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位女士终于作出反应,走了过来。“你是来报名志愿团的吗?”她问,“想参加哪个组?” 祁染望了望桌子后的横幅,上面写着:家园同守,胜利可期。他想了想,问:“有哪些组?” “教会祝祷,义卖筹款,医疗援助……” 医疗援助听起来很有意义。“可是我没有接受过医疗训练。”祁染说。 “我们主要负责收集医疗物资,”女士说,“你可以负责盘点库存、对接医院之类的。” 他问女士要了报名表,然后对方问他:“你要信纸吗?” “信纸?” “我们会分发免费信纸,你可以用它给前线写家书。”对方拿出一张纸,递给他。纸面上有着细微的纹理,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气。 祁染不好意思拒绝,就接了过来。信纸是特制的,中间有折痕,叠起来之后,刚好可以放进军装的上衣口袋。 他见过类似的新闻。上战场前,士兵们会抬手放在胸口,将信紧紧贴在跳动的心脏上。一种慰藉,一种遥寄。 他很难想象钟长诀做这个动作,只能仓促道谢,收好信纸。女士说具体的任务会通过邮件告知他。 接下来的日子,祁染开始了志愿工作。那张信纸放在沙发上,每天回去,他都能看到它,却迟迟不动笔。 他不知道能写什么,倾诉思念、乞求平安?这似乎是恋人和家人做的,他和钟长诀是这种关系吗? 不是吗? 恋人会做的事,相互倾诉、相互支持、相互关心和照顾、各种亲密接触,他们都做过了。 然而,他们的关系却依旧朦朦胧胧,止步不前。 他知道,问题出在他这里,他一开场就把他们的关系弄成了死局。 为了对方,他应该抛弃过去,又不应该抛弃过去;应该说明真相,又不应该说明真相;应该向前一步,又不应该向前一步。 他就这么混沌地活着,混沌地停滞着。他怨恨这个懦弱庸碌的自己。 可他依旧提起笔,又放下,借口自己有事要做,走出家门,随着车队去医院。 军区医院,大部分是前线运输回来的伤兵。医护人员忙碌地进进出出,病房中时不时传出痛苦的呻吟。 忽然,他的目光定在了一张病床上。 一个年轻女孩跪在地上,攥着床上男孩的手——太年轻了,只能叫做男孩——泪如雨下。她的表情悲切而绝望,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她手中攥着一张信纸,在抽泣的间隙,还在断断续续念着字。泪水把字音吞没了,只是一片模糊。 祁染的心猛地震动起来。 那封信大概是没寄出去,因为背面没有军部审阅的章印。 信中承载的思念和祈愿,还没来得及送出,就没有了归处。她盼来的不是近日归家的回应,而是一句尸体。 生命不重来。祁染想。 过去是惨痛的,是需要直视的,未来是灰暗的,是注定悲剧的。 可因为这样,他就要放弃现在吗? 那天,祁染几乎是狂奔回家中,拿起沙发上的信纸。 他不会写什么动人的情话和诗句,踌躇许久,也只能写下: 新闻中说你们打到了塔纳,我在地图上找了好久,发现那是片干旱的戈壁。 寒冬降临了,我不知道如何帮你抵挡戈壁上的寒风,只能发出空洞的祈愿。 过去,我不理解那些将希望寄托于神明的人,可现在,我有时也会走到教堂,参加祝祷。 我忽然明白,有些人并非真的相信神迹,只是已经穷尽了所有办法,依旧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攥住虚幻的力量,那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只要有一丝希望能保住他们的亲人,他们什么都会做。 所以,我也来到神坛前,默默祝祷。 希望春天早日降临,希望你们早日归来。 信件送出去,很久没有回应。祁染安慰自己,指挥官有太多事务要忙,总有比回复信件更紧急的事。 可他还是不免担忧。 直到他打开信箱,发现一个信封,发信人一栏是空白的。他在桌前坐下,小心拆开,几朵花掉了出来。枝叶已经干枯,但仍能看出它们生前的魅力,花朵有粉色与白色两种,花蕊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祁染轻轻抚摸着花瓣,终端自动搜寻出了它的种群——沙生玫瑰。 封里发现一张小小的便签,字迹潦草,像是仓促中写下的:你会惊叹于戈壁上生命的坚韧。 他把信纸放进上衣口袋,然后将手贴在胸口,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这个动作。 心跳声隔着信纸传来,那一瞬间,他恍然明白。他是如此思念那个人。 他了解他,信任他,思念他,就一段感情来说,这开端已经足够完美。 或许在某天,所有美好都会崩塌,但那又怎样,那也是未来的事了。 等他回来,祁染想,等他回来,就把这个决定告诉他。 他摘下了脖子上的项链,放在了一个铁盒中。 也许是这段时间情绪起伏太大,他经常梦到从前制造005的事。这天晚上,他再次从睡梦中惊醒。墙纸被他调成了气候模式,能模拟外部的天气。他望向对面,墙壁上正飘着鹅毛大雪。 睡意已经消散,他沉思片刻,裹上绒衣走出家门,外面确实大雪纷飞。他踏过冰封的石板,走过被压低枝头的雪松,在寂静的黑夜中踽踽独行。 雪夜中的教堂静谧而神圣,彩色玻璃窗透出温暖的光。 他在门廊上拍了拍雪,推门而入。