又时时露出担忧和惶恐。 糟糕的是,他对这个人的情绪变化极度敏锐。对方一蹙眉,一微笑,他都能立刻感知到。 然而,时局并没有给他烦恼的时间。 据军情处截获的情报,克尼亚将在近期发起反攻。他必须提前回到战区。 记者的事只能暂时束之高阁,钟长诀回到宅邸,简单收拾行李。祁染看到客厅的箱子,便意识到即将开战,脸色变得苍白。 “你还有时间吗?”他望着钟长诀问,“二十分钟?” 他难得主动提出邀约,对方觉得新奇:“什么事?” “验收成果。”祁染说。 他走到升降梯旁边,转头看钟长诀,目光里带着欲说还休的情绪,对方不得不跟上来。 他像主人似的,把钟长诀带进射击场,从腰间拿出手枪,放在台面上。 “再赌一局,”他说,“五枪,八环。” “赌注不变?” “不变,”祁染盯着他,“只是有一条,你不准干扰我。” 钟长诀自然同意,这样偷奸耍滑的行为,一次就够失风度了。 祁染举起枪,姿势还有模有样。大约练过很多次,动作很快,若是遇到外行,唬人是足够了。 钟长诀望着他,觉得拿枪的秘书也很有魅力。 然后他开始射击,五声枪响后,靶子缓缓移到射击台前,圆洞基本分布在七八环的位置。 真是好学生。 “你赢了,”钟长诀微微笑了笑,“提条件吧,你想要什么?” 祁染放下枪,转过身,抬头注视着他:“一定要活着回来。” 满室寂静。两人的目光就这样久久胶着。 钟长诀心中泛起波澜万丈的情绪,猛烈却不可名状。喜悦?欣慰?感动? 他无法描述,他只知道,当它如风暴一般冲刷过自己的身体,那时局引发的烦乱、动荡、质疑暂时消失了,留下一种渺远、广阔的平静。 半晌,他开口说:“不用那么担心,我是指挥官,我会待在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祁染想,他就死了。 是的,现在早已不是将军亲自上战场、当前锋的时候了,指挥部会放在远离炮火的隐蔽之所。 将军不会面临直接的枪林弹雨,但他的刺杀价值高于士兵,潜在危险并不低。 尽管远离交火区,那发炮弹还是精准落在了那个人头上。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他害怕,真的害怕。 或许是他眼神中流露出恐惧,面前的人像是受到了召唤,走上前,伸出手,紧紧抱住他。 “不用怕,”那声音罕见地轻柔,“我不会有事的。” 祁染把脸埋在宽阔的肩膀上。安慰是空洞的,可面前这怀抱、这温暖,是真实的。 钟长诀直起身,伸手抚摸他的脸。 “别用忐忑不安的眼神送我走,”钟长诀用目光仔细描摹他的眼睛,沉思片刻,说,“你还是喝醉的时候最可爱。” 旧事重提。 祁染咬了咬口腔内壁。愧疚又要击垮他了,他应该愧疚,但不要是现在,他想让这一刻多停留一会儿。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问。 钟长诀的手停住了,语气有些疑惑:“你不记得我把你扔进海里,还拷在床柱上了?” “我是说现在。” 钟长诀沉默有顷,开口道:“你大概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祁染当然记得,海中的对话,林间的对话,做出的承诺。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补偿,是最低限度的尊重,可从钟长诀的角度看,这是世间唯一的理解与懂得,近乎奇迹。 祁染想,自己不过占了全知视角的便宜,其实根本没做什么。 他笑了笑,那笑容几乎是凄凉的:“你还不了解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等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等真相曝光,等面前人想起过去,他就会失去一切。这眼神,这温暖,这全心全意的关注。 心脏忽然紧缩,胸口传来一阵疼痛。然后,他脑海中响起一个小小的、近乎祈愿的声音。 也许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那屏障是坚不可摧的,过去两年半,这个人都没有想起来,凭什么以后就会想起来? 他可以继续现在的生活,享受信息差带来的福利…… 念及此处,祁染的手颤了颤。 不,这太无耻了。他曾经做出的事,即便对方忘了,他难道可以轻轻揭过,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的目光又沉重起来。 钟长诀皱起眉头,良久,祁染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你会背叛我,站到我的对立面吗?” 祁染吃了一惊。对方脸上的神情告诉他,这个问题是认真的。 他摇了摇头。 “你会违背承诺,离开我吗?” 他又摇头。 