教堂里空无一人,只有祭坛上的蜡烛发出柔和的光。 他走到第一排,坐下,想起上次主教莅临时,他与钟长诀坐在后排,聆听唱诗班清亮澄澈的歌声。 他望着生命之树的塑像。 如果你真的存在,他在心中默念,能否回应那些可怜之人的祷告……既然你曾派出过一次方舟,既然你认为人性中有美好的部分,为何不能再拯救一次这摇摇欲坠的世界? 他闭上眼睛,双手紧握,放在胸前。脑中浮现出那熟悉的、高鼻深目的面庞。 烛光摇曳,蜡油一点点滴落,聚成虬结的疙瘩。 “你在为我祝祷吗?” 祁染猛地睁开眼睛,站起身,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 钟长诀站在教堂门口,帽檐上积了一层雪花,军装下摆有些褶皱,显然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可他眼中炽热的光并不疲累。 “你……”祁染一时说不出话来,“没人告诉我……” “结束得比预想快,”钟长诀一边说一边走来,“我们攻下了戈壁地区,很快你就能看到新闻。我先赶回来……” 他没有说完,因为祁染忽然快步走过来,抱住了他。 这欢迎的热情超乎想象,所以他隔了一会儿,才搂住怀里的人,搂得很紧。 我要留住他,祁染想,直到我抓不住他,直到我迎接命运审判的那天。 他或许说不清对于面前人的感情,但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感受。 “你回来了,”他说,“我好想你。” 钟长诀看着他的眼睛,目光由惊讶转为严肃。 “你现在很清醒。”钟长诀确认道。 他点了点头,然后踮起脚,吻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很好很好,第一阶段终于结束了,下面可以破镜了(不是)。 提前说明一下,下章是“幕间”,但凡标题是“幕间”的,都是弟弟(副cp)相关章节,大家可以自行选择是否购买。
第38章 幕间 江印白走进那扇铁门。“彩虹之家”的牌子已经换了新的,浅金色的凸字闪闪发光。 他本来带着战地记者的荣耀,升职当了夏厅的通讯记者。可没多久,枪击案爆发,官方和媒体都下了定论,他还在联系虹鸟联盟的成员穷追猛打,结果就接到调职的通知,去里兰分部报道城市新闻了。 在来里兰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下一个选题——战争孤儿。里兰是军事重镇,有大量一线士兵,他们的儿女、遗孤过着怎样的生活,也是个很重要的议题。 正巧,上司也发下指示,让他去一个名为“彩虹之家”的托养所进行采访。 军队出台了新的遗孤抚恤政策,除了在基地附近新建托养所,已有的托养所里,军队也会发放补贴,修缮设备,指派人手,让士兵们没有后顾之忧。 政府下了这样的血本,自然要让社会各界都知道这个政策,于是,一夜之间,几个托养所作为典型,在国内声名鹊起,“彩虹之家”就是其中之一。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它在里兰,而第四基地是执行政策最严格的部队。半年内,小楼修整了,院里的游乐设施焕然一新,主屋也有了正儿八经的食堂。 同托养所一起出名的,还有它的所长。 林弋阳照顾了两代军人遗孤,而这些孩子长大后,又成为了新的军人。这样为国家培育有生力量的所长,自然应该大力表彰。 江印白将名片递给所长,她礼貌接下,神情却透出疲惫。 “已经有其他媒体来过了?”江印白问。 “得有七八家吧。”林弋阳说。 “采访很耗费精力的,”江印白说,“累了吗?” 林弋阳摇摇头:“军队给了钱,配合宣传也是应该的。更何况,我们出名之后,社会捐款比之前翻了几十倍。” 现在物价这样高,没有专门的经费来源,恐怕连温饱都保持不了了。 可是……总有哪里不对。 “这儿也被称为战士之家,”江印白说,“你就是那些战士的母亲。” 是的,这里的孩子成年后,很多都上了战场。这并不是她的“精心培养”,相反,是她没有资源精心培养。 入伍有补贴,更重要的是,如果几年后,你能活下来,就有资格去大学念书,国家公费的。 每次谈起那些孩子,林弋阳都感到浓重的悲哀。他们没有亲人,讣闻也只能发到她这里。世界上没有比她接到过更多孩子死讯的母亲。 恍惚间,她听到对面说:“你一定很难过。” 她回过神,望着年轻的记者。 “把他们养大,又送他们离开,”江印白说,“那么多生离死别。” 她知道,他已经懂了。即便她什么都没说,他也一切都明白。 “你不会把报道重点放在这儿吧?”林弋阳说。 “当然不会,”江印白低头看了眼稿子,“在拿到军队资助之前,你是怎么维持运营的呢?” “把孩子送来的父母会按月打钱,政府有一点补贴,不过要看财政情况,之前经常拖欠。”林弋阳说。 “没有捐款吗?”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林弋阳说,“哦,有时候,以前的孩子回来,也会留下一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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