身边人叹了口气。“那就够了,”那个声音说,“你陪在我身边,那就够了。” 祁染皱起眉,这要求实在太简单了,他替面前的人感到不满。 “你很喜欢给自己添担子,”钟长诀说,“每次你看着我,就好像我的命运也压在你身上,就好像你要承担两倍的过去和未来。”他的手落下来,放在祁染肩上,“用不着这样,你只需要对自己负责,每个人都只需要对自己负责。” 祁染张开嘴,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他说,“但如果与我有关,那大可不必。” 祁染抿紧嘴:“你都不知道是什么。” “你在顾虑这件事,比你顾虑的内容,更让我抓狂,”钟长诀说,“就算为了我,也别再这样了。” 如果那些令人费解的矛盾,那些迟疑和闪躲,都是因为那个顾虑。他宁愿祁染是个无耻的人。 祁染望着他,久久不言。 钟长诀大概不知道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在知道真相前,他就先原谅了他。 祁染不敢接受这一原谅,毕竟他还没真正恳求宽恕。与不知情的原谅相比,面前人在理解他、回应他,更让他动容。 他对故去之人是长久的单恋,是夜深人静的思念,是没有收件人的信封。 而现在……他能将它投进邮筒。他知道每一丝牵挂都有归宿,每一次呼唤都有回响。 他能陪在他身边。从他还在方寸之大的盒子里开始,就是如此。 他在动摇,这很危险。 祁染曾经想过,有一天会走出故人的阴影,开始新的感情。可那人不应该是现在的钟长诀。 他诞生的理由,就注定了这段感情是错误的。 可是…… 钟长诀看了眼终端,准备下楼。二十分钟到了,他还有军务需要处理。 他刚转身,祁染本能地抓住他。这个人是可以抓住的,可他也要走了,去战火纷飞的地方,尽管他宣称是安全的。 钟长诀望着那只手,停了下来。“怎么了?” 祁染顿了两秒,竟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只是想留住面前的人,只是想留住现在。 最后,他望着他,说:“愿平安度过战火,愿曙光早日降临。”
第37章 信纸 祁染还记得005第一次看见他的场景。 摄像头的调配费了很大工夫。他几次三番重写代码,提高系统的实时处理能力,增加目标跟踪、多模态融合等等视觉功能,才让摄像头能够基本模拟人眼。 把视觉系统调到满意的效果后,他深吸一口气,坐在005的主机前。那是个手掌大小的盒子,乍一看很普通,谁也没想到里面藏着迄今为止最先进的人工智能。 “睁眼吧。”他说。 摄像头顶上的红点亮了起来,通过配件的转动声,他知道005正拉近距离,仔细地观察他。 “我是你想象的样子吗?”他问。 短暂的沉默后,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声音响起:“你是我想象的一切。” 祁染露出微笑。他拿起主机,举到眼前:“现在说‘一切’还太早了,我会带你去不同的地方,你能亲眼看到这个世界。” 005没有回答,祁染知道它还在看他。 “我们就从罗拉米亚山脉开始吧。” 祁染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天花板漂浮的星空看了一会儿,才确认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梦到了005。 他很少梦到它幻化成人之前的事,也许是潜意识里排斥那段过往,不愿记起他为了寻求虚幻的温暖,做下的荒唐行径。 可现在,它还是钻进了他的脑子。 他坐起来,打开终端,浏览最新的前线消息。钟长诀走后第二天,克尼亚就展开了反攻,双方在利瓦郊区展开激战,实时死亡人数就挂在每个网页的最上方。 国内媒体一直做着乐观的报道,可鲜红的数字每动一次,祁染的心就会停跳一阵。 开战第六年,战争变成了新常态,他仍然无法习惯这一切。冷冰冰的数字背后是停跳的心脏。 家是空寂的,基地也悄然无声。新闻中的隆隆炮火与现实的寂静对照着,他忽然感到恐慌。 他拿起大衣,走出门,隔着围墙,能看到对面的空军宿舍。他想象着里面的一张张空白床铺,它们的主人正在云端飞翔,他们出发时已经在飞往天堂的半途中。 再往前,走到家属区边缘,忽然出现了几张桌子,几排队列,密集的人群。祁染对其中几位有印象,应该是上校们的家属。 他们显然也认出了他,双方一时都不知作何反应。 祁染和这些家属一样,虽然没有进入基地内部的权限,但城里城外是可以随意逛的。他一直闷在家里,除了性格使然,还是身份尴尬。出门遇到太太先生们,也不知道如何自处。未免双方麻烦,他干脆闭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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